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二
[一]
在高中之前, 季空遠曾在遠處見過陸葭一面。
那是個夏日午後。
陸葭站在小區裏,跟小區的孩子們一起踢球玩。
一群小孩子。
季空遠坐在黑色轎車裏, 車窗被緩緩降下。
他陰沉的黑瞳裝進去的,只有那一道瘦弱的身影。
她站在風中, 像是很快就要被吹散了一樣。
他輕壓下雙眉,眸中像是凝了霜。
她就是那個女人的女兒。
迎着光,她轉過身,正對着他,将球輕踢到一個小孩身邊,笑的很甜。
季空遠推開車門,走下去。
他深斂着眼瞳, 單手插兜,環顧了圈四周。
與他是完全不一樣的生活環境。
聽說這個女生和他報考了同一所學校,并且已經被錄取了。
可能會是件有趣的事情。
他這樣想着, 慢慢朝她走過去。
直到,小小的足球劃向他腳邊。
季空遠下意識的擡腳攔住, 輕輕踩住。
“啊……”一道淺淺的影子落在他身前, 與他的影子慢慢交錯。
他微微擡眸, 看見了在自己面前舉足無措的她。
陸葭仿佛想要伸手去拿球,但看見他之後,反而退後一步。
她就那麽靜靜地看着他, 一身普通的運動服搭配規整的馬尾辮,一派天真模樣。
過了幾秒,這才開了口。
“這是……孩子們的球。”
季空遠盯了她一瞬, 什麽也沒說,松了腳,彎身把球遞過去。
“謝謝——”
她甚至都沒有再多看他一眼,接走了球,轉身就走了。
全程眼裏都是冷意。
沒錯。
她的确是付南悠的女兒。
季空遠極淡的勾了下唇角,轉身離開。
很快,他們便會再次相遇的。
[二]
陸葭消失的那幾年,在程遲的要求下,季空遠曾給她寫過幾封信。
收件人是北璇。
同樣的信息也往她的手機號發了一遍。
就怕她看不到。
陸葭看到短信,一向都是直接删除。
後來無意中看到了幾句,就不删了,但也沒有再看。
再次遇見季空遠那一天,她拿出手機,把全部的短信都看過一遍。
那一夜,沒有失眠,沒有眼淚,沒有噩夢。
一切都比想象中來的平靜。
再平凡不過的一個夜晚,埋藏的,是一個新的篇章。
[三]
後來陸葭回想起高中那一段時候,發覺那個時候,季空遠已經很寵她了。
“不會了?”他走到她前座入座,面朝着她,随手捉了她桌面上的鉛筆,轉了轉,“我給你講。”
“我要自己做。”她把筆抽出來,埋頭盯着練習冊,目光沒在他臉上停留一秒。
季空遠眸子暗了暗,有了一刻分神,随後側身擡手,抽出書桌裏的練習冊,擺在她桌面一角。
“我陪你寫。”
陸葭不由的筆尖一頓,發現他在和自己寫同一道題。
她佯裝不經意間用筆尾戳了下他的胳膊,嘴裏嘟囔一句。
“你慢點寫。”
等等我。
季空遠目光冷冽的瞥過來,唇抿成一條線,視線落回去時,氣定神閑的慢下筆速來。
他一題幾乎寫完,見她只列了幾行,索性悶聲放下筆。
“昨晚沒有休息好?”他眼睛淡漠。
“嗯。”她一邊寫,一邊雲淡風輕道:“做了噩夢。”
“經常做噩夢?”
“嗯。”她一個字回的不鹹不淡。
“都夢些什麽。”他轉動手中的筆,瞥一眼過去,這題她已解了一大半。
“我解不開這題,你就将我丢在雨夜裏,讓我離開你。”她幾句話真假參半。
他忽的定定看住她。
她眼簾涼涼掀起來,唇線平直扯着,與他視線撞上:“可你為什麽要趕我走呢,季空遠。”
“只是一個夢而已。”他不留痕跡的別開眼,“別太當真。”
“我沒想當真。”陸葭停了筆,筆端抵在下巴邊,“可我怎麽都解不開那題。”
她一語雙關。
季空遠輕輕拽過她卷子,在最後一行寫上了答案。
此時,同樣一道題,他卷子答案那處還在空着。
他早就知道了答案,只是在等她而已。
“這不就解開了。”他淡淡看着她。
“是啊。”她低下頭,圈出一行字來,“如果你不願意解開,可能也沒人幫我了。”
陸葭擡起眼眸,意有所指:“我中間有一步驟做錯了,你教教我。”
有那麽幾秒,他只是盯着她,什麽也沒說。
下一瞬,他把陸葭的卷子鋪在兩人中間。
“我教你。”
那不是季空遠唯一一次給她講題,卻是兩人的心最靠近彼此的一次。
[四]
“季空遠?”陸葭推開門,一眼掃見鋪疊幹淨規整的床。
而季空遠不在這裏。
“他不在。”陸葭看回程遲身上,徑直在桌前坐下,“你在這裏等一會兒。”
“你們倆住在一起,竟然連他人在不在家都不知道。”程遲訝然,在她身邊坐下,随手拿杯喝了口水。
“我又不是他。”
“可他跟你求婚了。”
“我們還沒結婚。”
“沒領證沒辦婚禮,就住一起了?”
“我們一直分開睡。”
“你在意的點是這個?”
陸葭頓了頓,開口道:“不然呢?”
“沒結婚就一起住這個點子,誰想的?”程遲反問道。
“我們沒一起住。”她擡眼瞄了瞄別處,“我住他隔壁。”
“那現在這個時間點,你怎麽會在他家?”程遲蒙圈了。
陸葭聞聲擡眸,一針見血:“你不是也在。”
程遲:“……”
被她一句話怼回來,程遲不甘心,接着問:“在他求婚後這一段時間裏,你們就沒發生點什麽。”
“你希望發生點什麽?”她反問道。
程遲:“……”
得,這天聊不下去了。
這個說話做事滴水不漏又極難對付的女人,也不知道季空遠怎麽就喜歡上她了。
哎,同情他。
心髒一瞎就瞎了這麽多年。
[五]
季空遠從來沒有這樣在意過一個人。
在乎到他可以放棄所擁有的、即将到手的一切,逃跑到她身邊。
失去她的那個雨夜,他徹夜未眠。
一整晚,他站在窗邊,冷漠望着墜亡的雨在地面彙聚,再分散。
雨下了整整一夜,他就那麽看着,不知不覺中,腦海中浮現出陸葭的淚眼。
心髒好似一瞬間被揪緊,要撕裂開的那一瞬再驟然松開,反反複複,不死不休。
看她跑走,他幾乎是本能的跟了上去。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
等回過神來時,她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忽的察覺到,自己手中還握着這把傘。
在這場雨裏,他同樣被淋的很狼狽。
望着遍天雨幕,季空遠瞥了眼角落裏的傘,心口卻猝然一空。
這麽大的一場雨,也不知是否有人為她撐傘。
那把傘就這麽被他留了下來。
直到,兩人再次相遇,他撐着這把傘去見她。
她怕了他。
不再像少年時那般,篤定的走向他。
在那一瞬,他世界中的光恍若在頃刻間崩塌。
再看不見,尋不到。
他和她,都是一眼望不見底的黑夜,只有在靠近對方時,才會成為彼此的光。
可高中的時季空遠不曾明白。
他的世界裏,多的是人心苦苦掙紮後留下的黑暗。可像她這樣清澈的極夜,卻是絕無僅有的。
他們走在彼此身邊,就像是觸碰見了最深的夜,離白晝更近了些。
在失去陸葭之後,季空遠沒能立即懂得陸葭對她的意義。
卻在黑板畫被完全抹去後,下意識的找尋她的身影。
她曾寫過幾句話,是留給他的。
“尖石亂崖,浪聲作啞,承諾當頭是無話。
天下浩大,總有人願為他,背離信念破芽,開在縫中成花。”
“深淵墟溝,鴉音驚鴻,夜盡頭皆可怖面容。
而我獨留黑暗中,待風雨走,離霧避垢,來牽你手。”
而現在,他想給她自己的回答。
餘生孤獨,他卻想與她終老,陪伴對方度過每一個黑夜,每一天黎明。
“陸葭——”他忽然叫住懷裏的人。
“怎麽了。”她淡淡應着。
“嫁給我。”他說。
“你不是求過婚了。”
“可我們還沒有領結婚證辦婚禮。”他難得扯出一絲笑意,将懷中的人抱的更緊了些,“你該不會是反悔了。”
“那我們走吧。”她回抱住他,仰頭笑着,“趁我反悔前,去民政局。”
“好——”
人生來渺小,但此刻,他們擁有了彼此。
浩瀚長路,再不用一人獨來獨往。
曾錯過,曾傷過,曾痛過。
可在這條深夜長河裏,他們因為愛走到了一起,此後,再不會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