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元旦早上小睡了個懶覺。
兩人在卧室的小衛生間洗漱好,一開門出來就看到邱曉英在皺着眉頭講電話。
原來是租賃小超市的老板要續租,頭疼的是那老板就今天下午有時間去做驗收、續簽新一年的合同和交付押金。
“那正好我和闫諾一起過去吧,我們下午也沒有什麽事,”方樂想都沒想就接手了,“也不用麻煩丁叔叔,他也能在家裏陪着你,不是挺好麽。”
邱曉英簡直要對闫諾停不下來的說“不好意思”了,又指責方樂不懂事,“你從來沒帶同學回家玩兒過,頭一次,你就這麽招待人家,又是下廚做飯,也沒給收拾個客房,現在又要跟着你跑咱們的家務事。”
闫諾心道,對,咱們的家務事。
“路過妙味小路的時候我會請他吃好吃的來招待他。”方樂安慰邱曉英,“闫諾不會計較這些的,你放心,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闫諾趕快就跟着附和,還是他比較會說話,三兩句就把邱曉英給安撫的眉開眼笑。
午飯之後兩個人搭上去井水塔的公交車,報站“妙味小路”時闫諾說,“不下車?你不是說要招待我?”
方樂學他壞笑,“我順口一說,你就聽聽就行了。”
“我要給你改備注了。”闫諾調侃起來,“那次從公園湖出來後我們不是一起去看了電影麽,葉叢坐在我旁邊,公主給他來電話的時候我看到來電顯示是‘小祖宗’,我當時就覺得是神來之筆。”
“你要給我改成什麽?”方樂揚起好奇心。
闫諾掏出手機,點開被他置頂的兩個人的對話框,“改成什麽好呢。”
“我來。”方樂賊兮兮的伸出手,“我自己的備注,我有權利吧。”
闫諾把手機遞給他,其實他心裏已經有一個很契合的備注了---磨人小朋友。
方樂很快就改好,一改之前賊兮兮的模樣,感覺是有些得意有些害羞,闫諾拿回手機,看到了“心上人”三個字。
Advertisement
好吧,更契合。
還不等闫諾開口表揚,方樂又拿出自己的手機擺弄了兩下,随後舉起來給闫諾看。
闫諾看完後覺得還是“磨人小朋友”才最為契合,因為方樂把他改成了“食人花”。
積了雪的道路讓公交行駛的比往常緩慢了不少,晃晃悠悠的一路賞着街景講着閑話,下了車後兩個人都感覺有些意猶未盡。
小超市只開了收銀臺的燈,老板坐在裏面捧着手機看綜藝節目,見方樂來了趕緊起身,“哎呀真的不好意思,小孩子寒假放的早,吵着要出去玩兒,今兒跟你把合同簽了租金付了,明天就飛海邊兒玩兩個月去。”
“真羨慕。”方樂笑道,“我們寒假就半個月。”
“高中學業緊張,等高考完就解放了。”老板邊翻看合同邊聊家常,突然想起來什麽,擡起頭問到,“方樂,你...你爸爸叫什麽?”
方樂愣了下,“怎麽了。”
“嗨,前兩天有個自稱是邱老板她老公的男人來鬧事,剛進來的時候以為我是邱老板招來的夥計,跟我套近乎想要拿幾包煙,”老板回憶起來,“後來就罵罵咧咧的差點兒動起手,非要問我邱老板搬到哪裏去了,我這去哪兒知道啊,就算知道也不能說,你媽媽人那麽好,怎麽會惹上這麽蠻不講理的人?”
方樂的臉都沉了下去,冷冰冰的跟老板道歉,“對不住。”
輪到老板愣了,“還,還真的是你爸麽。”
方樂沉默。
“哎呀沒事沒事,用不着你說話。”老板有些後悔自己嘴巴快了,他趕緊在合同上簽了字蓋了章,又擡頭提醒到,“你們從哪條路過來的?要是從左邊兒那條路上過來,說不準能看到他,他在那家全天營業的快餐店裏呆了兩天了。”
剛剛還路過了快餐店,闫諾回想,方樂還打趣他說,“妙味小路就不要想了,要不将就一下在這家店裏招待你?”
聽到方志就想到方樂後腰上那道縫了五針的傷口,闫諾生了一肚子悶氣,兩人和老板分手道別後,他又顧不上自己心疼,開始想辦法讨方樂開心,“離妙味小路也就一站,踩踩雪走過去買烤地瓜吃,好麽。”
方樂歪過頭對他笑了笑,“好啊,還想吃蛋黃餡的麻薯。”
“喜歡就多買一點兒,帶回宿舍裏囤着吃到過年。”
闫諾的話音裏夾雜了點兒什麽,方樂猜想大概是太糟心所以出現了幻聽,但又接連的幾聲“方樂”讓他眉頭深深皺起來,回過身,果然看到了方志磕磕絆絆的小跑着往這邊追來。
闫諾把方樂護在身後,冷冷的盯着方志。
方志的脖子上挂了條黑色的圍巾,身上卻還是秋天的衣服,在冰天雪地裏格格不入,襯衫的扣子系錯了位,衣角在風雪裏被吹的飄動,腳上穿着帆布鞋,髒的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整個人藏污納垢,面色灰敗,顫抖的嘴唇也沒了血色,看起來要比穿着破敗棉襖的流浪漢還要凄慘。
闫諾很有些吃驚,在上次那回不愉快的見面裏,方志只是十分可恨,還沒有蕭索到成這般可憐的模樣,闫諾小心的注意着方樂的情緒,低低的喚了他一聲。
方樂這才從詫異中回神,他感覺羞恥并且極度惡心,他一點都不想讓闫諾看到方志,抓着他的胳膊就轉身,“不理他,我們走。”
方志在後面喊的撕心裂肺,“方樂!你是我兒子!你不能不管我!我快死了,你就這樣把我扔在大街上嗎?你不能跟你媽一樣!她居然敢打官司跟我離婚!你是我兒子,離了婚你也是我兒子!”
沒臉沒皮的人引來路人的側目和議論,方志奮盡全力追上來,一只髒兮兮的手就要摸上方樂時被闫諾一巴掌打開,“別碰他。”
方志還記得闫諾,記得這人曾經把他揍到了警察局裏,他狠狠的剜了闫諾一眼,又對方樂露出自認為慈祥的笑臉,“我也不求別的,給我點錢,你不是才收了房租麽,給我吧,你們現在也不缺這點兒錢是不是。”
“我在那破餐廳守了兩天,你不知道我看到是你來收租我有多高興!我就賭肯定是你來!”方志念叨到這裏,突然就變成嫌惡的臉,“你媽生了麽,快生了吧,給你生了個弟弟還是妹妹啊?”
方樂深呼吸想要平複下滔天的情緒,卻不料聞見了方志身上的酒臭,他連着後退好幾步又被方志給追上,方志自說自話,“給我點錢,讓我去買身衣服,兒子,你看你老子這樣你不心疼麽。”
方樂終于開口,“不,你自作自受,我高興還來不及。”
闫諾擔心方志失魂的沖上來,牢牢的把方樂給護在身後,他全身都繃緊,處在随時爆發的狀态,要是方志敢冒出動手的念頭,立刻就把他揍到地上去凍成冰雕。
方志罵了連串的髒話,在漫天雪花裏冷的直哆嗦,大概是沒什麽力氣當場施暴,他狗皮膏藥似的繼續不要臉,耐心已經耗盡,一開口又是惡狗咬人的樣子,“給我錢給我錢!老子快凍死了!你個賤蹄子就眼睜睜看着你老子凍死嗎!給我錢!”
“闫諾,”方樂氣的臉都漲紅,但還是先開口叫住了闫諾,“我們走吧。”
“...好。”闫諾咬牙切齒的收起了已經揚起的拳頭,牽住了方樂轉身就走。
本來吓的縮成一團的方志又張口大喊,怒火攻心的追上去要攔人,嘴裏罵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髒話,在他手又要碰上方樂時,終于被忍無可忍的闫諾一把握住了手腕,骨頭快被捏碎的疼痛讓他尖聲怒罵。
“離他遠點。”闫諾說完,手上用力一推,把方志狠狠的摔在了雪堆裏。
方樂一直用痛恨至極的眼神嘲笑着方志的狼狽不堪,可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眼神陡然變成疑惑和震驚,他看到方志摔得四腳朝天,衣服因為被蹭起而露出胳膊,那一段小臂上,布滿了成塊的淤青,和還在流血的針孔。
闫諾也發現了,他回過頭看方樂,心疼的快要窒息。
“你,你報警,”說話都帶上了顫音,方樂全身都在微微顫抖,“我給我姑姑打電話。”
吸毒被發現,方志吓的屁股尿流,在雪地裏手腳并用的想要逃跑,闫諾嘆下一口氣,就地取材把方志的圍巾作為捆綁工具,徹底碾碎了他逃出生天的念頭。
方樂特別想要坐下緩一緩,無奈石墩上,座椅上,花壇邊,全都被大雪給覆蓋住,他愁的蹲在地上,本來以為會對這個男人的任何所作所為都無動于衷,都能冷眼旁觀,沒想到,離他的生活那麽遙遠,遙遠到以為只會出現在推理小說,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的事情居然發生的近在眼前,方樂覺得很搞笑,卻怎麽都笑不出來,甚至憋着想要痛哭的勁兒。
闫諾靜靜的站在他旁邊,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才好。
方樂仰起頭看他,無力的故意說到,“闫諾,我想抽煙。”
闫諾也蹲下身,幫他把圍巾向上扯了扯,攏住他的耳朵,又蓋住他的鼻子,闫諾哄着他,“待會兒買麻薯給你吃,不許抽煙,也不許想。”
方樂“嗯”了一聲,很聽話,闫諾解下自己的圍巾,一圈一圈把他冰涼的雙手給包起來,“想喝熱奶茶麽。”
“想。”方樂說。
“待會兒買,紅豆烤奶和焦糖布丁好不好?”闫諾對他笑,“還能捧着取暖。”
警車來的很快,方樂的姑姑也着急忙慌的趕來,她對自己的弟弟徹頭徹尾的失望,方志在被押上警車前還在不斷的叫罵,直到警車把他遠遠的帶走。
這是方樂最後一次見到方志。
從此,這個人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生活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