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由于之前同威廉四世争吵的原因, 肯特公爵夫人周遭的氛圍顯然不怎麽令人愉快, 于是阿德萊德王後便提議大夥兒湊幾桌牌局。
時下賭風盛行,無論男女老少, 貴族還是販夫, 人們都愛經常玩上幾把,像那些周旋在上流社會的高級交際花們以及沉迷享樂的丹迪子弟,有時在賭桌上一晚就是數百鎊來去,而以現在的物價來說,每年六十英鎊就足夠一位獨身的中産階級女性生活得很好, 并且符合她應有的地位。
幾位公爵夫人湊了一桌, 不過坎伯蘭公爵夫人似乎運氣不佳,一小會兒就輸光了籌碼,倒是肯特公爵夫人賭運頗盛, 面上止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一局結束,坎伯蘭公爵夫人不多不少輸了一百五十鎊,整個人看上去有氣無力的,就連眼角的皺紋都似乎因此深刻了不少,面前只剩下了唯一一個籌碼。
奧古斯塔小姐看了看坎伯蘭公爵夫人的臉色,提議道:“夫人,要不要我替您玩一局?”
“随便玩吧,按照老規矩。”坎伯蘭公爵夫人把牌一丢, 揮揮手站了起來。
所謂的老規矩即是, 贏了算奧古斯塔小姐的, 輸了則算坎伯蘭公爵夫人的。
大贏家肯特公爵夫人諷笑了起來, 她瞥了瞥在牌局上一向穩妥的奧古斯塔小姐,又看了看被忽視徹底卻也不聲不響的喬治娜,陰陽怪氣地說:“噢,夫人,您總這樣可不行,要替也該是我們親愛的喬治娜、您可親的小女兒上場,不是麽?”
坐在一旁扮演着壁花的喬治娜聞言無奈,她一邊在心裏盤算着這晚宴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一邊誠實地說:“抱歉,我玩不來盧牌的,夫人。”
“那麽皮克牌呢?”
“抱歉,也不會。”
“四十張?”
“抱歉,還是不會,夫人。”
“連這都不會,那麽抓彩牌總沒有問題了吧。”
“抓彩牌可沒什麽意思。”阿德萊德王後笑了起來,“不如我們打馬吊牌吧,最近城裏正流行呢。”
這種牌局據說是由東方傳入的,由于其上手簡單又極有趣味性的原因,幾年前便倫敦城裏陸續普及,尤其是對于上流社會的貴族們來說,這種做工精美好似藝術品并且很能消磨時間的馬吊牌,只一接觸就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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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特公爵夫人自信說道:“只怕喬治娜今晚得交上好些‘學費’了,就是不知道她的輸贏,是不是也按照您的老規矩算呢?哦,我差點忘記了,喬治娜現在可是自己領年金的人,怕是不差錢了。”
被譏諷的坎伯蘭公爵夫人抿了抿薄薄的唇線,不得不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只好幹巴巴地說:“自然也是老規矩,我對她們倆一視同仁。”
肯特公爵夫人哼了哼,懶得繼續搭理她這愚蠢得無可救藥的妯娌,只熟練地搓開由仆人們取來的牙雕馬吊牌。
阿德萊德王後只得無奈地給奧古斯塔小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安撫好坎伯蘭公爵夫人,不要讓後者繼續說錯話——好吧,說起來愛吵架這一點,完全就是皇室的家族傳統。
喬治娜望着眼前前生今世都很熟悉的馬吊牌,哭笑不得地問:“一定要玩這個?”
肯特公爵夫人只差直接翻白眼了,“哦老天,你不會連這個也沒玩過吧?那也太孤陋寡聞了吧!”
喬治娜說:“玩倒是玩過,只是許久不玩,有些生疏了。”
劍橋公爵夫人随手塞了幾個籌碼給喬治娜,溫言安慰:“不要緊,不過是游戲取樂而已,你母親的籌碼用光了,還有我給你呢。”
喬治娜啞然失笑,只好說:“您真是太好了,夫人。”
第一把由肯特公爵夫人坐莊,她今晚确實運氣極佳,首先開胡。
随後阿德萊德王後、劍橋公爵夫人互有輸贏,只有喬治娜很快把公爵夫人贈予的籌碼給輸了個幹淨,牌桌上光溜溜,就連原本坐在她身後的坎伯蘭公爵夫人也看不下去,忙讓奧古斯塔小姐扶着去沙發上休息。
肯特公爵夫人不由得志得意滿道:“親愛的,你得好好學學了,畢竟你不像我的亞歷山德麗娜那麽幸運,如果連最流行的牌都不會玩,那将會少了一項重要的社交——九條。”
喬治娜也不反駁,只自顧自摸了一張牌後,把手裏的牌一放:“九蓮寶燈不求人,一共九十二番謝謝。”
肯特公爵夫人臉都綠了,無法置信地看了喬治娜的牌好幾眼,嘴裏還喃喃道:“真是見鬼了,我玩了這麽久的馬吊牌,還沒有見過這樣的……”
喬治娜微微一笑,只一局面前的籌碼就堆成了小山。
老實說,這對于上輩子還沒斷奶就被外公抱在膝蓋上打麻将、這輩子又為了啓動資金間接令“馬吊牌”風靡倫敦的喬治娜而言,只不過是個開始。
顯而易見,接下來的牌局就變成了——
“三筒!”
“胡。”
“九萬!”
“混一色對對胡,一共十二番。”
“杠一張——”
“搶杠和門清雙同刻,還是十二番。”
“最後一張,我打這個……不,還是這個吧,你總不至于要自己打出的牌。”
“海底撈月清一色,三十二番。”
肯特公爵夫人把牌往桌上一丢,面無表情地說:“不打了。”
圍繞在喬治娜身後看牌的人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發出一縷意猶未盡的嘆息。
其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擠進來的奧古斯塔小姐盯着喬治娜面前最少有四五百英鎊的巨額籌碼,忍不住開口道:“殿下,您玩得可真不錯。”
喬治娜挑起右眉,淡淡地看了這位小姐一眼,說:“所以,你有什麽指教嗎?奧古斯塔小姐。”
“指教說不上。”奧古斯塔小姐振振有詞,“但我個人認為,賭博不過是游戲,您不覺得自己在牌桌上過于較真了麽,殿下。”
喬治娜煞有介事地點頭,勾了勾紅唇道:“說得真棒,這是你的了。”她從那堆籌碼中随手抽了一枚,往奧古斯塔小姐的方向準确一抛,然後離開位置,“我實在有些累了,親愛的夫人們,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要先一步離開——當然,做為賠罪,這些就物歸原主了。”
奧古斯塔小姐臉色糟糕地捏緊了那枚籌碼,唇色都發了白。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似乎正是坎伯蘭公爵夫人一開始剩下的那一枚……
這可真是……欺人太甚!
她有心與那位傲慢的公主殿下理論,然而等她回過神,哪裏還有喬治娜的身影。
夜色深沉,倫敦的妖風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往每個人衣領裏灌,無論貴族還是平民,在這樣的鬼天氣裏都得被老天爺一視同仁。
喬治娜打開馬車的車門時,車廂裏已經坐着另外一個人。
身影幾乎融進夜色中的邁克洛夫特.福爾摩斯向她脫帽致意,遠處宮殿燈火通明,而在這裏只有一束路燈折射的光線照進他淺灰色的眼睛裏,邁克洛夫特朝喬治娜伸出手道:“晚上好,殿下,看來您今晚過得不錯。”
事實上,今晚這位公主殿下在牌局上大殺四方的消息就連男士們都有所耳聞,英王陛下還頗為好奇地詢問過此事的來龍去脈,樂了好一會兒。
喬治娜看了那個車夫一眼,确實是來時的那個沒有錯,這便說明了“大英政府”以及站在其身後的英王陛下,對于坎伯蘭公爵實際上的掌控力和滲透力達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而公爵本人卻猶未所知,仍做着将來攝政的美夢。
她心中微凜,搭着邁克洛夫特伸出來的右手上車坐定,然後說:“謝謝你,福爾摩斯先生。”
邁克洛夫特微微一笑,笑容在黑暗中看得并不真切:“能為女士服務,乃是鄙人的榮幸。”
他用手杖一敲車壁,也不必出聲吩咐,馬車就聽話地行動了起來。
夜已深了,道路上幾乎看不見人影,偶爾傳來幾聲犬吠,還有馬車車輪和馬蹄帶來的聲響。
空氣涼薄陰冷,每一次呼吸都要帶走好些從鼻腔到肺部的熱量和溫度。
由于吃了冷餐以及算牌十分耗費精力的緣故,喬治娜的胃部有些不适,但更加不适的是她坐着的馬車,盡管行駛的速度不算快,但也把她的胃酸都給颠了上來。
邁克洛夫特注意到喬治娜輕皺的眉頭,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一個懷表大小的盒子,推開機括,裏面盛着幾顆包裝精美的糖果。
“您不妨試試黃色的這顆,味道很清新。”他說。
喬治娜忍着一陣陣的酸意,道謝之後拈了一顆,剝開糖紙就含在了嘴裏。
邁克洛夫特微微一笑,緩聲說出自己的來意。
梅菲爾附近那所原本屬于格奧爾格王子的宅邸差不多收拾好了,英王陛下的意思是,即使喬治娜不願意與坎伯蘭公爵夫婦住在一起,也最好搬進那裏。
白鳥公館雖好,但怎麽也沒有一位皇室成員長期居住在他處的道理,尤其是這個地方看起來,似乎是不列颠刺客兄弟會在倫敦的據點之一。
陛下希望喬治娜遠離刺客組織與聖殿騎士之間的鬥争,承擔一些屬于皇室成員的職責,比如那個白鳥慈善基金就很不錯,打理這樣一份事業,既能為民間的慈善活動形成表率,更能維護皇室的形象和統治的安定,百利而無一害。
在威廉四世看來,這可比喬治娜摻和進白教堂研究所和皇家學會的事務,要有意義得多。
沿着皮卡迪利大街,穿過大半個索霍,馬車把喬治娜送回了她的來處,停在了白鳥公館熟悉的門扉前。
邁克洛夫特也剛好将英王陛下的吩咐傳達完畢。
他沒有聆聽喬治娜對此事發表意見的意圖,事實上這件事并沒有商量的餘地,他把她送到家門口,單手摸了摸黑色禮帽的帽檐,遵從禮儀道:“那麽,祝您有個好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