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空陰沉沉的,大概要下場大雨。

南山雖小,沒有直聳入雲的挺拔,卻有一派天然秀麗之色,帶着不惹塵該的從容。從這裏往外,直接可以看到大半個小南山,離得遠遠的但沒有任何遮擋。

過了會兒,門被輕輕敲了兩下。

是季飛的聲音,“姐,你醒了嗎?”

她的望山出神被打斷。“進來吧。”

季飛進來後,臉上有點躊躇的樣子,一時沒有說話。

“有什麽事?”

她那冷淡的眼神,讓季飛把想了一宿的話忘了一半,最後愣愣地來了句,“怎麽起那麽早啊。”

季若雲是坐到天亮的。

沒興趣陪他閑聊,她直接道:“你想跟我講,同學不是你害的,不該讓家裏來賠?”

“诶……對,姐你別不信啊。我真就去幫兄弟捧個場,碰了他幾下完了就走了,後來的事兒我都不知道啊。”他總覺得季若雲不會相信,猶豫裏還帶點委屈,說了句:

“小時候那次也是有原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時候他才九歲,成天混在流氓堆裏不學好。

但他長得清秀人也機靈,那些年長的不良混混願意罩他,帶着他去打群架。

有個小孩取笑季飛一生下來克死親爹。

季飛一氣之下,叫上了所有混混大哥修理對方。他們人多勢衆,一人一拳腳,把那小孩打成了脾髒破裂,全身多處骨折。事情鬧得沸沸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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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飛屬于帶頭欺淩的人,被學校無期限停課。

後來季家托盡關系,才讓他轉學去了城裏的學校。

“這話跟我說幹什麽?你對媽說去啊。”

說的都快磨爛嘴皮子了,這不是不相信他嗎。

季飛委委屈屈地坐在了她床邊,嘆了口氣:“我一說話,媽就要揍人。”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和季若雲說。

是誰都不相信他的苦悶,連累了親姐的愧疚。或是覺得季若雲最近突然變得特聰明,潛意識想來傾訴一下。

季若雲沉吟了會兒,問他道:“你們去打的那孩子,很有來頭吧?”

“我不知道啊。就穿着校服帶眼鏡,那種普通好學生的樣子。但要說有來頭,我們那領頭的大哥才叫厲害,黃毛他爸是警察局的頭頭!”

她眼裏露出一絲了然。

她相信季飛這時沒理由撒謊。

那為什麽明明有領頭不罰,找小弟墊背?只可能是領頭的有背景罰不起,被打的孩子也有背景。這才必須找個墊背出來,殺雞儆猴,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們動手的有幾個?你肯定是年紀最小的吧。”

季飛猶豫了下,顯然是不知道為什麽問這個。

還是仔細想了想,說道:“連我一起四個人,主要是事情太突然人沒叫齊,才帶我去湊個數。我真的就意思意思打了幾下,在旁邊看來着……”

她思考了一會兒,慢慢地道:“只要你講的都是真的,就可能還有辦法。”

季飛頓時精神一振,道:“什麽辦法?”

“你今天還要去上學不?”

他吞吐了下,露出一種沒辦法的表情,道:“又被那破學校停課了。”

這是肯定的事了。

“辦法如果有用,家裏就不用賠那麽多錢了。但你和那些混混的交情,也就到這兒了。”

他心裏隐約明白了,但還是問了出來。話裏透着不情願的意思,“這是要我背叛哥們?”

季若雲冷哼了下,道:“第一次年齡小,拖盡關系沒有記在檔案裏。這次碰上了根本惹不起的,賠錢還算有數目,檔案裏給你加一筆,你以後還能幹嗎?本來就等着靠我來養你是吧。”

季飛沉默了。

轉眼間,天緩緩亮了起來。

看樣子烏雲随着風飄走了。

季若雲目光又看向了窗外,沒多說話。給他留了點自己思考的時間。

前世的季飛畢竟是安穩畢業了的,這次算是飛來橫禍——很可能算是她再丗重生的蝴蝶效應了。

或許,她應該幫忙收拾下的。

這是一夜未睡,季若雲給自己的心理建設。只此一次了。

被逼着付出的感覺太惡心了。

他啞聲道,“好,姐我都聽你的。”

“去換好衣服,今天我陪你去上學。”

……

去一趟學校是為求原諒。

季若雲以姐姐的身份帶着弟弟,打同情牌更加容易。班主任領着他們去見教務科,主任又領着他們直接去了校長室。最後得到了讓步。

假如對方接受和解,對季飛的處罰會變成記過,且記過不進檔案。

說到底,學校最怕的就是鬧大被告上法院。

校方才是最希望大事化小的。

領頭“黃毛”是外校初二的學生,被打的是季飛同校六年級的學生李青茂。李青茂被打完後從二樓扔下去後,全身多處骨折,輕微腦震蕩。

其實也不算太嚴重,這些傷都是能修養的好的。講和的基本條件是在的。

她先帶着季飛去了醫院探病。

為了了解清楚對方的背景,以及現在是什麽态度。直接交流總比隔着學校要好。

從季飛的學校,要來了被打小孩的醫院地址。

“進去之後你少講話,給我低頭裝可憐,如果能哭出來最好。總之,我說什麽就是什麽。”

囑咐過之後,她帶着季飛走進了病房。

這個點應該探病的人都在。

敲門進門,四下掃了一眼,寬綽的單人病房裏,受傷的躺在床上一目了然。

小沙發上坐着一個少年,匆匆一眼,他看樣子和程齊差不多大,穿着黑色長袖,面孔很白,長得很俊秀的樣子。不過她沒時間關心這個。

還有一位,穿着藍色制服的老阿姨分明是護工。都這個時間了,怎麽會只有護工在病房看護,他家裏人這麽忙的嗎。

是沖着大人來的,卻沒看見監護人在。

季若雲愣了一下。

床上的李青茂奇怪地看着她,問道:“你是誰啊?”

“你好,我是季飛的姐姐。”

她反應速度很快,雖然是沖着人家家長來的,但也不能冷了病患。

于是把季飛往前一推,問道:“你還記得他嗎?”

季飛換了一身衣服,又是微垂着臉,有些畏縮的樣子。之前身上那股牛氣沖天的二逼氣,早就不知散到哪裏去了。

更別說挨打的時候,他的頭一直是被按在地上的。

他哪裏認得出,不由搖了搖頭道:“不認識,你們是誰啊?”

季若雲暗自舒了一口氣,但面上卻更加惶惶然,一副歉疚到不行的樣子,解釋着道:“昨天,我弟弟被一群無賴逼着去看打架。那些無賴威脅我弟弟要一起打你,不然連他一起揍。”

她瞥眼看季飛。

季飛趕緊說道:“對不起。”

聞言,李青茂頓時驚怒,“原來他就是打我的那群人裏的!”

此時,病房門被推開,一名正裝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李青茂趕緊叫了聲,“爸!”坐在沙發上的少年也打招呼,喚道:“李叔叔好。”

那中年男子帶着銀邊眼鏡,穿西裝打領帶,個子極高。

季若雲看見他的第一眼,一句髒話差點脫口而出。

這他娘的,怎麽是她上輩子的校長啊!

城西中學的校長,李英國。

真是小地方?這樣都能湊在一起。

她定了定神,又努力回憶他的為人。

對學生從沒什麽責罵,很聰明謙和,講課一般。是那種标準的中年校長樣子。

據說,他家裏的親戚都很有本事,從政的就有不少,還有位近親是高官。應該算書香門第裏混得非常好的。他很溫和地道:“這兩位是你同學?”

“不是的爸,他們……”

季若雲趕緊打斷了他,對着自己前世的那位校長,彎腰鞠了個大躬道:“實在是對不起。我弟弟和您家可能有點誤會,但季飛确實事情做得不對,我們是來道歉的。真的是很對不起!”

季飛遲疑了一下,也跟着她鞠了個躬。

這一下把他弄懵了,問道:“你們這是?”

鞠躬的當下,她立刻換了個策略。

鑒于前世的上課不多的接觸和私下的聽聞,他應該是個內斂有城府,本事野心都很大的人。所以,是最好講道理,也最難講道理的人。

她臉上歉意混合着忐忑,又很努力講清楚的樣子,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弟弟在學校一直被人欺負,昨天欺負他的人讓他去打架——就是幫忙打您家孩子。”

這話剛說完,李英國露出了點了然的神色。他沒有打斷她。

“我弟弟實在被打怕了,就附和他們打了幾下李青茂同學,後來實在害怕就先逃走了。聽說後來,那領頭的混混最後還把李青茂從樓上摔了下去……他們家來人威脅我弟弟頂罪,不然就讓他被學校開除。”

明明去是打架助威的,被她說成了被迫協同的被害者。無聊先走,被她說成因為害怕而逃走。

所有找不到明确證據的地方,全部推翻重寫。

眼見事實,就潤色修改。

全部改成對己有利的說法。

季若雲的話說的誠懇,用的語氣都是他愛聽的。

這一番話下來,就算不相信十分,七分也該信了。

她不着痕跡地觀察李英國。

沒有留意到,斜角的小沙發上捧書而坐的少年,也在觀察她。

他的目光往下落在書本上,看似在閱讀,實則心中留意着季若雲的話。長睫掩着褐色瞳仁,唇銜着淡笑,說不出是玩味還是欣賞。

修長的指尖還在翻動書頁。

“我弟弟剛出生,爸爸就死了。可能是因為這個,季飛從小怯懦得很,那些混混讓他幹什麽都不敢說拒絕。”季若雲把話都說完了。微垂着臉,很不安的樣子。

李英國覺得有點意思了,開頭只覺得這個小姑娘家教好,也會說話。

後來每一句話都說的太好了,讓他立刻覺得,這是不是專門準備好了來的。

“話說的挺好,”他嚴肅着臉,語調也平平地問道:“是你家裏人教你來這麽說的?”

這話其實有兩層意思,一則暗指她避重就輕,太會說話;二則也指出了,為什麽家長沒到,她一個小孩直接代表家長來了。

“不是的。是飛飛太想道歉了,但他又膽小,我只是陪着他來。”

季若雲忙解釋道:“我媽媽今天沒有來,是去借錢了。她說就算事出有因,我們飛飛畢竟也還是打了人,一定要拿錢盡點心意的。等湊夠錢了,她再帶飛飛來醫院給您道歉。”

這是在動之以情了。

那少年又翻了頁書,有點贊許地揚了揚唇。

坐病床上的李青茂嘆了口氣,無聊地道,“表哥,你看書這麽快啊。”

這一打斷,李英國把目光看向他,問道:“是不是等會兒還要去補習課,現在要走嗎?”

“不急,我給青茂削個蘋果再走,人家好遠拎過來的。”

他放下書起身,朝季若雲他們走來。

季飛終于找到機會,把手裏一籃蘋果遞了出去。

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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