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9期(4)
烘焙師遞給二人一灰一橙兩個圍裙,示意他們穿上。葉晨希聽話穿好,轉頭看向陸衍,只見他模樣看起來有些為難。
葉晨希笑眼彎彎地催促他:“快穿吧。”
陸衍頓了頓,面無表情地穿上了圍裙。他眉眼英隽,肩膀寬闊平整,背脊繃得直直的,胸前的圍裙上卻是一片斜紋淡米色格子,左胸附近還縫着個小得連手機也放不下去的口袋,再綴上一枚不太起眼的灰黃色蝴蝶結,看起來像個無情的廚房殺手。葉晨希湊過去問他:“我能讓別人給我們拍照嗎?”
陸衍伸手整了整葉晨希有些歪掉的前襟帶子,語帶求饒道:“我以後還要拍嚴肅電影的。”
藝術家包袱聽上去不是一般的重。
不過無情的廚房殺手大約是不太好接戲的。葉晨希轉頭看了看身邊大大小小的鏡頭跟手機,又覺得好像是不用拍了,自有人幫忙記錄下陸衍難得的一面。
烘焙師遞來兩個盆放到他們面前:“兩位先分蛋吧,用這兩個盆,把蛋清跟蛋黃分開。”
葉晨希接過一個白色漏勺,自信滿滿地表示自己可以勝任這項工作。
兩分鐘後。
“衍……衍哥。”
“嗯?”
陸衍停住手裏的活計,轉頭看着他。
“蛋碎了……”
控制手機的工作人員默默吐槽:“又有幾只雞孩子死于非命。”
彈幕走得飛快:“哈哈哈哈蛋碎了這三個字太歧義了吧!”、“小希真是雞的天敵!”
陸衍自然地接過他手裏的勺子,像是早就知道會這樣,手上動作仔細地舀起蛋黃。葉晨希在旁邊無所事事只能偷偷看他高高的眉骨,看他小臂挽起的袖子上泛着亮光的金屬扣,和手臂上為了穩住勺子而繃出的肌肉線條,覺得他這樣認真做事的樣子又比平時更迷人了幾分。看了一會兒,他幹脆兩腿跪到椅子上,專心致志地盯起陸衍來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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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陸衍頭也不擡地招呼烘焙師:“給他安排點事情做。”
葉晨希怔愣了一下,在椅子上坐正問道:“我做點兒什麽?”
直播間裏的圍觀群衆立刻雙手打哈表明立場:“哈哈哈哈哈哈爸爸是不是覺得自己的臉要被旁邊的人盯出窟窿來了?xswl”
“你你你你什麽也別幹了,你就負責看着你男朋友!”
烘焙師順勢将一個玻璃盆往葉晨希手裏一塞:“小希負責弄這個黃油吧。”
“好的。”葉晨希眼睫眨了眨乖巧地拿起打發器:“我還是有點用的。”
陸衍在他身邊慢條斯理地分雞蛋,冷不丁接上一句:“你當然是很有用的。”
彈幕陷入瘋狂:
“什麽用途??”
“什麽用途??”
“什麽用途??”
“什麽用途??”
“什麽用途??”
當然這些話工作人員就自動忽略不念出來了,所以葉晨希的多樣用途還是只有陸衍知道。
直播慢慢上了正軌,陸衍和葉晨希在專業人士的輔助下像模像樣的一步步做,還真的烤出了一個挺像那麽回事的蛋糕坯子。等它冷卻的時間二人暫時閑下來,工作人員說:“接下來是提問環節,我會從彈幕裏随機抽三個問題讓衍希回答,大家現在可以刷起來啦。”
陸衍牽着葉晨希去洗了下手,再回來葉晨希的臉頰就紅得不像話。二人轉移到旁邊的沙發,拿着工作人員送來的手寫板,靠在一起接受網友“嚴肅”的質詢。
“第一個問題是:‘衍叔叔跟小希給彼此的微信備注名是什麽’,其實這個問題我們也很好奇。”工作人員笑着看向他們。
兩人各自寫下答案,葉晨希想提前偷看一眼陸衍的答案被工作人員喊着“不許犯規”攔了下來。
板子一亮出來,現場一片啧聲。
“小希你也太沒創意了吧……”
葉晨希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自己寫的“衍哥”,笑笑說:“真的就叫這個嘛。”
屏幕上卻是一陣狼叫:“啊啊啊啊衍叔叔也太蘇了吧!竟然備注的是‘小朋友’!!!媽的我也是小朋友我不管啊啊啊上天給我分配的男朋友在哪兒呢???”
工作人員卻表情淡定,一邊念彈幕一邊說:“我們節目組的早就知道了。”
葉晨希一愣:“早就知道了?你們什麽時候知道的啊……”
怎麽感覺只有自己不知道呢。
“艾晴老師說的啊,在村莊的時候她就發現了,然後全組人都知道了!”
葉晨希這才明白過來,難怪艾晴當時接到他的電話時特地大聲說他是陸衍的小朋友……
他想了一陣子,扭頭腼腆地問陸衍:“那這麽說的話……在劇組的時候,那個平衡車男演員……”
那個搶拍他跟陸衍合照的男演員,一見到他就叫他“那個小朋友”。葉晨希不記得他叫什麽,只記得他騎着一輛平衡車。
陸衍點點頭:“劇組的人也都被艾晴普及過了。”
在場的人哈哈一笑,紛紛勸慰葉晨希:“沒關系,現在全國人民都知道了,不差劇組的幾個人。”
工作人員清清嗓子,抛出第二個問題。
“咳咳,這個問題有點兒尖銳,兩位是誰先告白的?”
不等葉晨希提筆,陸衍已經笑了笑說:“是我。”
工作人員跟葉晨希都是一怔,小姑娘搶着道:“陸老師好爽快,連寫都不寫就直截了當說了,也太man了吧。”
“沒辦法。”陸衍神色微郝:“自己寫自己的名字有些下不去筆。”
葉晨希演技不好,想不出陸衍是怎麽做到在鏡頭前這樣收放自如的。明明是自己先說的喜歡,陸衍卻自然地搶先認了。
只聽小姑娘追問道:“可以講講當時表白的場景嗎?應該很浪漫吧。”
陸衍低着頭回憶了一下,表情是難見的專注和認真:“不算浪漫,有點可惜。我準備了很久,想在看夜景的時候跟他表白,結果我表現地不好,他生我的氣不肯理我,我只好提前表白了。”
這段話時真時假,就連葉晨希也聽得有些恍惚。他想起那晚陸衍哄他出去看星星,又反複追問自己為什麽不高興。他疑心自己那晚其實是做了一場夢,夢外的陸衍的确先跟他坦誠了真心。可他轉念一想,陸衍那晚明明是想拒絕他的,如果不是自己始終堅持,緊緊抓着那一縷可能不輕易放手,恐怕他們永遠也走不到心意相通的一步。
葉晨希定定地望着陸衍,想從他的表情找出一絲破綻來,可惜陸衍不肯回看他。所以他只能揣測,揣測陸衍究竟是怎麽想的。也許陸衍說的是他原本盼望着發生的一種可能性,那就是由他來表白,而不是由葉晨希來表白。兩個人在一起之後千好萬好,開頭卻不夠美好。當時陸衍如果還能再多一些勇氣,也許圓滿之上還有更圓滿。
工作人員适時地打斷了他腦中的劇本創作,盯着屏幕看了一會兒後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第三個問題就這個吧,我看大家很多人都刷了好幾遍了:兩位第一次見到對方是什麽時候。”
這個問題好沒意思,葉晨希想。自己看了那麽多陸衍的電影,真正見到他居然是錄這個節目。他思緒還停留在上一個問題,對着現在這個問題興致缺缺。
一旁的陸衍想了一想,有條不紊地将白紙翻過一頁。兩人轉過頭去各寫各的,葉晨希也不再偷看答案了,畢竟答案他心知肚明并不好奇。
“好了,我喊一二三兩位一起舉起答案哈,一、二、三!”
結果卻不像他預想的那樣無趣。
葉晨希想當然地寫了“第一期節目錄制”,陸衍的答案卻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上面只有三個字:“兩年前”。
舉着手機的女孩子笑着問:“這個答案怎麽會不一樣?難道是兩年前二位見過面但是小希不記得了嗎?”
葉晨希明顯也愣了,生得極好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疑問地看向陸衍:“衍哥……寫錯了吧……”
陸衍說:“沒有錯。”
“可是——”
可是葉晨希從來沒有印象自己兩年前見過陸衍,那時候他已經是陸衍的影迷,如果碰過面,沒有道理不記得的。
“小希不是不記得了。”陸衍淡然道:“只不過當時是我見過他,他沒有看到我。”
葉晨希眸子眨着光看向他,努力回想自己兩年前都在做些什麽。
“陸老師別賣關子了,您再不說是怎麽回事,我們直播間裏的觀衆就要從屏幕裏沖出來了。”
“好吧。”陸衍笑了笑說:“大家不要急。其實也沒什麽特別要說的,就是兩年前,在一個現代戲的片場,那部戲的編劇跟我合作過好幾次。具體幾月不太記得了,那天好像太陽非常曬,是夏天,嗯,盛夏。我路過拍攝場地的時候看見導演在訓他。”
陸衍停下來看了一眼抱着抱枕一臉傻愣模樣的葉晨希,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我當時不想被人圍觀,所以沒往前去,聽不清導演具體說了什麽,只記得他瘦瘦白白的,站在監視器旁邊的一把大陽傘下面被訓得滿臉通紅,熱得頭發都貼在額頭上,兩只手還攥着一件白T恤的下擺,又可憐又倔。”
他說這段話時語調輕松,語序還有些混亂,顯然事先沒有準備,要不是臨時抽到這道問題,大概葉晨希永遠不會聽見這件事。說完以後,他眼角帶一點笑意看着身旁的葉晨希,明明描述的畫面與美好無關,表情卻像是回憶到了令人愉悅萬分的事情。
可聽到這裏,葉晨希已經心髒發顫。他從沒想過陸衍竟然早已經見過自己,而且是在那樣狼狽的情形下。他兩眼蒙着一層霧,慢吞吞地問:“那你怎麽沒告訴過我?我還以為……”
還以為他獨自愛慕了陸衍三年,陸衍卻不知道這世界上有他這麽個人。
陸衍以為葉晨希怪他,說了聲抱歉,又說:“我不知道你叫什麽,當時那一分鐘一閃而過,直到幾個月前再見面,我才發現我見過你。我想,這沒什麽好說的,不過就是尋常一次偶遇。”
對陸衍而言兩年前的尋常一次偶遇,用再尋常不過的口吻随口說出,兩年後的今天葉晨希聽來卻覺得十倍百倍千倍的不尋常。
有很多時候你遇見了一些人、一些事,也許當時并不覺得有什麽不一樣。就像看電影,兩小時,120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很多畫面錯眼即逝,你見到了,來不及細想它已經過去了。也許是昏暗燈光下一只考究花瓶落在桌上的半副陰影,也許是飒飒秋風中竹林打鬥時掉落的一枚葉尖,更或許只是主角拾級而上時留在鏡頭最底部的繡鞋金線。當你看完這部電影,不會覺得它們有什麽特別的,一個月,一年,兩年後,你再回想這部由無數鏡頭、若幹演員完成的精良電影,第一時間想起的,卻極有可能是那幾個在你心裏烙下印痕的畫面。它們細微如塵,來去無聲,卻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只需要那麽一秒,就能教人回想起電影曾給你的全部心動。
如果用這個道理類比感情,那麽它的開始就像嫩芽頂破濕泥,靜悄悄的,沒人在意。等到樹大根深枝繁葉茂的那一天,你再想回頭看它何時破土,也許需要降格攝影不斷回放往日鏡頭,才有可能捕捉一二。
葉晨希覺得自己得知了一些連陸衍都不知道的事情。他縮在抱枕下的手伸出去緊緊攥住陸衍的手,心緒起伏,一時找不到宣洩的出口。他也想好了怎麽回應陸衍的微博,他想跟陸衍說:時光倒回兩年前,你能不能提前認識我。
陸衍回握住他軟軟的手,大拇指在他虎口位置輕輕摩挲了幾下,低聲問他:“沒生氣吧?”
葉晨希搖了搖頭,顧不上滿屋子的人跟正在直播的鏡頭,手從他的手掌中抽出來,又伸出去兩手環抱住他的腰,側靠在他肩頭不肯說話。
抱枕被他的動作掀開,無聲無息地跌在了地上。周圍的工作人員以為他們好端端鬧了別扭,體諒地揀了起來随他們折騰。陸衍抱歉地向工作人員看了一眼,又将葉晨希的頭往肩窩裏扣得近了些,溫聲細語地對鏡頭說:“他太愛撒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