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繁歌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她回到了北水灣，那時她還在教書，爺爺還沒有去世，她還是孩子們最喜歡的顧老師。
年關将近，學校已經放了寒假，繁歌也難得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入冬以後，爺爺的精神大不如以前，每天早上都要站在挂歷前看上好久，然後把昨天的日期劃掉，喃喃自語:“快回來了……快了……”
繁歌知道，他在想念林墨……
她打電話給林墨，問他什麽時候回北水灣，爺爺責怪她不該耽誤林墨工作。
林墨回北水灣的那天，爺爺早早地起床去車站等。車站的工作人員笑他:“顧校長，從A城回來的車十一點才到呢，您來這麽早做什麽？”
一向穩重的老校長高興得像個孩子，笑得額上的皺紋深深地湊在一起，眼睛已然笑成了一條線:“沒事，我等等，馬上就十一點了……”
工作人員看着牆上剛剛八點鐘的鐘表哈哈大笑，邀他到值班室裏喝杯熱茶慢慢等。
那人同他聊天，問他身體怎麽樣，請教他家裏的孩子不喜歡學習該怎麽辦，老校長笑呵呵地點頭回答，卻一直心不在焉。
爺爺在值班室坐立難安，目不轉睛個地盯着前方路口，乳白色的車身剛剛出現在視線裏他便迫不及待地出去迎接。
林墨從車上下來，提着一堆的禮物，爺爺佯做嗔怒道：“回來就好了，買這些東西做什麽？”
林墨抱着爺爺的肩膀久久不松開：“爺爺，我好想你啊！”
爺爺偷偷地拭去眼角的淚花，心疼道：“你看你瘦成什麽樣子了，是不是在外面沒有好好吃飯？”
林墨笑：“外面的東西都不如爺爺做的好吃啊！”
爺爺高興地合不攏嘴：“走，回家，爺爺給你做好吃的，讓你吃個夠！”
那天，左鄰右裏都來同林墨說話，林墨把帶回來的禮物一一分給大家，大家都說很久沒有看到顧校長這麽高興過了。
莊阿姨走時，林墨将她送到院子外頭，莊阿姨關心跟他說：“小墨，你這次回來就和繁歌把婚事辦了吧！莊阿姨和老校長做了二十多年鄰居，他的心思莊阿姨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你別怪莊阿姨說話不好聽，這幾年老校長的精神一年不如一年，你回城之前把這事兒定了，他也能安心，一高興身體好了也說不定吶！”
林墨乖順地點頭：“我知道了，謝謝莊阿姨。”
前幾個月他給爺爺打電話的時候，爺爺有意無意總是會提起這件事，問他公司發展的順利不順利，要不要繁歌過去幫他，說他們兩個人也不小了，不能為了事業就耽誤了成家……
林墨溫順地應聲點頭，心裏卻複雜不明……
可漸漸地，爺爺再也不說這件事了，繁歌偷偷跟他說，爺爺想他想得厲害，每天都對着日歷算他回來的日子。他心裏難受，連着好些日子加班，提前一個星期回來了。
晚飯後，林墨到廚房洗碗，繁歌在他身旁往砂鍋裏加調料，莊阿姨特意交代她，要将牛骨炖上一整夜才好喝。
深色的砂鍋架在炭火上，一塊一塊的牛骨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繁歌守在一旁小心看護火候，聽着清水從水龍頭流下的嘩嘩聲，輕笑出聲：“爺爺好久都沒有這麽好的精神了……”
林墨拿着盤子在清水下沖洗，洗潔精的泡沫順着水流掉進水池裏，他靜靜道：“繁歌，我們結婚吧……”
繁歌身子一滞，呆呆地回頭，林墨背對着她，雙手在清水裏穿梭，繁歌神色複雜，為難地叫他：“哥……”
林墨擰上水龍頭，廚房裏一下子靜下來，他轉過身靠在臺幾上，靜靜地重複：“我們結婚吧……”
砂鍋裏的湯汁已經變成乳白色，白氣從瓦罐口飄出來，緩緩地升到半空中，空氣裏彌漫着濃郁的香味，繁歌低頭沉默，整個屋子裏只能聽到砂鍋裏湯汁咕嘟咕嘟翻滾的聲音。
林墨知道她為難，而他自己又何嘗不為難？
十歲那年，父母因車禍去世，鎮長問他願不願意去城裏的福利院，那裏有很多和他一樣的小朋友，還有親切的阿姨能照顧他。鎮長拿着他的行李和他在車站等車，他倔強地不肯掉一滴眼淚。
是老校長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拿過他的行李，牽着他的手把他帶回家。
從此，他有了爺爺，還有了妹妹。
爺爺從來不偏心，繁歌有什麽他就有什麽，做了好事會得到誇獎，闖了禍也會被訓斥。夏天坐在月亮下教他們念詩，冬天圍着暖爐給他們講故事，爺爺仿佛有講不完的故事，每一個都那麽有意思，他後來懂得的道理，有很多都是從那些故事裏知道的。
後來他們長大，爺爺問他們願不願意試着交往看看，那時候的林墨覺得，他這一生都應該和爺爺還有繁歌在一起的，便點頭說好。仿佛自己最挂念的兩個親人都已經有了歸宿，會彼此照顧再也不分開，爺爺便覺得人生再沒有遺憾……
他和繁歌在不同的城市讀書，時常想念彼此，時間越久他們越能清楚地感覺到，那種想念，僅僅是對親人的惦念……
林墨說：“我們只去登記，等爺爺身體好了，我們再告訴他，然後去離婚就好。”
繁歌淚眼朦胧，她搖頭：“哥，這對你不公平……”
林墨微笑：“這對你也不公平啊！兩個人都不公平，也是一種公平。”
林墨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抹去她的眼淚，嘆氣道：“今天在車站，我自車上看見爺爺從值班室出來，顫顫巍巍的，走路都有些不穩……我說讓他為我寫一幅字，我帶回去挂在公司裏，他高興地拉着我研墨，寫了好幾副都不能滿意，他已經沒有力氣寫出當年那種遒勁有力的字體了，他跟我說好久沒寫字手生了，讓我等幾天，一定寫一幅好字給我……他努力地掩飾自己落寞的表情，我不得不承認，爺爺真的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