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檢測室內忽然鴉雀無聲。

工作人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選擇了眼觀鼻、鼻觀心，連大氣都不敢喘。

一時間氣氛仿佛凝固成了水泥，沉甸甸的壓在每一個人頭上。

雀秋雖然那麽問了，但實則一點都不急，好整以暇的看着這一圈表情各異的人。

只有操縱機臺還在沉默的運作着，伴随着衆人沉重的呼吸聲。

艙室內靜的掉根頭發都能聽見。

按以往的經驗來看，不管過程多麽波瀾壯闊，在顯示儀工作完畢後，如果最後定格的屏幕裏沒有任何的數值波動，也沒有任何顏色變化的話，那也就意味着受檢的Omega/Alpha是生理意義上的殘次品（Beta不算，絕大多數的Beta本身就不具備任何特殊能力，沒有能量波動反而是正常的）。

而像這樣的殘次品，俗稱，殘疾人。

沒有任何的治愈或者是戰鬥能力，也不會被感知到信息素，比最平庸的Beta還要不如。

何傑明手指顫抖的抽出檢測報告，他閉了閉眼，根本就不敢接受現在的結果。

那可是S級啊……

S級的治愈系Omega啊……

他才剛激動完沒多久，現實就立即潑下來一盆涼水，仿佛是在嘲笑自己：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S級的Omega怎麽會讓你給發現！

很顯然，檢測室裏的其他人也都是這麽想的。他們心情複雜的看向雀秋，大喜過後又大失所望，根本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态度去對待這個實際上無比無辜的Omega。

本來按照慣例，如果一個Omega因為沒有檢測出高等級而沮喪的話，是應該有人去好好安慰傷心的Omega的。可落在雀秋身上，他們不僅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反而控制不住的去遷怒——哪怕這并不是雀秋的錯。

即便對結果已經心裏有數，何傑明也還是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顫微微地翻開了才剛出爐、還熱乎着的檢測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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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到白紙黑字之前，其實何傑明心中還存了些許僥幸。

他想雀秋剛剛引起的異常不是假的，也許他只是沒有達到S級這種幾乎不可能存在的等級，但說

不定是A級呢？

A級也已經是他們高攀不起的存在了啊！

就算……就算只有B級，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清楚醒目的檢測結果那一欄，猩紅的一行“基因等級檢測未通過”，徹徹底底摧毀了何傑明到此為止所抱有的一切幻想。

雀秋，不是神話一般的S級，也不是稀少的A級，甚至，他連最低的F級都不是。

他只是，一個根本沒有通過基因等級檢測的，不合格的殘次品Omega。

極度的失望之下，是期望破碎的惱羞成怒。何傑明連表情都不願意多做了，沉着臉命令道：“你沒有通過基因等級檢測，按帝國的管理條例，必須立刻被送去司庫星。”

司庫星，也就是這些人常挂在嘴邊的黑暗星。

在場的人有短暫的嘩然，但并沒有掀起什麽風浪。在他們看來，一個沒有任何作用的流浪Omega，被打上殘次品的标簽，似乎無論得到什麽結果都是理所當然的。

而作為當事人的雀秋，卻一如既往地平靜，似乎這樣乍喜乍悲的事并非發生在他身上一樣。就像是一株沉默的植物，任由風聲嘈雜，自始至終都固守在自己那一片土地上，不聞世事一般。

雀秋對于這個世界的所有認知目前全部來自于這艘軍艦，他并不清楚黑暗星是什麽東西，便将疑問的目光投向了金利。

他作為一個外來戶口不知道，但只要是帝國的子民，可沒有人不知道黑暗星究竟是個什麽地方。

那可是……聚集着無數亡命之徒的放逐之地。

黑暗、混亂、血腥、肮髒、毫無秩序……

任何一個極端的負面詞彙都遠不足以形容這裏，比首都星關押了最多死刑犯的監獄還要不堪。

金利無法想象雀秋這樣漂亮的、毫無自保能力的Omega如果被驅逐去黑暗星，那該是什麽樣的局面——據說就算是像菲利克斯這種前途無限的A級Alpha被流放到黑暗星，也別想完好無損的走出來，甚至有可能從此徹底的銷聲匿跡。

被何傑明趕去黑暗星的雀秋，會不會淪為滋養罪惡土壤的花肥？

他不敢再想下去。

這是金利在預測雀秋進行基因等級檢測時想到過的

所有結果裏，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一個。

金利咬了咬牙，硬着頭皮對何傑明說：“艦長，剛剛大家都看到了，基因等級分析的過程中，雀秋被檢測出了S級，只是後來突然發生了意外。會不會是檢測儀出了問題，才導致現在的結果？”

何傑明銳利的目光投向金利，随之而來的還有一股巨大的威壓，兩頰邊的蛇鱗也在艙室銀白的光線下反射着令人遍體生寒的冷光。

“我想，為了謹慎起見的話，要不然、要不然……”

金利在這樣的等級壓制下，身體本能的發起抖來。但他看了孤零零的站在檢測室中央的雀秋一眼，還是鼓起勇氣說：“要不然，再給2237號重新檢測一次吧？”

聽完金利的話，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菲利克斯皺起了眉頭。

他是很喜歡雀秋的長相，看起來幹淨舒服，美的一點都不俗氣；也的确想過只要雀秋能通過基因等級檢測，不管是什麽等級，他都會申請将他調配到自己身邊。

但雀秋卻連最低級的檢測都無法通過，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殘次品，還是半路從廢棄行星發現的流浪Omega。按照規定，這樣的Omega是要被遣送到黑暗星自生自滅的，旁人沒有任何權利插手去留。

菲利克斯确實很喜歡雀秋，然而帝國的規定千百年來從未有人更改過，他還無法因為這一點喜歡便替雀秋挑戰這個規定。

是以，他選擇了默不作聲。

雖然還是有些可惜。

金利單薄的發聲在此刻顯得孤立無援。

何傑明只是很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冷冰冰道：“一個殘次品Omega，有什麽必要浪費寶貴的時間和資源，再重新檢測一遍？”

“可是……”

“基因檢測儀從來不會出錯，我只相信最後的結果。”何傑明不耐煩的打斷了金利的話。

要說一開始他只是沒太把雀秋放在眼裏，那麽現在，經歷過大起大落之後，他不可避免的将怒火牽連到了無辜的Omega身上。

金利不敢再說些什麽了，很歉疚的看了一眼雀秋。

後者對上他棕色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其不必為了自己而得罪上司。

何傑明再次看了雀秋一眼，眼神裏再沒有了不久之前如同見到畢生侍奉的神明那般的驚喜和虔誠，甚至還不如一開始的冷漠，而是極端的惱怒，像是面前站着的是不死不休的宿敵一樣。

他随意的就決定好了一個Omega的生死，連一丁點的猶豫都沒有：“列斯，和你的兄弟一起将他送去黑暗星。”

随即又看向剛剛在雀秋檢測期間進來的那個Omega，态度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眼神明顯要更加熱切一些，甚至連聲音都變得更加溫柔，唯恐吓到對方的樣子。

“冬葵，該輪到你做等級檢測了。”

雀秋注意到了何傑明這個突兀的轉變，扭頭看了過去。

他的目光忽然一頓，視線停留在那個Omega頭頂的一朵淡黃色小花上。

雀秋瞳孔微縮了縮，随即便是一陣只有自己才能察覺的面紅耳赤。

他他他，他怎麽能把花頂在腦袋上給這麽多人看呢！

這不是公然耍流氓嗎！！

認為此舉實在有傷風化的小玫瑰趕緊挪開了視線，尴尬的盯着腳尖，再也不敢去看冬葵頂在腦袋上大方展示的小黃花。

等驚詫完同類的開放程度之後，雀秋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擡起頭看了周圍一圈，發現這些Alpha全都用一種難以描述的眼神歡喜的盯着冬葵看，眨都不帶眨的。

雀秋更是困惑，以他的審美來看，同類頂在腦袋上的那朵小花幹巴巴地，一點色澤都沒有，花型也不夠漂亮，一看就是發育不良的樣子，怎麽還會這麽受歡迎？

難道這個世界的人類，以“小”和“營養不良”為美？

雀秋哽了哽，難得出現了一些稍大點的情緒波動。

一不小心，便又出了神，等回過神後，他已經被兩個鬣狗種類的Alpha一左一右的夾在中間，即将要被帶離檢測室，而冬葵則正從門口往裏面走進來。

在兩個人擦身而過的時候，借着Alpha大體格的遮擋，雀秋在指尖凝聚了一團金黃色的微光，不動聲色的送進了冬葵的身體裏。

有了靈力的滋養，Omega頭頂的小黃花像是久旱逢甘霖，終于喝飽了水一般，瞬間便舒展開來了。

冬葵腳步一頓，回過頭 ，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人纖細的背影。

就在剛剛，他忽然覺得全身一暖，就像是沐浴在暖洋洋的陽光之下。

他擡起頭打量了一眼周圍環境，高科技打造的艙室裏處處是鋼筋鐵板，哪來的太陽。

是錯覺嗎？

和那個要被送去黑暗星的Omega擦肩而過的一刻，冬葵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服，就連靈魂都好像被蘊養了。整個人如同泡在溫暖的溫泉裏，回到了最開始在母親子宮裏那樣，正被一雙纖細的手溫柔地撫摸着，輕輕叫着“寶貝”哄睡。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幸福感，仿佛漂泊已久無比疲憊的靈魂終于找到了一個避風港，屏退了屋外的狂風暴雨和驚濤駭浪後，只剩下一室的寧靜與安和。

再次回過神來時，冬葵已經坐在檢測倉裏，等待着檢測開始了。

他有些悵然若失的盯着雀秋離去的方向，僅僅是剛剛擦肩而過的那麽幾秒鐘，那個被判定為殘次品的Omega卻帶給了他無比深刻的印象。

何傑明耐心的看着冬葵，等其調整好狀态後，才再次按下了銀色按鈕。

這時雀秋已經走出了檢測室，但不久後，他便聽到後方的檢測室裏爆發出一股驚喜的歡呼。

“A級！”

“是A級的治愈系Omega！”

“天啊，這簡直就是流浪Omega中寶藏一般的存在！”

身旁的Alpha哥哥羨慕的說：“那個叫冬葵的Omega肯定是被檢測出A級了。”

弟弟附和道：“我這輩子都沒跟B級以上的Omega接觸過，唉。”

“怎麽偏偏是我們兩個這麽倒黴，在這種關頭被派去黑暗星。”

“啧，真是的，長得再好看，也不過是一個殘次品Omega。”

兩人毫不避諱的當着雀秋的面便開始了抱怨，對他的檢測結果嗤之以鼻。

雀秋則完全沒将這些話聽進耳朵裏。

他低下頭，安靜的端詳着自己剛剛凝結過靈力的指尖。

微微的發着抖，發着燙，似乎有些不堪重負。

但還好，他的靈力到了這個世界還能夠使用。

得到這個結果後，雀秋忽然笑了笑，那一瞬間像是初雪消融、萬物複蘇，卻立刻又如蜻蜓點水一般飛快收回了。

只要能夠确定這一件事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不管是被判定為殘次品Omega，還是立刻就被趕去了黑暗星，雀秋都不在乎。

在進行基因等級檢測的時候，他當時就感覺到如果再繼續僵持下去，那臺檢測儀很快就會因為承受不住自己的靈力而毀壞。

因此，檢測儀即将毀壞的前一刻，雀秋主動終止了程序運行，以免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也正是因為他的這個舉動，何傑明及艾利比茲號上的工作人員才會被誤導，認為雀秋不過是一個連最低級的基因等級檢測都無法通過的花瓶廢物。

至于為什麽要刻意隐瞞自己的真實情況……

雀秋清楚的知道，他現在面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和在地球時天差地別。一時半會，雀秋還無法判斷出就這麽暴露自己的身份究竟是利是弊。

所以，他必須要再三小心，韬光養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