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季若雲洗完澡, 擦頭發的時候看見了短信。
她拿着毛巾的手不由一頓。
發梢上的水珠滴落在手機屏幕上,把那個周字模糊了。她擦掉了水滴, 心裏吓了一跳, 有一些微微的異樣感。來自一萬公裏外的美國,很簡單的一句話,或是一個詞:
晚安。
後面跟着他的名字。
不用猜就知道, 戈秦文告訴的手機號。
這條短信,大概是打個招呼的意思。
要不要回?該怎麽回。
季若雲遲疑了很久, 打了一個“嗯”字。點了發送, 就把手機塞回抽屜裏, 繼續寫試卷。
她沒發現那條短信發送了一會兒,顯示失敗。
悄悄地躲進了草稿箱裏。
考試結束,學校參加了市裏的書香校園評選。
一時拍微電影的、搞小型音樂會的、出校刊文集的,各種文藝沾邊類的社團都頓時繁榮起來。他們又是寫材料又是搞活動,還安排了一個文藝彙演。
但熱鬧是他們的,火箭班什麽也沒有。
火箭班就是985小苗的花盆。他們一切學業為主,連社團都沒的參加。
這才高一上半學期, 他們已經教到高二上半學期的課程了。
徐柔真是個人若其名的女孩, 白嫩的面孔, 說話輕聲細語。性格內向怯懦, 連頭發都是柔軟纖細的。
有次她們在宿舍樓遇到。
徐柔提着行李箱滿臉通紅地爬樓梯,她力氣太小, 每兩節臺階就要放一放東西,喘口氣再提。在她後面的季若雲實在看不下去了, 幫她提到了五樓的宿舍。
徐柔特別感激,非要請季若雲吃飯。兩人才說上的話。
晚自習是沒有老師看的,連巡邏的老師也沒有。
季若雲剛給徐柔講完了一道數學大題,把草稿本還給她,問道:“你聽懂了嗎?”
“懂了,都懂了。”徐柔連連點頭,說道:“你講得真好。”
“你那麽喜歡畫畫,為什麽不讀藝術學校?”她連數學草稿本上都有簡筆塗鴉,寥寥幾筆,小人畫得生動又可愛。季若雲忍不住問道:“你成績這麽好,沒有哪個藝術學校進不去吧?”
“是啊,我成績再差一點就好了。” 徐柔點了點頭,很傷心地道:“我爸媽不讓我念。他們讓我先考上重點大學,才能去學畫畫。”
季若雲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這三年當然應該學業為重。畫畫又不是什麽着急事情,真喜歡的東西,放到大學去碰不會就遲了。
但她知道尊重別人的選擇。
“那你會分班出去吧?”
火箭的不分統一文理,默認就是理科班。想念文科的學生要單獨申請,還得接受一圈老師的勸說。
徐柔颔首,唇角抿了一個小弧度的笑,腼腆地道:“去了文科班,就有更多的時間練習畫畫了。而且我腦子不好,學理跟不上。”
話太謙虛了。
她的成績在火箭班墊底,但放到年級也有前一百名,能考上211的水平。
季若雲無奈地道:“我腦子不好,才想學理。”
“不是吧,你英語成績都那麽好的。”徐柔低低驚呼,很意外地皺了下細眉,語氣軟軟地道:“你是什麽都會。學文是太輕松了,才想學理的吧。”
季若雲汗顏極了。她上輩子念的文科,努力得不行,最後也只考上了個普通的本一。
兩個人正真摯地互相吹捧的時候。
班長從她們身後悄悄走過來,忽然地道:“你們在聊什麽呢?”
兩個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徐柔小聲說了一句沒什麽,趕緊拿着草稿本回座位了。
季若雲也重新拿起筆,寫理綜卷。
“你怎麽都不理我?”江昱是他們班長,記憶裏好到幾乎能過目不忘,成績穩穩在年紀前五。人也長得高高瘦瘦,白淨的臉上,五官端正,是那種标準的清秀少年。
她轉頭看着他,疑惑地問道:“有什麽事嗎?”
他燦爛的笑容微微一僵。
視線落在她正在寫的試卷上。江昱揚唇笑了笑,臉湊到她旁邊,手随意地指了道題目:“季學霸,這道題我不會寫,你教教我吧。”
季若雲轉頭看看他,幾乎疑心自己是不是算錯了。
确認了下是對的,不由道:“你這題都不會?還是去看教科書吧。”
“……”
她的語氣很認真,不是嘲笑也不是諷刺。
黑溜溜的眼睛很平靜地看着他。
兩人湊得那麽近,她卻一點點局促不安,稍稍的害羞也沒有。
江昱在原先初中的班級,毫不誇張地說,半個班的女生都暗戀他。
被女生這樣無視還是第一次。
“好,那我……我去看會兒書吧。”
他有點不甘心地走了。早知道就準備點難題再來了。
期中考後的周五早放,也算考試後小小的休息。
放學前,季若雲被叫到了辦公室去。之前,老師用她的英語作文去參了個賽,結果出來了。她拿了個優秀獎。一張獎狀還附加了獎品,竟然是一箱子純牛奶。
她回家的路上,手裏提着一箱牛奶。
拎在手裏沉甸甸,還有點奇怪。
她跟季飛還都不愛喝純牛奶。
季若雲想了想,不如幹脆順路送去二伯家裏。也算對他們照顧季飛的一點感謝了。
她拎着牛奶,來到二伯家門前。隔着門就聽見了裏面的吵架聲。
“你給老子滾!”二伯怒氣沖沖,聲音透過門也轟在耳邊,他道:“你姐不是有本事嗎,去叫她養你啊!”
安靜了一下,又“砰”地一聲。
椅子摔倒在地上的聲音。
門就被打開了,季飛蹿出來,看見門外的她愣了一下。旋即扭頭就走。
季若雲提着牛奶,透過門縫看着裏面。二伯一家人都在。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猶豫了下,敲了敲半開着的門。
狹小的客廳裏,一張椅子倒在地上。二伯母正把它扶起來。
“二伯,伯母,”季若雲把牛奶放在桌上,仔細看着幾個人的神色。她說道:“輝輝和正龍在長身體,我特意買了箱牛奶來。剛剛怎麽了,是飛飛又不懂事了?”
二伯母聞言面露一絲尴尬,接過牛奶,趕緊轉移話題道:“雲雲還沒吃飯吧?留下吃了飯再回家吧。”
剛還暴躁不已的二伯,也轉過臉。什麽話都沒說。
季若雲眼神微動,心知大半不是季飛闖禍。
那又什麽事,已經嚴重到要把季飛趕出去了?
她微笑着,看着七歲大的堂弟弟,問道:“輝輝,剛剛飛飛哥哥又不聽話了,是吧?”
堂弟一臉不滿意地道:“對啊,他還敢打我!”
“打你?”
“好了,你別說了。”二伯母護在他面前,對季若雲笑了笑道:“小孩子的事情,沒事兒的。”
季若雲皺了下眉。
真要是季飛無緣無故地打了他,二伯母能是這個反應?
她回到家,敲了敲季飛的房間門。
“你今天跟輝輝吵架了?”
“……”
季飛頭也不擡,不打算搭理她的樣子。
她看着他繃着的背,語氣放柔說道:“我知道多半不是你的錯,不然他們一家不是這種反應。”
“……”
他拿出了游戲機,開始打游戲。是要把季若雲無視到底的樣子。
季若雲心裏有點煩,一回家就面對着亂七八糟的事。她不由語調變冷,警告他道:“季飛,現在不比以前了。除非你能自己解決麻煩,否則沒人會縱容着你,替你收拾爛攤子。”
季飛還是強着,什麽話都不說。
她把他手裏的游戲機搶走,怒道:“季飛,你什麽意思?說話。”
季飛看了她一眼,終于說話了。
他道:“我不想讀書了。”
“……”
季若雲被他輕飄飄的話氣得半死。握了握拳,還是忍着脾氣,說道:“到底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事情,就是不想再讀書了。”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會知道了?”她眼睛微眯起,說道:“你不想讀書也行。但要給我解釋一下,出了什麽事,為什麽不想繼續念。”
良久沉默,季若雲就靜靜等着。
“季琪輝說奶奶很惡心,怎麽還不去死。”跟七歲的小孩子動手,季飛覺得有點丢臉,又很詛喪地道:“我跟他吵起來了,是他先打的我,然後二伯幫他,我就連他一起罵。沒了。”
季若雲聞言心中複雜。
她眼神落在那個游戲機上。
這東西很貴,連城裏孩子都未必能人人有,更別說他們家那麽窮。但季飛吵着要,季奶奶就靠着賣菜和撿破爛賣錢,攢了整整一年,給他買了一個玩。
季奶奶現在神志不清癱瘓着,被幾個兒子推來推去,落到了三伯母手裏喂點殘羹剩飯度日。以前也捧着疼的孫子不去看他,就連七歲的輝輝,都嫌她惡心。
只有季飛還真心惦記着她。
“那你不讀書了,準備幹什麽去?”
“我以前認識的兄弟去打工了,他可以帶着我一起。反正我讀書也沒出息,還不如早點去打工掙錢,這樣還省得每個月給二伯錢了。你也不要操心我,我能混好的……”
他頭越來越低,聲音越來越輕。
但說出口的話很有條不紊,明顯是深思熟慮過很久。
竟不是一時的氣話。
“……”
輪到季若雲不說話了。
季飛擡頭看着她,眼帶懇求,稍稍帶一點抱歉的口吻,“姐,白讓你給我補了半天課。對不起。”
季若雲靜靜地打量着他的臉。他五官已經長開點了,眼睛很大微挑,鼻梁很挺,稚嫩又清秀。經歷了那麽多事,眼裏也沉了很多。但分明還是小孩子的模樣。
才上初一的小孩。
“季飛,你憑什麽去掙錢?你能搬得起重貨,還是能賠笑臉端盤子?”
她語氣很淡,眼神極認真地道:“你想去打工,至少等初中畢業。”
沉默半響。
季飛若垂着臉,若有似無地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