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也是三葉提醒,林歇才知道君蕤來了。
就在林歇走神去聽君蕤在哪的時候, 三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将那只抱着林歇的手臂不撒爪子的貓給扒拉了下來,扔給半夏, 并叫半夏抱回屋裏看好,免得跑丢。
半夏接住朝着林歇所在的方向胡亂揮舞爪子一通亂叫的貓,趕緊就回了院裏,還順帶把院門給合上了。
小喵凄涼的叫聲讓林歇又回頭看向院門,一臉的不舍和在意,叫三葉在一旁痛心疾首。
區區一只小貓,林歇怎麽可能沒辦法把它從自己身上弄下來, 不過是林歇自己也舍不得罷了。
三葉真想捶胸頓足, 質問一句夏衍是不是給她家小未央下降頭了,竟把好好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暗衛統領帶成如今這般德行。
長夜軍過往十多年的教導活像是喂了狗。
林歇要是知道三葉在想什麽,定是要回屋拿斬虹刀架到三葉脖子上的。
就當初他們那些個變态手段, 竟也敢自稱一聲“教導”。
但是林歇不知道, 所以等徹底聽不到小貓的叫聲之後, 她就又看向了林子那邊, 揚聲喚到:“阿蕤?”
“姐姐。”
君蕤收起心底的疑惑, 朝着林歇走去。
“你怎麽來了?有什麽事嗎?”林歇問他,态度自然随和。。
君蕤和君葳轉去禦書院之後,隔三差五還是會給林歇寫信,并從最開始只有君蕤寫的問安信,到後來慢慢變成了他們姐弟兩個各自一人一封, 他們常在信裏和林歇說自己在書院遇到的事情、認識的人、碰見的問題,也經常和林歇抱怨家中瑣碎。
林歇也時常回信,由她來口述三葉代筆,寫好便叫人送去長公主府,信的內容也基本都是日常。
漸漸的,一切就像是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段每逢得閑,她便會回到長公主府的時光,她那會兒不僅會帶着兩個孩子玩鬧,也會坐下,聽兩個孩子說在她不在的時候,他們又學了什麽,做了什麽,以及心裏存着的,等着未央來解答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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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一心朝堂,廢帝在位時便一直籌謀着要将當時被圈禁的陛下救出,靖國公也更喜歡去擺弄他那些情報與暗線,便是在意,也只在意自己的妻子,至于孩子,他很少過問,也絲毫不在意。
他甚至一點都不介意自己的孩子随妻子姓,這當然不是因為他有多豁達,就是單純的不放心上罷了。
君葳姐弟對他而言就好像一個屬于自己卻又能讨好妻子的物件,它叫什麽名字,又有什麽所謂呢?
幼時的君葳姐弟倆被下人看顧喂養,學識方面由請來的大儒啓蒙,而正真給予他們父母一樣耐心教導和陪伴的,卻是年歲與他們相差不大的林歇,即便幼時的記憶在母親的哄騙下早已混亂得一塌糊塗,可那種潛意識裏的敬仰與孺慕卻依舊存在。
一旦尋對了人,這樣的情感便如水入溝渠,順利成章。
君蕤聽了林歇的詢問,回答道:“聽說你病了,我有點擔心,過來看看。”
林歇淺笑:“沒病,只是我不能赴宴,總要尋個理由告訴旁人,所以便說是病了。”
君蕤看了看林歇身上的鬥篷,問她:“你要出門?”
林歇:“嗯,約了夏夙她們出門玩。”
君蕤低頭:“是嗎……”
說不上來這是種怎樣的情緒,就好像突然發現,原本只屬于自己,只會看着自己的長輩原來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朋友一樣,沒由來的意外,與失落。
從鬥篷裏伸出的手落在君蕤臉上,輕輕地捏了捏:“真的長高了。”
林歇嘆道。
君蕤原是比她還要矮些的,如今居然比她要高了,這個頭究竟是怎麽竄的?
君蕤被捏得猝不及防,反應過來後便笑了,也不躲開,只無奈道:“姐姐。”
林歇:“看來禦書院的夥食不錯。”
君蕤笑容微斂:“都是皇室宗親,夥食當然是好的。”
林歇歪了歪頭:“總聽你們在信裏說,卻也不曾當面問過——你與阿葳在那過得可好?”
君蕤收斂的笑容再度揚起,眼底卻有些濕潤,他看着林歇的眼,明知道林歇看不見,卻還是朝着那雙眼笑道:“我與她是什麽性子你知道的,從來都是我們欺負別人,怎會被別人欺負呢。”
“那就好。”
林歇把手從君蕤臉上挪開,落到君蕤肩上,拍了拍:“行了,我也該出門了,你快回去吧,莫叫人尋不見你白白擔心。”
君蕤:“知道了。”
林歇走向林子,三葉快步追上,趕在林歇入林子之前扶住林歇,帶着她出了林子,一路朝着府中角門而去。
未免被人發現病重的大姑娘此刻正活奔亂跳地要往外跑,林歇出門時特地披了件帶兜帽的鬥篷。
出林子前她就把兜帽帶上了,兜帽的邊沿是一圈白色絨毛,蓋下後徹底遮蓋臉龐,因林歇本就看不見,也不需要顧忌是否會遮擋視線。
耳畔寒風呼嘯,林歇問三葉:“他們在書院,真的還好嗎?”
三葉帶着林歇朝前走,頭也不回:“放心吧,看顧他們倆的弟兄可是你當初親自挑的,雖打不過高手榜上前十的高手,但照顧他們在書院不受欺負還是綽綽有餘的。”
林歇遲疑:“可是他,變了好多。”
平日裏只是書信來往并不明顯,等正真遇見了,說話了,林歇才發現,君蕤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
三葉:“正在長大的孩子總是會變的,別說他們,你這段時日不也變了很多嗎。”
林歇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卻還是說了句:“總覺得你們沒一句真話,欺負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罷了。”
三葉笑而不答。
來到角門,門房早早便得了蕭蒹葭的命令,等着林歇過來。
而在角門外的小巷子裏,正停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林歇被扶上馬車,才掀開簾子就讓裏面等着的夏夙給拉了進去。
車夫揚鞭,車輪壓着石板路,緩緩離開。
三葉從角門折回,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先前答應過林歇要回前廳的君蕤。
三葉看到他,并不意外,畢竟也就只有眼瞎又被封了內力的林歇不知道——君蕤一路都跟在他們後面。
三葉見了人也不裝,直接道:“小未央說得對,世子身份尊貴,還是早些回席上,免得叫人擔心。”
君蕤看着三葉,語氣絲毫不複在林歇面前的平和,微微有些冷:“她怎麽了?”
三葉明知故問:“世子是指什麽?”
君蕤:“她的身體,為何會輕易生病,為何剛剛,她絲毫不曾察覺我就在她身後跟着。”
君蕤近來也有勤學武藝,雖天賦不佳遠不及林歇,卻也多少知道,身懷內力之人五感敏銳,不可能聽不見他用這點三腳貓功夫放緩的腳步聲。
“世子何不去問殿下或國公,小未央如何,他們夫妻倆最是清楚不過了。”三葉說完,就看到君蕤一副還想再問的表情,直接道:“我是不會告訴你的,整個長夜軍上下都被下了禁口令,她的身體情況,除非是她自己,不然我們誰都不能說出去。”
君蕤置若罔聞:“很不好是嗎?”
三葉:“世子還是快些回去吧,別叫人擔心……”
第三次聽到這樣的話,君蕤直接打斷三葉:“不會有人擔心。”
三葉一愣。
君蕤:“除了未央姐姐,不會有人在意我如何,我姐姐如何,更不會有人擔心我們。”
說完,君蕤轉身便要走,可不知為何又突然折了回來。
“你剛剛說,我和姐姐身邊有長夜軍的人,那我與姐姐遇到了什麽,她也會知道嗎?”
君蕤問三葉。
三葉搖頭:“不會,她把人放在你們身邊是為了護衛而不是監視,只要你們不出什麽大事,她就不會過問。”
保護與控制之間的界限,林歇一向掌握得很好。
君蕤暗自松了一口氣,丢下一句“那就好”,便走了。
三葉看着君蕤這次是真的頭也不回,別開臉啧了一聲。
——歹竹出好筍,靖國公那厮怎麽就這麽好命。
而在另一邊,馬車載着林歇與夏夙朝着原先預定好的酒樓而去,此時去正好趕得上午飯,玩到晚上再去清平巷的夜市。
一切都被夏夙安排得明明白白。
來到酒樓,一樓大廳喧鬧吵嚷,夏夙扶着林歇下馬車,在掌櫃的帶領下上了三樓。
夏夙先前說是擺上一桌,可到最後卻是把整個三樓都給包了下來。
除了将軍府的人與君鶴陽,還來了許多與林歇關系不錯,先前還朝北寧侯府送過生辰賀禮的同窗與機關社的成員。
今日冬至,下雪概率極大,書院那邊的假也變得好請起來,且知道此事不宜聲張,他們便托家中尋了個借口,這才都能到這裏來陪林歇過生辰。
一衆人嬉笑玩鬧,還有機關社的人帶來的許多有趣又能一塊玩的物品,不過眨眼,便到了夜色降臨之時。
冬天天黑得快,林歇雖看不見,但斜倚在三樓的圍欄邊,能聽到外頭街道上小販叫賣的聲響。
中午叫賣聲最熱鬧,到了下午便清寂了下來,臨到夜色降臨,那叫賣聲比中午還吵。
林歇憑欄而坐,雖高處風大,但因喝了酒,身子有些熱了起來,并不覺得多冷。
夏夙叫酒樓備的是幽竹釀與臨雪照。
兩種酒都是甘醇清甜,不易醉人。
可當水似的喝了一個下午,再不醉人的酒也能叫人醺然。
更別說還有人手欠将兩種酒混到了一起,味道新奇,叫人忍不住又多喝了幾杯。
說好的晚上去逛街市,可等到最後,能站着出酒樓的人也不過寥寥幾個。
夏媛媛身子不好,昨夜又熬夜給林歇趕制了鬥篷做生辰賀禮,因而中午吃飽後就在一旁睡着了,且一睡就是一個下午,躲過一劫不說,還睡得精神飽滿,此刻別說去逛清平巷,便是把整個京城逛了都不在話下。
夏夙則是天生的酒量好,此刻只見興奮不見醉意。
君鶴陽和夏衍就更沒問題了,君鶴陽本就是交際能手,喝個酒不在話下,夏衍幼時行軍,若遇到酷寒天氣,也都是随着自己的父兄一塊喝烈酒取暖,酒量是從小就練出來的。
确定好還能去逛夜市的人,剩下喝醉的,都被君鶴陽安排了人和馬車,一一給送回到了各自府上。
夏衍替林歇系好鬥篷的系帶,蓋上兜帽,并用手摸了摸林歇微紅發燙的小臉。
夏衍的手有些涼,才碰上林歇的臉,便讓林歇主動靠過去蹭了蹭,紅潤的唇齒間發出了一聲極低的,近乎呻.吟的輕嘆。
夏衍眼底微黯,低頭在林歇耳邊問道:“我送你回去?”
林歇擡手覆上夏衍的手背,指尖輕撓夏衍的掌心,任性道:“不要。”
喉結上下聳動,夏衍握住林歇作亂的手指,提醒她:“你醉了。”
林歇搖頭,告訴夏衍:“只在你面前,才是醉了。”
每個人醉了的樣子都是不一樣的,有的會沉沉睡去,怎麽也叫不醒,有的會撒酒瘋,又哭又鬧,還有的便會如林歇這般,只要克制住,除了稍顯遲鈍,其他反應皆如常人一般,但若不克制,便會自我放縱得一塌糊塗。
夏衍只覺得喝醉了的林歇比清醒時還要難哄,便把人寸步不離的帶在了身邊。
如夏夙所說,清平巷來了一支新的雜耍班子,趁着冬至來湊熱鬧的人也是真的不少,未免走散,他們并沒有圍去看雜耍,而是在挂滿了燈籠點滿了燭火的街市上逛了起來。
從清平巷到隔壁靠着扶搖河的鑼鼓巷,兩條街道都是人聲鼎沸。
夏夙拉着夏媛媛去買了不少東西,她們身後跟着君鶴陽與夏衍離開酒樓前提早叫人從府上調來的護衛。
夏衍則是專心帶着林歇,給林歇買她想吃的想玩的,身後倒也跟着寥寥幾個護衛,但主要的任務不是保護他們不被行人沖撞,而是幫忙拎各種林歇随口說想要,夏衍便給她買來的東西。
林歇拉着夏衍到處亂竄,甚至還跑到結了冰的扶搖河上踩了幾腳,被夏衍抱着腰給提溜回了岸上。
最後衆人集合,夏夙說鑼鼓巷河岸的另一邊很熱鬧,想去看看。
君鶴陽提醒:“那邊是伶遙巷,再過去就是花柳巷了。”
夏夙不聽,只看夏衍,還很懂打蛇打七寸的道理,拉了拉林歇,誘哄道:“那邊可比鑼鼓巷還熱鬧好玩。”
暈乎乎的林歇果然被煽動,朝夏衍道:“想去。”
逛街逛到有點上頭的夏媛媛也跟着附和:“我也想去。”
花柳巷是煙花之地,伶遙巷則是中間地帶。
伶遙巷不如花柳巷那般叫良家女子退避三舍,可也是個不怎麽安全的地方,雖也有女子過去那邊游玩,可都是呼朋喚友、身邊帶着不少仆從侍衛的高門貴女,因為也就只有這等地位的姑娘,才能保證自己在那樣的地方不被人冒犯。
所以夏夙她們想去玩的話,并不是不可以。
夏衍也信得過自己府上的護衛,便就同意了,只一點要求——她們決不能像剛剛一樣到處亂跑。
夏夙很幹脆就應下了,可夏衍根本不信她的保證,直接看向夏媛媛。
夏媛媛拉住夏夙的手臂,向自己親哥保證自己一定會看好夏夙。
林歇就不用說了,就算她想亂跑,也會被夏衍第一時間抓住。
伶遙巷和鑼鼓巷清平巷不同,因與花柳巷隔得很近,街上随處可見打扮花枝招展,走路擺肢扭腰的煙花女子,她們身邊通常還會聚着嬉笑打鬧的姐妹和言語輕佻的男人。
但也不得不承認,就是因為這樣的放縱無忌,伶遙巷比一河之隔的鑼鼓巷熱鬧多了。
各色小販叫賣不休,茶樓酒肆裏頭時不時便會傳來哄笑吶喊聲,沿河護欄上懸挂色彩豔麗的燈籠,衣着貴氣的大家少爺吸引着煙花女子們的眼球與議論,矜持的貴姑娘們結伴在仆從簇擁下施施然走過街道,時不時駐足買些什麽看些什麽,端着的從容姿态亦叫那些淪落風塵的女子豔羨嫉妒。
喧鬧傳來,夏夙全然忘了自己承諾過什麽,拉着夏媛媛朝人頭攢動的地方去。
君鶴陽與夏衍連忙跟上,林歇這會兒倒是最乖的那個,一直被夏衍緊緊地拉着手帶着走。
走到前頭才知道這裏竟是擺了一個高臺,高臺旁放着數不清的弓箭,高臺面朝河畔另一側,遙遙望去,能看到河畔另一側懸着許多幹草團起來的靶子。
那些靶子并不固定,每一個都随着風胡亂晃悠。
夏夙很快就打聽清楚了情況,說是射箭的比試,魁首可與醉春樓花魁春風一度,次位可得一條絡紗縫制的發帶,第三名則能拿到一枚樣式精致華麗的金簪子。
絡紗産地偏遠,便是運來京城也多是進貢給皇室貴族享用,尋常游戲能用絡紗縫制的發帶做次位的彩頭,也算叫人稀罕了。
夏衍等人原只是看熱鬧,夏夙倒是技癢想去試試,被夏衍硬生生給按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林歇慢了半拍才說道:“想要絡紗。”
夏衍一愣,想了想道:“母親庫房裏存有幾匹,等回去了,我叫人送去給你。”
林歇搖頭,說:“想要贏來的。”
于是夏衍看向君鶴陽,對他說:“替我看着她們。”
竟是一副要上場的模樣。
君鶴陽一言難盡地應下了,只覺得北寧侯府這位大姑娘可真是了不得,硬生生把夏衍這般的百煉鋼化成了無所不依的繞指柔。
夏夙則是跳腳:“剛剛還不讓我去!現在卻自己要去!”
夏衍回頭,想着有夏夙在,君鶴陽怕是看不住三個人,便對夏夙道:“那你也來吧。”
夏夙歡歡喜喜踩着臺階,蹬蹬蹬地跟着夏衍跑上了高臺。
作為頭一個上高臺的女子,夏夙理所當然地受到了矚目與歡呼。
原本還要再等等才開始的比試,也因臺下衆人迫不及待地歡呼起哄,直接開始了。
今日的夏衍穿了件石青色的袍子,樣式簡單卻帶着難掩的貴氣,在搭弓挽箭之時,又透露出了旁人所沒有的獨特氣場,比試不過才開始,便不由自主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君鶴陽看着越發感慨,忍不住說了句:“真是好久都沒見他這副模樣了。”
過了一會兒,身旁傳來林歇的聲音:“怎麽說?”
君鶴陽聽着聲音不對,轉頭去看,就發現原本怎麽看都已經喝醉了的林歇正面無表情地朝着他,臉上不見絲毫面對夏衍時的笑意與迷糊,表現的如同平時一般。
不,她平時也不是這樣的,她平時總會淺淺地笑着,不會這樣一點表情都沒有。
因為沒了笑意,連帶着那一雙剔透的眼睛都顯得暗沉了下來。
君鶴陽知道那雙眼睛是看不見的,可對上之後還是感到了一絲莫名的……懼怕。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三千字沒發現斷點我就知道這章字數又要超,但沒想到會直接寫到五千六,評論區的諸位你們是會咒術嗎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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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巫妖、紫月、張柒、甜超叫你看日常、25756517、夜Eleven六位小天使的地雷!(挨個親親抱抱)
謝謝冷偌離小天使的手榴彈!(霸總壁咚将小天使困住,然後送上我親手做的水果沙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