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更新時間:2017-07-29 17:00:04 字數:5130

“姓、牧、的!”

通常房淩光找上牧大的開場白就是這三字。如果是以前,冬湘宜只會縮頭,反正炮頭不是對準她,牧大又接招有數。

但自從上次牧大交代過,她的反應就不同了,起身擋人。“房主編,牧大在講電話。”

“講電話又怎樣?我有事找他!”

冬湘宜縱使頭皮發麻仍不退縮。“請等一下,讓我看看他講完沒。”

“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新規矩?”房淩光火大了。

冬湘宜不會笨到去提襄知小弟,只在筆電上按了幾鍵。“對不起!”

将近一分鐘,她跟房淩光就這樣隔着桌子對看,回覆終于來了,她說:“房主編,對不起,現在可以進去了。”

如果是在以前,房淩光絕對沖進去再說,但被那小毛頭訓過後他對下屬不再硬來,大概是不甘心再被指正。

門被甩上,冬湘宜喘了口氣。對于自己膽子忽然大了起來很是意外,不知是不是被襄知小弟感染的?

房淩光見牧洛亭頭也沒擡地看着文件,一把拉過椅子坐下。

“姓牧的,你在搞什麽?”他瞪着牧洛亭。

牧洛亭挑眉。“問具體一點。”

“那個小美工。”

牧洛亭擡頭直視他,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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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峙着。房淩光知道自己是在試探老友,很快又放棄,他脾氣太直,心眼就算再怎麽拐也拐不過姓牧的-還是挑明吧。

“你從哪裏找來那小子?”他口氣很沖。“碰巧遇到的。”

房淩光很難相信,但老友還沒騙過他。“是試用還是重用?”

“有差別嗎?”

果然探不出什麽,房淩光挫折地抿嘴。“這次情人節你自己攬過來,是對着我幹嗎?”

牧洛亭給他的眼神寫着“無聊”兩字。

房淩光火氣又上來。“沒有理由,我不放手!”

“你跟新人處不來。”

這是不争的事實,不只這一次,而是向來如此。房淩光辯駁:“那是他們太笨!”什麽事都會出差錯,這一行的素質愈來愈低了,一定是學校沒教好!

“襄知笨?”

房淩光一時接不上。那小子目中無人,但絕對不笨,不然也沒辦法教訓上司。對了——“和上司杠上不叫笨叫什麽?”

“那你搶專刊是要找機會修理她?這期大刊沒時間讓你搞私人恩怨。”

房淩光又被堵住,忽然有種似曾相識感——那小子跟姓牧的居然是同類,讓人吐血又無法回嘴的那一類人種!

“那這期到底是做什麽主題?該不會連對我都要最高機密吧?”

“愛的多面向。”牧洛亭簡單說。

說得很籠統,但房淩光忽然安靜下來,想到剛才看到襄知所畫的封面圖。

“你想出來的?”房淩光問。“不是。”

“那是誰?”不可能是那個小毛頭想出來的。毛都沒長幾根的人,懂得什麽愛情?但房淩光心中又一頓——如果不是那小子自己的想法,能用畫筆那樣深入表達出來嗎?

難道……真的完全是襄知自己的創作?

“不管哪期專刊,都是我們NOW!整個大家族創造出來的。去年的專刊難道都是你一人的功勞?”牧洛亭淡然說道。

“少來!你明知我問的是什麽!”房淩光反駁,“所有參與有功的人,名字當然會列上!但那小毛頭的東西我看見了,那不是什麽插圖美編,是原始創作!”

“很好。那你對這一次的專刊應該有信心了吧?”牧洛亭低頭看文件。

又被堵住了。房淩光還有一籮筐的問題,但要從何問起?姓牧的專業判斷,他難道真有什麽疑問?其實并不是,他只是想知道有關那小毛頭的事情而已。問題是,他幹嘛對那小子這麽有興趣?他日理萬機,對菜鳥尤其沒耐心,什麽時候對哪個多看一眼了?就算那小不點有兩下子,又有什麽好激動的?社裏人才濟濟,不時招入新血,慕名想擠進來的實習生更不知有多少,NOW!可是睥睨同行的龍頭雜志!

房淩光胸中堵得難受,但既沒理由問東問西,更沒理由亂發脾氣,最莫名其妙的是,自己顯得很奇怪。

心中一悸,房淩光掉頭大步走出總編辦公室。

牧洛亭把手中鋼筆一丢,靠向椅背,目光定在剛關上的門板。

自己是在打太極,他心裏非常清楚,因老友的反應很反常,這教他格外戒備。她的光芒,即使她再怎麽特意藏鋒,仍舊掩蓋不住嗎?

***

下班尖峰時間,人來人往。

牧洛亭背倚着牆,戴了墨鏡,盡量低調,但過往的人仍對這個外表出色的男人多看了兩眼。

“襄知。”牧洛亭看她走進“安心親子中心”所在的大廈,微笑站直身子,摘下墨鏡。

襄知收住腳步。牧洛亭在她眼中尋找不耐或排斥的表情,看到的卻是一絲迷惑。

很好,他寧可是迷惑。“又沒加班?”

他從十天前跟随她到這裏以後,就沒加過班了。來“安心”已經變成牧洛亭每天最期待的事,連被一群小觀衆要求畫畫、唱歌、跳舞、彈吉他、玩游戲,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上場。從小就優秀,像個小大人,家族裏沒什麽年幼的親戚,他跟孩子相處,不能靠經驗,只有靠摸索,雖然有些格格不入,但這些孩子似乎不介意。

最大的定心九,當然是襄知。很奇怪,有她在的地方,他會心跳不正常,但又覺得靠近她就能……安心。他不禁又微笑,這地方還真取對了名字。

上班時她從不找他,他當然只有來這裏堵人,牧洛亭這樣堂而皇之地想。

不過這種吊兒郎當的話,在她面前說不出口,她是對言語很看重的人。

“我不想加班了。”他說。

她揚眉。

也難怪她會奇怪。他素有工作狂之名,她大概在公司聽說過,周一到周五他在公司留到半夜不算什麽,周末也一樣上班,可謂全年無休。

牧洛亭解釋:“我以前沒有更好的事做,工作就成了習慣,但現在我寧可來這裏幫你。”

“你已經幫了大忙。”

牧洛亭嘆息,原來她還是知道了。“胡小姐告訴你的?”

“謝謝你。”

“不必。我很高興能幫上忙。”他匿名捐獻,将“安心”未來兩年的資金問題解決,雖再三交代不要告訴襄知,仍然藏不住身分。“因為我?”

這個問題要如何回答?牧洛亭看着那雙既清澄又深邃的大眼。“是。但我也喜歡這些孩子。”

是真話就行,對不對?他知道她雖然敏銳,心卻是極度柔軟的,對他是防備而非苛刻。

“給的人最不希望的,是給接受的人造成任何壓力,”他輕聲說,“我根本不想讓你知道,所以不會因此期待什麽。”

半晌她颔首,轉身。他心雀躍地跳——她接受了他的幫助!他一直擔心自己太過唐突,以她的個性有可能會強烈反彈,現下她卻讓他安了心。

“等一下帶你去吃一家便宜好吃又大碗的拉面好不好?”他一口氣問。

自己真的很沒救,一點鼓勵就會想得寸進尺,好比他手下女編輯常寫到的“A型強勢男人”,卻是忍不住。

“當然沒吳叔的東西好吃,但比較近,而且你介紹給我好地方,我當然也要回報……”他不自禁開始解釋。

“好。”她沒回頭。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如此纖細,他本能又松開,她停步看他。

“真的?”他問。

她微笑。他的表現一定是奇怪到好笑,但能看到她的笑容,就什麽都值得了……那是一種終于看到他、又靠近了那麽一點點、很淡卻很真的笑容。

那樣地美,使一向對美人免疫的他也失了神。

第一次慶幸她選擇變裝,向世人藏起那美絕的姿彩。

吃飯是件很不浪漫的事,可是很家常,所以對牧洛亭來說,跟別人一起吃就變成很特別的事。

他習慣叫外賣,吃飯時手上還在審稿,吃什麽通常不記得也不在乎。他不跟人吃飯,大半是因為放不開手頭上的工作,完全沒個定時。

應酬,在他眼裏不算吃飯,還是工作。

現在有了襄知,工作忽然擠不進他腦袋裏。這家拉面店是派克帶他來過的,他會特別記住,是因為派克曾說這裏是他和老婆定情的地方。

記得他還取笑派克,說這種既便宜又不精致的食物,虧嫂子心好,居然不嫌棄。

“只要我喜歡的,她都愛屋及烏。”派克非常自得。

那時牧洛亭只是笑。看旁人情事,如同放入他雜志裏的文字圖案,只是有趣、欣賞而沒有妒意。

原來,事不關己,只因對的人還沒出現。

對不對,也不是他說了算;但人的心很奇怪,到底是什麽力量在主宰?他只能繼續探究下去。

“好吃嗎?當然,不跟吳叔的比。”他問。襄知吃東西很專注,跟她做其它事情一樣。細長手指有力地夾着筷子,不是男孩式的大口啖食,也不是淑女風的細嚼慢咽,倒有些像在研究食材和做法。

“手工,很Q。”

“是嗎?”牧洛亭再嘗一口。什麽美食到他口中都有浪費之虞,因為他無心于此。現在他學她,把心勉強稍從她身上移開,放在口中的味道上。

“你很奇怪。”

他失笑,因她又這麽說。除了派克,還沒人當面這樣說他,不過派克通常是用比較誇張的字眼,譬如“你很沒救”之類的。

“怎麽個奇怪法?”他真的很好奇,她思路犀利,而若有一事是他現下最關心的,就是她對他的想法了。

“钜細靡遺卻失焦。”

他咀嚼她話中的含意。他自認眼光銳利,別人易錯失的細節也不會漏掉,但別人在意的事他卻不見得上心。“什麽意思?”

“略過大事,卻無緣無故注意我。”

吃東西是大事?而對她是“無緣無故”?他搖頭,“小知,你就是我最大的事。”

她的眼睛似乎在細讀他,他希望自己是比拉面更能引起她興趣的事。

“你為什麽願意跟我出來?”

她沒有眨眼。“你沒有不純的心思。”

他差點岔了氣,還好口中面條剛吞下,不至于“噴面”。他的心思……他心裏熱烘烘的。如果真要用最白的話說,他對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變得更濃烈而炙燙,一點也不純。“小知——”

她偏頭繼續看他。“孩子們喜歡你。”

原來是過了孩子那一關,才能過她這一關。他忽然覺得自己該說清楚,不能蒙混過去,“我對你的心思——”

“你不會傷害我。”

他心咚了一下。他們初遇的情景又回到心頭,那是因為一個男人傷害了一個女人的心,而她要讨回公道。

“我用我的生命保證。”他嚴肅地說。“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她又說。

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你不會傷害我。這是她整句話的意思。

他怔住。她的眼光澄澈,沒有懷疑,但也沒有盲目的信任。“可以做朋友。”她說。

他一時無法接口。做朋友!她願意和他做朋友!他心中起伏翻騰,不知道究竟是開心還是失望。

有一點他很确定:做朋友,對她而言是大事,因為如此才這樣告訴他。

“好。”他鄭重地說:“是朋友了。”

他很榮幸能做她的朋友,這是得來不易的友誼。天下之大,多少人擦肩而過,或對不上頻率。

她為他開了一扇門,他會很誠懇地走進去,即使只是讓他稍稍駐留,他也想緊緊把握住機會。

他伸出右手示意要跟她正式握手,達成“朋友協議”。她看着他的手。“你不喜歡碰女人。”

她注意到了!他遇上女人時總是巧妙地以各種方式隔開肢體的接觸,對方往往沒有察覺。她一定是在襄依也在場時注意到的,他驚嘆于她的觀察力。

“你已經碰過我兩次。”

他咽口氣,钜細靡遺的應該是她吧?還會實事求是地明白指出。即使臉皮最禁得起考驗的他,因為事關她,還是有點赧然。手心發熱,他沒有收回手。“這告訴了你什麽?”

她微笑。“這告訴我你可能真的喜歡男人。”

“你看過我碰男人?握手不算。”

“沒有。”她想了想,“那這告訴我,你不是普通的怪。”

他忍不住笑,手更伸向前,她終于回應,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纖手。自己手心似乎在強烈脈動,他在發汗前趕緊松開她。“好好地吃。”她重新舉筷。

他很受教,學她用心吃面。他從來不知道,吃拉面是這麽浪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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