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四

莫言非走時,那封信并沒有帶走。小月想了想,輕笑了一聲,拿起信紙來看,信上只有四個字,沈雲何死。

沈府,張挂着白布粗麻,跪在靈堂前的邵琪敬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一樣。忽然,門口的小厮唱和道:“心理咨詢管理所,莫言非前來吊唁。”

小月放下信箋,拿起桌上尚未收拾白帛往下看了起來。

林顏芝如願的嫁給了邵琪敬。是林氏出的面。林氏一把鼻涕一把淚,低聲下四的跟沈雲何說自己的身子怕是撐不了幾年,臨死之前只想抱個孫子,又說林顏芝是從小說給邵琪敬的,若非家道中落兩家也不會退親。沈雲何聽了之後久久沒有回應,林氏本以為她這是不同意,也對,入贅的夫婿納妾談何容易?娘家養着一個夫婿不要緊,還要養妾室麽?林氏嘆了口氣,想着媳婦做的如此周到,自己還要求這麽多,真是得寸進尺了。剛想離去的時候,卻被沈雲何拉住,回頭看着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似的,點了點頭。然後便不想再多說什麽了。

納妾那日,林顏芝被人從後門擡進來,一身青布衣裳繡着黑花的打扮,不施粉黛,不插珠花,标準的妾室入門的妝扮。敬茶的時候,沈雲何愈發纖細的素手并沒有遞出紅包,而是官府的一張公文,公文上寫茲揚州沈氏,收義妹林氏入沈府,改林氏姓氏為沈,特此備案。還蓋了揚州知府的公章。

林氏見到公文泣涕齊下。有了這紙公文,邵琪敬便不是在入贅家裏養小妾,而是再娶沈家女兒,這一切便順理成章了。

靈堂前,已經改名為沈顏芝的沈氏驚恐的看着從天而降的莫言非,身邊的孩子長着畸形的額頭,将口水擦滿了她的衣袖。

自此沈雲何纏綿病榻,偶爾能起身也是吹吹風便病到,邵琪敬每每想見她,同她親近,也都被婉拒了。次年鄉試前夕,沈顏芝有孕。鄉試那日,沈雲何難得出現,給他織了雙桂花的襪子,做了雙青雲紋的鞋。涼香一邊遞給邵琪敬,一邊說着:“這些都是小姐早前就準備好了的,是同……是同小少爺的衣服一起做好的……”忽然那些失子的痛楚湧将上來,邵琪敬當着沈顏芝的面一把抱住沈雲何,聲音沙啞的說道:“雲何,等我回來,等我回來我們再要個孩子吧?”沈顏芝的指甲直插進了掌心中。

“邵大人,別來無恙。”

莫言非把香插在香爐中說道。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這個男人一眼,只一直看着沈雲何的牌位,上面藍底金字隸書寫着沈門沈重山之女雲何靈位。

“自己的妻子死後不能葬進祖墳是什麽感覺?”莫言非忽然說道,邵琪敬額頭上的青筋一下子暴起,還沒等發作,便看着莫言非轉過頭來說道:“哦,忘記了,邵大人死後也是要葬進沈家祖墳的。”

這一句話直接把邵琪敬扔進黑暗的深淵裏,無力感從四面八方湧将上來。莫言非信步走到沈顏芝面前,聲音清冷的像是秋天的水:“即便邵大人身為通判,也不能免俗,畢竟是入贅女婿……”說着,蹲在沈顏芝面前,伸手調笑她懷裏額頭居然扁回去的畸形兒。沈顏芝渾身發抖的抱着孩子,可那孩子卻好像很歡喜的樣子伸出雙手去,想讓莫言非抱。

“這孩子姓什麽?是姓邵,還是沈?”

小月接着往下看,白帛上這樣寫着……

十月之後,沈顏芝産下一子,天生畸形,額頭不同于常人,是扁回去的,眉骨和頭蓋骨仍然突出來,看起來十分的怪異,就連孩子的四肢也是扭曲不堪的。大夫來看時,只說這孩子是可以平安長大,只是注定是個癡兒,終身不能言語,行走可能也會有困難。剛剛生産完的沈顏芝不顧身體虛弱,拉住大夫的手狂嘶猛喊:“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孩子怎麽會這樣,我不信!”聞聽此訊的林氏尚在病榻,就此一卧不起,撒手歸西。

那些日子,邵琪敬剛剛考中,未參加殿試便被分派了揚州通判的官,大喜大悲之間被折磨的心力交瘁。沈雲何也終于不再拒他于千裏之外,而是溫好了清酒,做了幾道小菜,還有西湖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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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琪敬一杯接一杯,一杯又接一杯的喝。沈雲何也不勸,只是默默的給他倒酒,直到他自己再也喝不動了,靠在沈雲何懷裏,死死的抱着她。

沈雲何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寫道:夫君還沒給孩子起名呢,叫沈什麽好?邵琪敬渾身一震,他從沈雲何的懷裏爬起來,看着沈雲何的眼睛,眼前這個女人蒼白消瘦,再也沒有當初剛剛成親時紅潤可愛的樣子。

“你說,這孩子姓沈?可他只是個癡兒,注定是個廢人,即便姓沈也不能繼承……”邵琪敬還沒說完,沈雲何便在他的掌心寫道:夫君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自然姓沈。

“沈小姐讓着孩子姓沈,就是為了你邵家的血脈無憂,這等苦心,世間有幾個女子做得到?”莫言非說道。

“你還敢來,你還敢來!是你,當初若不是你來唆使我們,我們又怎會這樣進了沈府?報應,報應就該報在我身上!我兒何辜啊……”沈顏芝水蔥一般的手指指着莫言非說道,說罷便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邵公子與林小姐青梅竹馬,只是這事不得不委屈二位,讓邵公子入贅沈家了。”

三年前,莫言非來到邵家舊宅說道。

“入,入贅?”林氏被吓了一跳。“姑母,聽她說完。”沒等林氏提及別的,林顏芝先說道。

“先嫁入沈家,沈家高門大戶,自然不會吝惜令尊的喪葬之費,若是那沈家小姐在有個什麽病災的,沈家還不是你們說了算?”莫言非說。

“那你呢?你來跟我們說這些,你想要什麽?”邵琪敬死死的盯着莫言非問道。莫言非淺笑道:“我嘛,我想要……沈家之財。”

“我不等同于你們,我可以等,等到你們甘心情願的把錢交出來,這件事行與不行,全在幾位的選擇,我就此告辭了。”

靈堂前,邵琪敬早就遣散了仆衆,才沒讓沈顏芝的話被別人聽到。

“你兒何辜?”莫言非忽然冷笑,“那沈小姐之子何辜?被你三番兩次害掉,當初若不是你來要挾,我又怎會充當你的槍手替你說那些話?”

“我一早便同你說過,你們二人屬五服之內親,結下姻親等同亂倫。這孩子不是給你們的報應,而是給你們的教訓……”莫言非指着孩子冷聲說道,那孩子好像感受到了什麽忽然開始哭了起來。

沈顏芝瞪大了眼睛,顧不上孩子的哭叫慌亂的指着莫言非說道:“你胡說!你胡說!琪哥,我沒有,我沒有……”

那晚,邵琪敬沒有離開沈雲何的西院,他把久違的胴體抱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的喚着她的名字,聽着她的喘息,把帷帳裏的暧昧推到極致,沈雲何也一遍又一遍的感受夫君溫柔又熱烈的索要。兩人直至天色漸白,才雙雙睡去。一月之後,沈雲何有孕。

邵琪敬告訴沈顏芝這個消息的同時,對她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有什麽差池,早已被折磨的沒了往日溫柔娴雅的沈顏芝冷眼看過去,沒有說一句話。兩月之後,沈雲何再度小産。

來的大夫堅持說是沈雲何的身體還不适合孕育胎兒才導致的小産,而邵琪敬就是覺得沈顏芝同這事脫不了幹系,不在見她。而沈雲何的身體再也支撐不起,一病就是兩年。

那日,邵琪敬還在府衙中看官文,忽然覺得心中焦慮不堪,什麽也看不下去,坐了一會又覺得後脊梁一陣難受,只好站起來走幾步,走了幾步之後,那股難受勁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更甚,一個人在屋裏聽着自己的心砰砰跳的直響,呼吸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變得重了起來。

忽然門外有人來報,小姐不行了!

邵琪敬忽然眼前一黑,連心慌也顧不上便奪門而出。剛進沈家的門,所有仆人都迎了上來,大家七手八腳的扶着眼看就要跌倒的邵琪敬,東倒西歪的把他扶回了西院。

西院裏,好像平時一般安靜,安靜的好像可以忽略那微弱的哭喊聲一樣。忽然裏面有人說道:“涼香,夏雪,把姐姐擦洗幹淨,停放起來吧……”

小月冷冷的看着下面的內容,單薄的唇抿成一條線。邵琪敬闖進西院的卧房,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當着下人的面指着沈顏芝質問。沈顏芝當然不承認自己說過什麽做過什麽,邵琪敬就這樣在房中待了三天三夜。

“那現在呢,你來是做什麽?”邵琪敬無力的問道。莫言非再次看向他,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沈雲何,還放不下林顏芝,明知林顏芝容不下沈雲何,還不自量力的将她們放在一處,最後弄得自己滿身狼狽的樣子。

“我來,是兌現我三年前說的話,我要沈家之財。”莫言非目視前方的說道。沈顏芝站起身來,剛想說些什麽,那廂邵琪敬無力的說:“拿去吧,你要什麽,我皆給你,不是我的,我什麽都不要……”

那邊的沈顏芝瞪大了眼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莫言非看向他說道:“邵大人,當初是我莫言非做了小人,請你們來沈家,這點我不會推辭,但是你可曾想過,沈小姐為何突然病發?又為何突然疏遠與你?”邵琪敬渾身一顫,問道:“你是說,她知道了?”莫言非搖了搖頭:“知不知道的,還重要麽?你就沒有想過,沈家滿門忠仆,沈小姐身死後讓你們永世摸不得沈家的大門輕而易舉,可她為什麽不這麽做呢?”

莫言非走之前,扔下冷冰冰的話說道:“世間最癡傻的女兒莫若此女,邵大人,幾日後我将兌現我的要求,我是沒臉在這靈堂中多待了,此間何嘗沒有我的罪過?”說罷,轉身離開。

邵琪敬看着靈堂,忽然想起那日在這裏,沈家的主廳初見,他曾對她說:“聽聞沈小姐的閨名叫雲何,雲何梵曰,雲何得長壽,金剛不壞身,小姐此名必定多福多壽。”不多時,從主廳的簾子後面,丫鬟的手中傳來一張紙條,蠅頭小楷寫道:佛曰衆生無我相,無人相,無壽者相,金剛不壞身又何嘗不是肉身所化?公子擡舉。

卷末

幾日後,朝廷查出揚州知府行賄受賄,手下官員一律抄家沒收家産,邵琪敬下嫁的沈家也不例外。而邵琪敬,早已在喪禮結束之後,在白馬寺中出家,決心終身抄寫佛經,不在理會凡俗之事。而家中妾室所生之子暴斃,妾室懸梁自盡。

“這真是個哀傷的故事。”小月站在窗前,說話的語氣有些冷淡,而站在窗下,将鼻子湊到一支桃花前的莫言非并沒有在意這冷淡,只是淡淡的說:“希望下一個故事會很美好吧。”

“姑爺跟小姐真是心靈相通呢。”不知那一日,邵琪敬正在西院的窗下寫字,沈雲何在他身邊研墨時,涼香忽然說道,邵琪敬和沈雲何都奇怪的看着她,看的涼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道:“我們打小跟着小姐,可小姐若是不将想說的話寫在紙上我們還是不懂,看姑爺多不一樣,看一眼小姐便知道小姐在想什麽,就像是,什麽希?”

“心有靈犀一點通?”

“心有靈犀一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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