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今日的加冕舞會, 歇洛克拿的是喬治親王發出的國宴請柬, 他在加拿大時為後者解決了一樁讓人頭疼的“蒙特利爾之光”案,與時任欽差大臣的親王殿下結下了一段不解之緣, 并且獲得了對方的友誼。
福爾摩斯先生在宮廷中的“初次”亮相, 以其十足陌生的面孔引起了今晚絕大多數人的注意,因為喬治親王竟然毫不吝啬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臉上帶着不作假的歡欣笑意。
顯而易見, 這位先生與兄長邁克洛夫特.福爾摩斯先生,單從外表上看并不是非常相像,尤其是後者近年來身居高位, 原本高瘦的體型和茂密的發際線也緩緩向着官員們應有的方向發展, 以至于人們并沒有将這位衣着考究但并不奢華、儀态優雅且帶着灑脫的高瘦黑發青年,與女王陛下最為倚重的另一位福爾摩斯聯系到一起。
所以, 當沙俄的大公爵殿下因國內的急事匆匆從舞會上離去之後, 正當人們不是正猜測着女王的第一支舞會邀請她那關系親近的堂兄喬治親王還是她那面色尴尬的父親坎伯蘭公爵, 還是考量着自己的身份是否足以上前,這位陌生的青年竟然堂而皇之地走到了禦座之前,在衆人的矚目中微微一欠身,膽大妄為地朝他們尊貴無比的女王陛下伸出了手。
看在上帝的份上!這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愣頭青,膽敢搶先于一任未婚的貴族青年, 邀請女王陛下跳舞——他們幾乎能夠想象到下一秒他被或委婉或不委婉地拒絕的情景了。
沃登勳爵正好躲在角落裏清閑,由于既不能在舞會上抽煙, 也不能放浪形骸的緣故,他看上去根本提不起精神, 此時随口向邁克洛夫特問:“這是誰?實在是……”
邁克洛夫特看了沃登一眼,那淡淡的目光令人有些窘迫,只聽他以一種極為慢條斯理、或者說是從容不迫的語氣,簡短地說:“正是舍弟。”
沃登勳爵張了張嘴,尴尬在他那張被燈火映襯得通紅的臉上無法抑制地浮現了出來,剩下的諷刺像是被人卡住了咽喉,硬生生地吞咽了回去。
他好一會兒才在邁克洛夫特過人的氣場下找回了自己組織語言的能力,幹巴巴地笑了兩聲,說:“……實在是,非常的迷人并且潇灑,令人敬佩。”
邁克洛夫特朝沃登勳爵微微一笑,在後者一臉劫後餘生的表情中默默移開了視線,轉向了正步入舞池的那一對年輕男女。
出人意料的是,女王陛下欣然接受了那名陌生青年的邀舞,竟将最為重要的第一支舞交給了一位在上流社會的社交圈中籍籍無名的“小人物”,跌破了一地眼球。
人們只能想方設法地安慰自己,這不過是女王陛下過于的仁慈,不忍拒絕一名她的子民,而不是那位名不見經傳的黑發青年有什麽特別之處。
也因此,在接下來的幾支舞開場之前,喬治娜深受過于熱情且數量衆多的邀舞者的困擾,那便是之後的事了。
而在此刻,盛裝的大英女王迎來了她目前為止的人生當中最輝煌的一天。
頭頂的喬治四世薊花王冠雖然并不比加冕時的聖愛德華王冠輕便多少,但這王冠依然具有無法忽視的重量,然而在這燈火輝煌的巨大舞廳中,那上面數以千計的鑽石可以稱得上是熠熠生輝,足以滿足這世界上每一個女人對于珠寶最奢侈的幻想。
可女王本人卻是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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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做為女王,她的容貌如何已經超越了單純的審美,即便她确實生得美貌動人,但她的身份令一切的潮流和裝扮在她膝前俯首稱臣,她的子民們為她所展現的無與倫比的魅力而傾倒,他們盡情歌頌着她優雅的威儀與她英明的抉擇,但大部分看不到那王冠之下的沉沉重擔,也感受不到那王冠之下令人窒息和痛苦的部分。
對于那些人來說,王冠之上的萬丈光芒和俯覽衆生的快意,才是令人向往的。
就好比一度非常接近那個王座的亞歷山德麗娜公主殿下,如今科堡的王妃,在今晚她也協同丈夫來自科堡的阿爾伯特王子以及後者的兄長歐內斯特王子,出現在大英女王盛大的加冕典禮舞會現場。
望着那位做為今晚衆人矚目焦點的年輕女王,亞歷山德麗娜不可避免地産生了幾絲不甘的情緒,直到身旁的阿爾伯特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并在她習慣性擡起頭時,給予了她一個非常溫暖并且充滿愛意的注視。
那一絲不甘便在這樣的注視下飛快的消失不見了。
事實上,剛剛來到又小又破的科堡大公領地——噢,那宅邸甚至還不如倫敦城裏稍稍富裕的商人住所,天知道開了天窗的客廳屋頂還是在他們結婚之後修好的——心中充滿怨怼和不滿的亞歷山德麗娜有無數次詛咒她的那位伯父以及坎伯蘭一家,直到她英俊又溫柔的阿爾伯特用絕對的耐心和關懷融化了她的心牆,令她成為了一個幸福無比的普通女人,她才真正在母親的出生地、不在英國領土上的小公國找到了歸屬感。
确切地說,是在她身邊這個原本并不是十分情願下嫁的男人身上,找到了她一直以來尋找的家的感覺。
尤其是他們之間愛情的結晶,親愛的小維多利亞的誕生,這令亞歷山德麗娜終于承認,其實沒有能夠成為英國女王,也并沒有什麽值得遺憾的。
女王陛下啊,多麽動聽的稱呼。
聽上去有多麽高高在上,那麽她接下來的人生,就将面臨與之相匹配的身不由己。
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榮耀,也是一份不可推卸的職責。
但今晚的女王陛下本人,卻罕見地沒有為了這一份職責而遵循着禮儀和傳統,選擇在場身份最為高貴的青年做為她第一支舞的舞伴,而是任性地接受了歇洛克的邀請。
不過在經歷過此前的那場刺殺以及之後的昏迷,就連最為苛刻的邁克洛夫特,都沒有對此報以任何不贊同,更別提目前仍做為首相出現在這裏的墨爾本子爵了。
——事實上,這位子爵閣下近來對于陛下幾乎言聽計從。
反倒是正等待上位的保守黨黨魁羅伯特.皮爾爵士,每每與陛下達成某項協議之後,都得花費好大一番功夫安撫黨內的不滿,幸好有年輕的議員迪斯雷利先生在這其中出了不少力,這也令羅伯特.皮爾爵士漸漸注意到了這位黨內的後起之秀。
舞池之中,喬治娜一如既往的微笑似乎尤其動人。
她穿着一件純白色的晚禮服,裝飾着淺金色的緞帶蝴蝶結和栩栩如生的一簇簇金色玫瑰,令她看上去非常漂亮并且閃閃發光,與時下的流行不同的是,禮服的袖子是紗制的,溫順地垂落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展現出一段優美的肩頸線條,腰身也并沒有收得十分緊,就連裙擺的體積也不是那種飽滿的質感,而是更加飄逸且便于活動。
那金色如同月光般的長發只在腦後盤成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沒有多餘的人造假發也沒有繁瑣的花卉、羽毛、梳子、鑲嵌珠寶的龜甲以及瑞士發簪,然而出現在她的身上,卻着實非常文雅,叫人目不轉睛。
可以想象,在今晚過後,這一身從頭到腳,都将會成為最時興的裝扮。
歇洛克自然也在起舞的間隙,稱贊了喬治娜今晚的風姿,但後者只是微微一笑,從善如流地收下了這份誠摯的贊美,然後道:“福爾摩斯先生,你在北美過得還算愉快嗎?我以為,你至少會寫信給我的。”
是的,歇洛克這一去小半年,是真真正正地沒有捎來只字片語,而邁克洛夫特仿佛有着某種堅持,在喬治娜并沒有主動問起的情況下,從來不将前者的消息洩露一絲一毫。
幸運的是,監察廳雖不如陸軍部的軍情處覆蓋國外的渠道,但手頭的消息卻已十分靈通,屢破奇案的咨詢偵探的最新進展,當然也被他們搜集了,幾乎是軍部那邊剛剛得到消息,監察廳也就将專門的小條子送到了女王的手邊。
歇洛克也笑了,他無法告訴喬治娜,自己那時候正是心無旁骛地考慮着理智與情感如何相處的問題,更一點兒也不敢與她取得聯絡,于是只說:“我沒法兒真正寫信給您,但請您務必相信,您從未離開過我的思緒。”
事實上,即使在那樁于報告中看上去就已經十分緊張的蒙特利爾之光案的短暫休憩之時,每一個夜晚的降臨都會讓歇洛克更加思念那位遠在彼岸的少女。
或許理智與情感總有沖突的那一面,又或許她今生注定會駐守在天父的神壇之上,永遠都不能如朱麗葉般在月光下緩緩向着他走來,可他卻無法抗拒、更不願抗拒,這種奇妙的、美妙的、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他情願在月色溶溶中守候面前這個女孩,偶爾想起那晚靜谧的月光以及她趴在窗口朝自己輕輕微笑的一幕,這樣的美好已勝過千言萬語。
兩抹緋紅悄悄爬上喬治娜光潔的臉頰,像是翩翩起舞後的健康紅暈,又仿佛在歇洛克近乎直白的目光之下,不可避免的某種情緒。
但喬治娜本就不是普通的年輕姑娘,那極為動人的顏色只不過在她臉上停留不超過三秒,落落大方的笑容就蓋過了它。
“嗯,我相信。”喬治娜說,“我一直相信你,福爾摩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