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浴缸旁,細細密密的水流從淋浴器的蓮蓬頭裏澆灌了下來, 水霧蒸騰, 盛時彥伸出了一只手, 感受着流淌在指尖的細膩溫度。

“涼嗎。”

他側頭, 往她身上潑了一點。

“嗯。”

唐羨被冰得縮了一下, 她環抱着兩個肩膀,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浴室裏溫度不高,唐羨冷得蜷縮成一團, 她想找個東西取暖, 可是空蕩的浴室裏除了她和他兩個生物, 再無其他熱源可以汲取。

“等會兒吧。”

盛時彥斂了下眉。他坐在浴缸的邊緣, 把她拉出來, 抱在了懷裏。他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兩條堅硬的手臂緊緊地鎖住了她的腰, 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她的身體。

“……”

砰,砰……

唐羨的耳朵貼在盛時彥柔韌的胸膛上, 她跟他距離好近, 她能清晰地聽到那一下下強勁而有力的心跳聲音。

她窩在他的懷裏,有些害怕, 又覺得有點可笑, 他和她的存在明明都這麽真實, 可盡管是如此地存在,她心裏還是忐忑。

她對他的信任,缺乏了那麽一絲安全感, 就算她和他的身體接觸已經變成了負數,兩年前的事,她還是割舍不下。坦白說,其實今天的這個事正好也可以讓盛時彥換位思考一下,她只是接受個按摩他就能發瘋成這樣,那她當年親眼目睹了那種事,他可以試想,她當時心裏得是個什麽感受。

“你生氣,是因為吃醋,還是因為別的……”

她坐在他腿上,仰頭看着他,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鋒利的下颌角。

調節水溫的手懸在了半空,盛時彥攏眉,低頭看了她一眼,“都有。”

嫉妒,吃醋,占有欲,男人的自尊心。他也說不清。不過心底裏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她是他太太,不容別的男人染指半分,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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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羨看着他,抿了下嘴角,盛時彥現在的神情看起來倒是比剛才緩和了不少。

消氣了?

“你剛才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他那樣對她,完全不顧及她的感受,她真的覺得他恨不得要殺了她。

盛時彥垂了垂眼睫,其實他還沒完全消氣。“水好了,你洗吧。”他抽了條毛巾擦了擦手,放開她,扶着膝蓋站了起來。

唐羨怔了一下,她還以為他要留下。

浴缸的水正在一點點的填滿,水霧慢慢暈散開來,唐羨看着盛時彥的背影,說不出來,有點陌生的情緒從心裏頭湧了出來。

今天的盛時彥,實在是有點怪怪的,她想叫他,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現在的這個情況,她不知道她是該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左思右想,唐羨壓住了想要叫住他的沖動。

其實這樣也好,她和他早就應該冷靜一下,沖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兩年前就早該明白了這個道理。

溫水沒過水線,唐羨強忍着身上的疼痛,輕輕地跨進了浴缸,她小心地擦拭着自己的脖子和胸口,下半身被水泡透,她将頭靠在浴缸的邊緣,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溫熱的清水緩解着她身上的疼痛,一點一點,消磨殆盡。她是真的累了,又疼又困,她又睡了一個小時,睡夢裏,卻不知道,這一段漫長的時間裏,盛時彥一直站在卧室窗外的陽臺裏吹着冷風。

夜裏風涼,他穿着一件單薄的襯衫,筆直的脊背貼着冰冷的玻璃窗,雙眼微微地向上斜望,涼風将襯衫的布料吹皺吹鼓,他靜靜地站在風裏,巋然不動。三樓的視野,陽臺外是一片寧靜深暗的夜景,附近的樹都不高,視野開闊,夜空中還閃爍着幾顆星芒,忽明忽暗,現在正值月初,月光也不亮,他一身黑色,似乎是存心要隐匿于黑暗之中。

盛爸正好釣完魚回家,拎着個小水桶,在樓下的院子裏看見了正吹着冷風的他。

“時彥!”

盛爸高聲喚了他一句。

盛時彥循聲看去,老頭子正扛着個舊色的釣魚竿,穿着一件略有磨損的棕色馬甲。

“要不要來下盤棋?”

盛爸咧着嘴角笑得開,這小子天天在公司忙着工作,他們爺倆有多長時間沒有好好聊聊了?

盛時彥點了點頭,三樓的陽臺有個外露的樓梯可以直達四樓的書房,他單手抄在褲袋裏,緩步朝樓上走去,盛爸見狀,便也連忙把釣好的魚交到了廚房,囑咐傭人,一直要好好養着,別讓盛媽炖了。

兩個男人,先後進了素色的書房。

夜裏光線不好,書房也沒有主燈,盛時彥把臺燈拆了,又撐了個角桌放在書房地板的正中央,兩個大男人也沒什麽顧忌,席地而坐。盛時彥從小時候的書櫃裏翻出來一盒砗磲的白子,另一盒還沒翻出來,就被盛爸給高聲叫停。

“哎……男人是要下象棋的!”

盛爸連忙扶着膝蓋站了起來,三步并兩步,從書櫃底層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幅楚河漢界圖,他将他手裏的白子擋掉,鋪展開來,轉而又折回去拿象棋棋子。

盛時彥眉梢微挑,不置可否。什麽男人是要下象棋的,還不是因為下圍棋贏不了他。

他彎腰幫他擺子,“爸,這回要我讓你幾步?”

“哎……你小子話可別說的太滿……”盛爸這兩年天天下棋釣魚,棋藝突飛猛進,盛時彥別以為自己從小精通這些就可以小瞧他啊。

盛時彥笑笑,“幾步?”

他要是不讓,那顯得多不尊老愛幼啊。

盛爸用手悄悄地比劃了一下,“三步。”

“……”

老頑童啊。

盛時彥直接從棋盤裏拿掉一個兵,“這樣行嗎?”

盛爸搓了搓下巴,面上不動聲色,心裏面偷着樂,“嗯……勉強可以哈……”

16:15

這樣局勢就公平多了。

盛時彥搖了搖頭,雙腿盤坐在地上,雙眼盯着尚未開局的棋盤。這人呢,臉皮啊,真的都不是天生的。

“爸,你說我以後會不會跟你一樣?”

他爸以前也是商界的泰鬥,只不過退休了七八年,修身養性,整個人放松下來,脾氣變溫和了,這臉皮也越來越厚了。

盛爸眼疾手快地率先走了個馬,“那你也得像我一樣,有一個像你這麽優秀的兒子才行啊。”四十幾歲就退休,他以為這在這個利欲熏心的社會上算是個容易的事兒嗎,他是有了他接班,他才安心退下的,可他呢,眼看着快三十歲的人了,孩子還沒影兒呢,盛時彥要是想退休啊,這一家老小,他怎麽也得撐到五十多歲啊。

盛爸話裏有話,盛時彥聽得出來。

可他和唐羨這事兒還沒解決,現在要孩子,那不等于火上澆油。

昏黃的燈光裏,盛時彥執起一子,匆匆落下,又執起一枚。

“爸,我現在覺得我真的是越來越無能了。”

他剛上大學那一年,曾經意氣風發地說要建立一個全中國最大的互聯網公司,他本來說好了不要家裏一分錢,可是大學畢業那一年,他爸把公司交給了他,實際上就是把家裏的所有流動資金全都交給了他。做生意嘛,肯定有賺有賠,他最開始也失敗過幾筆比較大的生意,現在偶然回想起來,公司正式擴建有起色,已經是最近幾年的事兒了。

幾年的時間,把他的棱角消磨掉很多,也把他的果敢減掉了不少。

男人沒點血性就不叫男人了。他曾經想建立一個帝國,保護支持與愛戴他的人,但現在陡然醒悟,其實他連他身邊最親近的人都保護不了。

今天那個spa會館打來的那通電話,或許是一個導火索,他憤怒,他發狂,可是冷靜下來,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兩年前唐羨所做的那個決定。

他忽地開始正視起兩年前的那場陰差陽錯。那時候,他出差忙得焦頭爛額,唐羨突然冒出來指責他說他外面有人,他只覺得可笑,無理取鬧,他覺得他當時做出了一個丈夫應該做出的舉動——包容,忍讓。但現在才陡然醒悟,原來那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說白了,當年沖動的不止唐羨一個。

如果他當時立場夠堅決,态度夠堅定,如果他能放下工作去陪她,他和她怎麽也不會鬧到今天這步。

最起碼,她不可能順理成章地出國,他們兩個也不需要整整空白兩年。

人總是在做錯了事之後才來後悔,在後悔之後才明白什麽叫悔不當初,其實這兩年,他不好過,也是他活該,他總以為他愛她就可以了,不需要證明什麽,但現在他才發現,相似的一件事,他只是知道她被男人摸過他就已經受不了,那唐羨呢,那時候他們才剛結婚,他憑什麽讓她無條件地相信他,他一句問心無愧自視甚高,但現在想來,真的是問心無愧嗎?

“嗡——嗡——”

口袋裏,有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盛爸把棋盤推翻,站起身來,“你這個狀态沒法兒下棋。”他自己生的兒子,他太了解了,盛時彥這個人呢,就是死軸,等他軸過勁兒了,很多道理,不用別人提醒,他自己就能明白過來了。

“好在你不笨吶。”

盛爸重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

盛時彥心頭一顫,他盤坐在實木的地板上,靜靜地看着漸行漸遠的老人。他爸年紀大了,兩鬓斑白,腿腳也不利索,他年少輕狂的時候也曾經輕視過他,但今天陡然明白,父親還是父親。

“喂。”

他盡力地平複着心裏的情緒,将電話接了起來。

電話那端是秘書陸源,“老板,今天下午的會推遲到明天上午了。”他是剛加完班,打個電話過來提醒他一下。

工作,工作,工作。

這些年,他除了工作,還剩下什麽了。

盛時彥閉了下眼睛,“取消了吧。”

“啊?”

陸源一陣愕然。

“我說取消,未來幾天的工作也都一律延遲。”昏黃的燈光下,盛時彥低頭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手表,淡淡地繼續道,“給我訂三張機票,明天你和吳茂,陪我去趟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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