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季若雲打工的小飯店叫水晶餐廳。離拆遷之後的新家只有一站路, 走去也只要十五分鐘。
她年紀小不說,還瘦胳膊小細腿的。本來是沒有飯店想要她的。
來這家餐廳問招不招工的時候, 進門有個比她大好幾歲的姐姐, 正吃力地提着一大桶髒水,人晃晃悠悠的,水都濺到自己腿上了。
季若雲就幫她提了一段路, 倒掉了水。
就這樣被這家餐廳收了。
只是,一個月的工資只有七百五十塊。
老板娘是個精明又八面玲珑的美女。她妝畫的臉白唇紅, 坐在櫃臺收錢結賬, 就是罵人的時候, 臉上都是挂着笑容的。每有常客貴客,她都會起身上前招呼兩聲,甚至去陪個酒。
第一天,季若雲是跟着店裏的人學做事情。
“小妹,看着臺布要這樣鋪。”
說話的姐姐叫“二妹”,二十幾歲的樣子,留着平劉海, 圓圓的臉塗得很白, 擦着口紅。她手裏抱着一塊臺布走過來, 一半放到桌上, 先微微抖了抖開。“你看好怎麽鋪啊。”
季若雲嗯了一聲,認真地看着。
“手拿着兩邊, 把其他地方都抖開來,”她邊說邊抖了兩下, 然後右手均勻而有力的一撒,仿佛是在撒漁網般,皺在一起的臺布陡然散開,且奇跡般整整齊齊地蓋在了臺面上。
“就這樣撒出去就好。你不要一點點繞一圈去鋪,那樣太慢了。”
季若雲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她懂是懂了,但是臺布拿在手裏,揮出去的力就是不對。一大塊搭在左邊的地上,還是要繞一圈,左邊拉拉右邊扯扯,才能弄好。
二妹也沒有說她,只說道:“開始誰都這樣的,多鋪兩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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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的體力活真的很辛苦。
就算第一天,只是二妹帶着季若雲學東西。大半活都是別人幹,還是很累。
從早上提菜上三樓的廚房,掃除擦水壺,鋪臺布擺餐具;到給客人端茶倒水,點菜上菜,客人走後拿大盆收拾餐具。各種類型的盤子分開擺,方便阿姨清洗。
不過,季若雲學得很快,幾號餐桌她問了兩遍就記住了。點菜劃單子也沒忘記過。
比她早來一個星期的胡曉雅是大廚的女兒,在念中專兩年級,比季若雲大四歲。
胡曉雅很喜歡跟季若雲在一起,因為季若雲比她後來,不會指使她幹活。而且她幹活的時候沒心眼,她上菜的時候跟季若雲一起,就可以專門挑輕的盤子。
像剁椒魚頭這種又大又重,還燙手的菜。她從來都讓季若雲上。
胡曉雅去上菜的時候,只要不在老板娘的視線下,就盡量走得慢吞吞。但一有客人進店,她絕對第一時間大喊,“歡迎光臨。”然後上去引座位,端茶倒水。再磨磨蹭蹭一會兒。
回來,該兩個人一起上的菜都讓季若雲上完了。
這樣,累活都跟她沒關系了。
季若雲不是傻子,隐約感覺到了。
但她什麽都沒有說。
反正是小事,而且她也正好不喜歡上前去說,“歡迎光臨。”
水晶餐廳一共有兩層,連季若雲在內就只有四個服務員,其他都回老家過年了。在領班之下,周言言做事利索,跟人說話卻有種溫柔的感覺,隐約是服務員裏的小領班。
二妹不知道姓什麽,她圓臉齊劉海,很愛漂亮,但性格大大咧咧像一個爺們兒。季若雲有點喜歡她,但她跟周言言一道端菜,很少跟她說話。
胡曉雅跟她都是新來的打工學生,所以兩個人話說得最多。
好不容易中午的客人走完,服務員終于能準備吃飯了。饑腸辘辘。
已經下午兩點半了。
胡曉雅拉着她問道:“你累不累啊?”
季若雲點了點頭。她看周圍人都已經拿碗,端菜準備吃飯了。
“忍忍吧,反正我們也不是來掙錢的,我們都只是來體驗生活的。”
季若雲應付地嗯了一聲。
“這裏的領班和老板娘兇的要死,都什麽人啊!”胡曉雅一閑下來,就忍不住跟季若雲抱怨道:“讓我當一輩子服務員,還不如讓我去死。”
她說完這話,就看見了往這兒走過來的二妹。
便對季若雲道:“我去拿筷子了。”
“……”
就算這麽想了,何必要說出來。還給別人聽見了。
這下有點尴尬了。
季若雲看着走到她面前的二妹,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好像根本就沒聽到胡曉雅的話。
只是催道:“小妹,快點來吃飯了。”
她應了聲好。
一共兩張桌子吃飯,一張是後廚的男人們,一張是前廳的四個服務員,領班和老板娘。兩素一葷的簡單菜,一盆清湯寡水的湯。看着嬌滴滴的老板娘,居然也跟着他們一起吃。
季若雲捧着碗吃飯,不想說話。
這個餐廳不知是地理位置好還是什麽,生意好得不可思議。一個中午的客人,竟然能坐滿整個餐廳大堂,一桌走了很快又來一桌。就算沒有不停地點菜端菜,光站那麽久,腿也早就酸得不行了。
別人對她還挺好奇的。周言言問道:“小妹,你幾歲了?”
她淡定地撒謊道:“十六了。”
她看着比實際年齡還要小點,別人心裏是不信的。但也沒必要刨根究底。
“還在上學吧?”
季若雲嗯了一聲。
她夾了一筷子酸辣白菜,入口酸酸辣辣,爽口又很下飯。酸菜魚也鮮美入味,一整塊魚肉都沒有骨頭要吐。這些菜的味道還都挺好的。
“別看她人小,”周言言笑着跟領班說道:“這小妹幹活不錯的。”
領班的顴骨很高,眼睛小而長,看上去很兇。她踩着高跟鞋,整個人精瘦又高挑。說話幹活都很爽利,點頭說道:“就是長得太瘦了,多吃點吧。”
“是的,這個小妹就是太瘦了。”
老板娘笑眯眯的,說話帶點本地方言的味道,說道:“本來我都不敢要的。但她力氣大,胡曉雅擡桶水都晃悠悠的,這小妹一拎就穩篤篤的,厲害着來。”
胡曉雅聞言撇了撇嘴。
“小妹,你哪裏人啊?”
季若雲吐了根魚刺,說道:“本地人。”
“本地人?那家裏幾個人啊?”
她們有點意外,這個餐廳除了老板娘是本地人,大家都說從外地來打工的。
“……”
季若雲被她們問的有點煩,加快了速度吃飯。
吃完之後,問道:“我可以去二樓的包廂坐着的吧?”
得到允許之後,她從換衣服的地方把英語詞典拿了出來。
二樓的包廂,中午是不帶散客上去的,除非是預訂了的客人。所以現在很幹淨。
她坐在柔軟的有椅背的椅子上,把桌上擺好的餐具往旁邊挪了挪,腳放在椅子橫欄上,翻開詞典。開始從書簽的位置往下看。
“transplantation……trans,有轉移的意思,plant是種植,再加上ation,就是移植的意思……”
她的詞典還沒翻兩頁。
“小妹,你幫我看看哪件衣服好看。”
胡曉雅找到她了,很驚訝地道:“诶呦,你還在看書啊?給我看看,你看的是什麽。”
季若雲給她看了下封面。
“牛津什麽高階……英漢雙解詞典?”
她眨了眨眼,眼神從最初的驚訝變成了嘲諷,笑道:“你看得懂麽?”
季若雲擡眼看她,疑惑地道:“這是詞典,會有什麽看不懂的?”
胡曉雅愣了一下,旋即又笑着道:“英語差看詞典又沒有用的。你姐我是英語專業的,跟你講,我們老師都沒讓我們看詞典。你語法理解了麽?”
她說這話目的不是給建議,而是若有若無地貶低別人來擡高自己。
季若雲聽得出,但不會跟她生氣。
她眼睛看着下一個單詞,只是道:“雖然你比我大一點,但你不是我姐。”
“……”
這話是什麽意思。
胡曉雅理解成了她對自己的不屑。
她待在原地,一時很生氣,又不知道該怎麽樣。
“行啊,那我叫你姐咯?”
摔下這話,揚長而去。
才第一天,自己怎麽就得罪人了。
季若雲嘆了口氣。
算了,等晚上跟她多說兩句話,大概也就好了吧。
詞典上印着的英語單詞整齊端正,認真地閱讀默記,能給她一種穩定又心安的感覺。足以讓她輕易就不去想這些麻煩,且效率低下的事情。
……
“戈秦文,你确定是在這裏?”
葛佳文帶着俞婷,滿臉懷疑,兩個人到處在找路牌地名,回頭喊道:“這一眼看過去,全都是破房子。季若雲怎麽可能住在這裏?”
“我不知道啊!”
戈秦文把自己的頭發紮了起來,圍巾往上拉了拉,裹住了大半張臉。這裏風一吹過,異常的灰。“但我拿到的地址肯定是對的。”
“你看看這裏的房子,是人住的嗎?”
放眼望去,一片的房子都是磚房小平房。
幾個大小姐都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種房子。
“這裏都到農村了。肯定是電腦錄上去的時候弄錯了,錯了一兩個字。”
“跟你說了這種突然拜訪不好,季若雲連手機都沒有,肯定家裏管得特別嚴。就算我們的地址沒錯,她爸媽也可能會不喜歡我們。”
俞婷點點頭,說道:“我爸就特別嚴,有點時候都不讓我去找同學玩。”
“要不算了,還是回家吧。”
“來都來了,還說這個幹什麽。”戈秦文想了想,說道:“找人問問吧,說不定有人知道呢。”
“去找誰啊?”
她們左看看又看看,還沒想到怎麽找人問,就見一個老婦人朝着她們走過來。
“你們幾個小姑娘,好好的路不走,盡往別人田裏瞎踩什麽!”
老婦人一來就罵她們。
葛佳文立刻反駁道:“又什麽都沒種,地還不給人踩了?”
戈秦文低頭一眼,她們好像是踩在土地裏,自己幾千塊的雪地靴沾上了一層黃泥。她默默地拉了下葛佳文,笑着對老婦人道:“阿婆對不起喔,我們不知道是田。”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白紙,展開問道:“阿婆,你認不認識這家在哪裏?這附近有沒有一個叫季若雲的女生?”
“我不認字的,”那老婦人看都沒看紙,說道:“季若雲是我孫女,你們找她的?”
“……”
她們聞言吃驚不已,上上下下看着這個阿婆。她頭上裹着灰藍色的花布頭巾,眼角的皺紋深的像刻上去的,臉又老又皺,挎着一個菜籃子。分明就是一個普通的老農婦。
這老婦人還正巧就是季若雲的奶奶。
戈秦文謹慎地問道:“阿婆,你的孫女是不是在陵蘭中學念初一的那個,季若雲?”
“對,這裏也就她一個人叫這個名。”
她們打量她的時候。
季奶奶也在打量她們。
見她們打扮得漂漂亮亮,身上的衣服好像不便宜的樣子,大概也猜到了,她們都是陵蘭中學的學生。那裏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季奶奶态度立刻變好了很多。
說道:“季若雲她家裏拆遷了,搬到鎮上去了。住在澤仁路的……”
戈秦文趕緊用手機記了下來。
原來是拆遷了。
那有個住在鄉下的奶奶還挺正常的,誰家還沒兩個窮親戚。她們不禁微松了口氣。
幾個人說完謝謝就走了。
“這下怎麽辦,這裏偏僻的連車都打不到,早知道就讓程師傅晚點走了。他現在從市裏趕過來,我們也還要在路邊等大半個小時。”程師傅是俞婷家裏的司機,送她們來的人。
“沒事,我們坐警車去。”
“你想報假警啊?我們那麽大了,也不好說迷路了吧。”
“不報警,就是認識人,”戈秦文掏出手機打電話,笑道:“我正好有這兒的片警電話。”
“厲害了,戈秦文。”
“厲害厲害。”
等戈秦文挂了電話。
葛佳文忽然問道:“話說,你家到底是幹什麽的?”
“我家是開醫院的,葛佳文她爸是教育局的,”俞婷把帽子往上拉了一下,點點頭道:“就你跟季若雲最神秘了,都不講家裏的事。我們今天去突擊季若雲家,你也可以順便把家底交代交代了。”
戈秦文笑了一下,鞋子在地上蹭了蹭,試着把泥土蹭掉。
“我爸當官的,芝麻小官,一點都不厲害。所以沒什麽好說的呀。”
“那還是俞婷家裏最好,爸爸有錢,媽媽有名。”
俞婷趕緊擺了擺手,說道:“沒錢也沒名。我爸一直念叨,我們家跟上面一層差得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