第8章

黑暗中,看不清謝長寧的表情,只看得見他坐直的身影,“沈姝,你是認真的嗎?”

“自然。”沈姝回道。

“既然你想,我便成全你。至于擡姨娘一事,不必你操心,我若是看上哪個女子,自然會帶回來。”謝長寧說這番的語氣很是平靜,說完之後便起身下了床,拿過一旁挂着的衣衫穿上後,徑直往外走去。

開門聲響起後又是關門聲。

沈姝倒回床上,伸手撈了被子蓋上,閉上眼繼續睡覺。

一覺睡到天明。沈姝洗漱之後坐在梳妝臺前,看着昏黃的銅鏡裏,琉璃拿着一把桃木梳替她把頭發梳順,而後簡單的挽了單螺髻,插一支累絲嵌寶銜珠孔雀簪,又描了眉,便算是拾掇好了。

琥珀已經讓人去廚房傳來了早膳。沈姝走過去坐下,視線餘光暼見一旁江媽媽似要開口說話的樣子。

沈姝大概知道江媽媽想說什麽,無非就是上次那番說辭。可是她這會兒心情不是很好,如果再聽她一番話估計會更差,所以她便先說了兩個字,“身契。”

這兩個字對江媽媽來說無疑就是死穴,她聞言臉色一僵,随即垂下了頭去。

沈姝便得了清靜,用過早膳之後,沒過多大一會兒蕙姐兒便前者祯哥兒來了。祯哥兒今日穿了一件銀色的小袍子,頭發用銀環束起,臉頰上還帶着嬰兒肥,整個人看起來跟個糯米團子似的。他才走到門邊便掙開了蕙姐兒的手,一路跑着撲進了沈姝懷裏,步伐顯得有些踉跄。

“母親,母親~”他接連喚道,擡起頭,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沈姝,“昨晚說好要給我的小玩意呢?”

蕙姐兒随後走了進來,坐到沈姝旁邊,打趣道,“昨兒個晚上回去的路上便念叨起來,怕是夜裏睡覺都想着呢,我聽伺候的丫鬟說,今日一大早天還不亮呢,他便爬了起來,鬧着要過來母親這邊。這不,草草吃了兩口午膳,我便帶着他過來了。”

昨夜把傳音筒做好之後,沈姝便擺在了榻上的案桌上,她指了給祯哥兒看,同他道,“就在那邊,自己去拿吧,兩個一起拿過來。”

祯哥兒聞言忙跑過去抱了回來,就放在沈姝旁邊,拿起來反反複複的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瞧出什麽有什麽好玩的,他忽然就有些難過,扁了嘴,烏溜溜的大眼看向沈姝,委屈極了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蕙姐兒也拿起來看了看,也沒看出什麽明堂來,這東西她上輩子也沒見過,便問沈姝,“母親,這是什麽東西啊?”

沈姝笑着跟她解釋,“這是傳音筒,一人一個竹筒,把線繃直了,在這頭說話,那頭便能聽見。去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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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姐兒沒想到就這麽兩個其貌不揚的竹筒竟然還能變成神奇的小玩意,又仔細瞧了兩眼,才叫了祯哥兒一起實驗。她拿着竹筒往外面走去,直到鏈接竹筒的線繃緊了方才停下。

“對着竹筒說話,然後再湊到耳邊聽。”沈姝教祯哥兒怎麽玩。

他似乎有些緊張,一手抓着竹筒一手拉着沈姝的衣擺,“母親,要說什麽呢?”

沈姝笑笑,“随便說什麽都好。”

祯哥兒點點頭,拿着竹筒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說道,“阿姐,阿姐。”說完又扭頭去看沈姝,只見她伸手指了指耳朵,他便拿起竹筒湊到耳邊聽,果然聽到了回話。

“我剛才喚了幾聲祯哥兒你都沒回答,我還以為是壞了呢,沒想到真的能聽到!”蕙姐兒說這話,便又回到了屋裏來,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與祯哥兒如出一轍,仿佛真的八歲孩童一般。

祯哥兒新得了玩具,簡直愛不釋手,分別拉着蕙姐兒與沈姝玩了好長時間,也不見他膩味,後來兩人不陪他玩了以後,他便叫了伺候的丫鬟來陪他玩,臉上的笑容就沒落下過。

蕙姐兒看着他的笑容入了神,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同沈姝說起了家常,之後不知怎麽的,就說起了昨天的事。沈姝原本還有些想不通明明她前天晚上才跟謝長寧鬧了不愉快,怎麽他昨天又來了,如今聽蕙姐兒這麽一說,她才回憶起昨天謝長寧離開之後,蕙姐兒追出去了片刻,又因為有前面的例子,沈姝估摸着這事應該是她弄出來的。

想到這兒,沈姝面上的笑容稍稍淡了些。

“母親,怎麽了?”蕙姐兒見了,忙詢問她緣由,眼中的關切不似作假。

沈姝仔細看了她兩人,還是決定要把話說明,不管蕙姐兒是為了什麽想要撮合她跟謝長寧,這都是她不能接受的,她一點也不想跟謝長寧扯上任何關系。

“蕙姐兒,以後別再尋理由讓你父親過來陪我了,好嗎?”

蕙姐兒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微微有些愣神,之後忙解釋道,“母親,父親他人很好的,他……”

沈姝不等她說完,便接話道,“蕙姐兒,你父親願不願意過來陪我,都是他的自由,誰也管不了。而好與不好,也都不關我的事。我知道你一心想撮合我跟他,你是為我好,可是蕙姐兒,你問過我嗎,問過我願不願意嗎?如果我打着為你好的旗號,做了你不喜歡的事,你會高興嗎?”

蕙姐兒聽完沈姝的話,整個人都愣住了。

重回少年時,她一心想着彌補上輩子的遺憾,不想讓父親死,不想讓母親孤苦一生,不想讓祯哥兒變成沉默寡言的樣子。她兩次借故讓謝長寧留在東院陪沈姝,只為了促進兩人之間的關系,強迫祯哥兒來給沈姝請安,是為了緩和他跟沈姝的關系……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能讓他們一家人好好的的生活在一起。

她完全沒想過她會不會做錯這個問題。

可是如今沈姝說出來了。對于她的撮合,沈姝并不願意。

那麽父親呢,他是不是也不願意?還有祯哥兒,剛開始的時候,他對此似乎也很抵觸吧?

蕙姐兒只覺得記憶仿佛一瞬間變得混亂,她又回憶起了上輩子,他們一家人都過得那麽悲慘,重來一次如果不改變的話,難道最後還是要發展成上輩子那樣嗎?

她陷入了回憶之中,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一雙溫柔的輕輕的擦去她臉上的淚痕,一下又一下的撫摸着她的頭,她聽到沈姝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蕙姐兒,我母親曾經告訴我,與人相處時,要學會換位思考,要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事關別人需要做決定的時候,不能只憑一句這是為了對方好就擅自做決定,必須要問一問別人是怎麽想的。”

“我知道你極力撮合我跟你父親是為了我好,但是我想告訴你,我不願意,我更願意一切順其自然。你也別傷心,我跟你說這些話,不是要指責你錯了,只是想告訴你這個道理。人并非一生下來就什麽都懂,誰都要學習,如今我遇上了,正好告訴你。”

蕙姐兒聽到後面,再也忍不住,伏在沈姝懷中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解釋道,“我不知道……會這樣……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這些……我只想我們一家人……能過得好好的……父親、母親、祯哥兒和我……我們一家人……”

等祯哥兒玩累了回來休息的時候,蕙姐兒已經收斂好了自己的情緒,只是眼眶微微有些泛紅,叫祯哥兒察覺到了,關切的問她,“阿姐,你怎麽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蕙姐兒搖搖頭,“阿姐沒事,只是眼裏進了沙。”

祯哥兒還小,暫時還不會考慮屋裏為什麽會有沙這個問題。蕙姐兒說了,他便信了,絞盡腦汁想了一番話來安慰蕙姐兒,倒是把她給逗笑了。

祯哥兒雖然得了玩具,但還是每日都會來沈姝院子裏,早上抱着來,晚上又抱着回去,聽伺候的下人說,就連夜裏睡覺的時候也都是抱着的,寶貝得不得了。倒是蕙姐兒,那之後就不怎麽來沈姝這邊了,即便來了,也只是例行請安,臉上也沒了笑容。

沈姝覺得蕙姐兒這情況,只有等什麽時候想通了,也就算過去了。只是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想到,而這個問題誰也幫不了她。

謝長寧又去了周姨娘那邊,白日裏在那邊用膳,夜裏就宿在那邊。

沈姝的東院又恢複成原來的樣子,趁着天氣好的時候,她讓丫鬟把裏間與側間兩張床上的鋪蓋被褥都拆下來換洗了,閑暇之餘就坐在樹下打棋譜,偶爾叫了祯哥兒來下五子棋,權當是解悶。

日子就這般悠閑的過了大半旬。

到了三月底的時候,江南一貫的好氣候忽然之間就變了臉,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狂風刮得屋後那片竹林搖擺着幾乎快貼上地面了,花園裏的草木倒的倒,折的折,牆角那幾棵桃樹方才挂起的果兒幾乎全被風雨打落,偶爾有那麽一陣風,仿佛要将房頂都給掀翻一般的猛烈。

又是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天空中電閃雷鳴,閃電過後便是震耳的雷鳴聲。連續幾日氣候都是如此,不說晴朗,雨幾乎都沒停過,祯哥兒被吓怕了不敢一個人睡,哭着喊着要跟沈姝一起睡,他哭得聲音都啞了,沈姝再沒忍心拒絕,讓他暫且在這邊住下。

這天夜裏,沈姝好不容易把祯哥兒哄睡了,她自己也困得不行,熄了燈便睡下了。然而躺上/床睡了沒多久,就聽到一陣拍門聲,伴随着急切的呼喊聲,“夫人!夫人!”

沈姝從睡夢醒來,先看了一眼身邊的祯哥兒,見他還睡着,這才松了口氣,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出了裏間,轉過月洞門來到門前,拉開了門,問值夜的丫鬟道,“什麽事?”

丫鬟飛快的把原因說了一遍,原來是硯哥兒不好了。

謝長寧一共有五個孩子,其中娴姐兒跟屹哥兒是周姨娘生的,也由她自己帶着,跟沈姝沒關系,她需要管的只有前頭沈瑜留下來的蕙姐兒跟祯哥兒,還有已故的玫姨娘生下的硯哥兒。硯哥兒是家裏孩子中最小的一個,虛歲兩歲,走不穩路也不會說話。

沈姝占據這具身體之後,總共也就見過這個孩子幾面,最近更是幾乎忘了有這個孩子的存在,這會兒聽丫鬟提起,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硯哥兒怎麽了?”沈姝問道,一邊将身上的衣服癖好,一邊又吩咐丫鬟去拿了傘來,準備去硯哥兒那邊看一下。

丫鬟回答說晚上的時候,硯哥兒不知怎麽的就發了熱,身上越來越燙,臉上通紅一片,一個勁哼哼着,奶娘怎麽叫他都不答應。那邊伺候的人都慌了,忙去周姨娘那邊拿了對牌出門去請大夫,只是這深更半夜的,又是狂風暴雨的天氣,走在外面感覺人都快要被一并吹走了,出去請大夫的人幾乎是跑遍了縣上的所有醫館才把大夫給請來了。

大夫來之前先問了大致的情況,抓了幾副對症的藥後才随着來了,給硯哥兒診脈之後,開了方子,需要的藥剛好都帶上了,便讓人去廚房煎了送來。卻不想藥煎好了,好不容易給硯哥兒灌了進去,很快就又都吐了出來,一碗藥去了一半,卻是基本都沒喂進肚子裏。

沈姝頂着暴雨來到硯哥兒的院子裏,雖然打了傘,身上的衣裳卻還是差不多全濕透了,幾縷發絲貼在臉上,好不狼狽。她進了屋,發現謝長寧也在,眉頭皺得緊緊的,一臉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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