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彥章
楊娥眼中流露出一絲慌亂, 卻仍是譏笑着道:“她行事鬼祟, 三番兩次不得允許往廚房裏竄, 打她十板子是給她長個教訓,誰能想到她命薄……”
“沒錯, 她命薄成了別人的替死鬼。”楊峼嘆口氣, 望着橋下泛着金色光波的溪水, “她往父親書房裏摘了滴水觀音葉子,然後在屏風後面擠出汁液滴進湯碗裏……她讀過《天寶本草》知道滴水觀音有毒, 也知道催吐能解毒。”
楊娥驚愕地張大了嘴,臉慢慢泛白,身子也抖個不停,搖搖欲墜般,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上。
楊峼輕聲道:“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莫為, 明心法師所言頗有道理,小娥真應該謹言慎行, 心正身直……我去松鶴院陪祖母用飯, 你待會也回去吧。”說罷舉步走上空水橋。
楊娥瞧着他筆挺的身影,雙腿一軟, 猛地抱緊了橋邊欄杆才勉力支撐起身子。
***
楊娥不願意搬出松鶴院,而楊妡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張氏, “娘,我在這裏多自在,離您和阿姵都近便, 要是搬到老夫人那裏,想跟您說句話都礙手礙腳的。而且,每天早上那兩個時辰已經拘得我難受,要是一天到晚在她面前晃悠,我還不得憋屈死?”
“哪有這麽說話的?”張氏笑罵她一句,卻覺得很有道理,便不再勉強她。
錢氏得知後,心裏一喜,急忙去問楊姵的意見。
楊姵聽說楊妡不去,她也不想去。
錢氏氣道:“你是長房嫡女,又比她大,反倒處處跟她學?張氏雖出自書香門第,但家世不高見識有限,你祖母的母親,就是你曾外祖母卻是前朝大儒徐懷書的女兒,那才是家學淵源,如今有些上了年紀的老安人提起來還記得徐家的門規。你祖母這幾年性子有些左,可見識風度仍舊不淺,你不見二姑娘站出去,誰不誇聲端莊大方?”
“沒覺得,”楊姵不服氣地梗着脖子,“我可沒看出二姐姐哪裏大方了,就覺得她不如阿妡漂亮,也不如阿妡會打扮。”
“好看有什麽用,妾才以色事人,當家主母要得是端莊是賢德,是當家理事。”錢氏恨鐵不成鋼地虛點一下楊姵的腦門兒,“天天跟阿妡攪在一起,都鼓搗什麽,不往好裏學。”
“練字、繡花,做膏脂,再就阿妡教我梳頭發……天天忙。”
“這還叫忙?”錢氏哭笑不得,“正事兒一點都沒有,過兩天阿妡生辰,你別是忘了吧?然後十一月老夫人做壽,臘月是二姑娘,你有空倒是精心備份禮。”
“我記着呢,”楊姵漫不經心地回答,想一想又道:“娘說得不對,女人自然要賢德有才,可會打扮也很重要。就好像,街上讨飯的乞丐,大家見了唯恐躲避不及,誰還願意問問他是不是有才能?而且,那會兒娘給大哥相看大嫂,頭一件不也是先看相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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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氏被噎得一時竟無言以對。
楊峻說親時楊姵才五六歲,她覺得歲數小聽不懂,跟魏氏商議時就沒有避開她,沒想到竟給她記到了現在。
可話确實沒說錯,但凡相看,沒有不先挑長相的,相貌合了眼才打聽品行家世。
錢氏嘆一聲,沒好氣地說:“行行行,一個個翅膀硬了都學會頂嘴了,你們愛幹啥幹啥,只別惹出事來就成。”
見錢氏松口,楊姵立刻抱住她的胳膊搖晃着撒嬌,“娘放心,我是您教養出來的閨女,只會給您長臉,哪可能惹事?”
錢氏聽了極受用,唇角溢出一絲笑,卻“切”一聲推開她,“快走吧,我這裏一堆事兒,沒空跟你磨牙。”
既然兩個嫡出的都不愛往松鶴院去,錢氏又想起兩個庶出的,到魏氏跟前一說。魏氏嫌棄楊婧鬧騰,“我年紀大了,受不住小孩子鬧,也沒那個精力管,三丫頭老實安靜,讓她住過來,得空給我念兩卷經書捶捶腿。”
一句話定了楊嬌。
楊嬌與薛姨娘喜出望外,急忙收拾兩三樣繡活送給錢氏做謝禮。
霞影軒的葉姨娘卻氣得差點咬碎銀牙,指上套着的玳瑁義甲洩憤般撥動着琴弦,恍如暴風驟雨亂無章法。
楊婧聽出不對勁,嬌滴滴地問:“姨娘怎麽了,是不是這兩天爹爹沒來?”
往常只要楊遠山連着三五日不過來,葉姨娘就會拿琵琶洩憤,久而久之楊婧也知道了。
“還不是因為你沒本事?”葉姨娘擡頭看着眼前相貌稚嫩卻已有三分姿色的女兒,重重嘆口氣,“囑咐過你多少次,要經常往松鶴院走動,多籠絡籠絡珍珠瑪瑙她們。要是學到娘的一成本事,這會兒也不會讓那根木頭樁子占了先。”
罵幾句消了氣,放下琵琶将楊婧摟在懷裏,又寬慰她,“我在練支新曲子,你要沒事,往你三姐姐那邊走一走。過幾天你三姐姐就搬到松鶴院了。”
楊婧驚訝道:“二姐姐不是答應讓我搬過去,怎麽換成三姐姐了?”
葉姨娘溫聲道:“是因為你三姐姐認得字多,方便給你祖母讀經,等過兩年你多學些字,就可以接替她了。”
楊婧覺得有幾分道理,應一聲,垂頭喪氣地離開。
葉姨娘卸下義甲,往妝盒裏一扔,恨恨道:“平日裝腔作勢人模人樣原以為是個能耐的,不過如此?只可惜平白無故往裏填送許多好東西,又白白得罪了那兩位,這筆賬可得讨回來才成。”
***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被人窺見,楊娥心驚膽顫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唯恐哪天再有人背後捅出來。當錢氏再次征詢她住處的時候,她沒敢堅持要楊婧的晴空閣,而是選定了流雲軒。
流雲軒離夕照山不遠,幾乎算是園子裏最偏僻的所在,不過周遭種了成片梅樹,春日花開時,遠遠看去如雲如霞,所以得其名。
楊妡并不在乎誰要搬進松鶴院,也不關心楊娥到底住在哪裏。她正翻着一摞花樣子,打算挑一個給楊峼繡只考袋。
選中的有兩個圖案,一個是節節高升,一個是鯉魚跳龍門,都寓意絕好。
一時便有些為難,遲遲拿不定主意。
張氏見了不由掩唇而笑,“你覺得能繡出來哪個就是哪個?”
節節高升是幾竿翠竹,非常簡單,但繡不好就是一節節的綠色方塊,根本沒有修竹的清韻。
鯉魚跳龍門則是在水面繡個龍門,金色鯉魚一躍而出,底下另有青魚草魚等躍躍欲試。這種花樣不需要講究□□,照貓畫虎繡出來即可,但實在是太過複雜,但是各種魚就得繡三四條,上面的魚鱗層層疊疊半點不能亂。
很顯然,依她現在的技藝,哪個都不可能。
楊妡唉聲嘆氣地發愁。
張氏給她出主意,“讓吳慶家的給你把輪廓繡起來,這樣竹葉的豐姿便有了,你只填充裏面就行,最多韻味不那麽足,但好歹也是竹子。”
楊遠橋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見楊妡仍是猶豫,笑道:“好不好總是個心意,你有這份心,你三哥只會高興還能挑剔你不成?”
最多就是棄之不用,仍用先前童生試的那只。
理由也是現成的,用那只考袋過了童生試,正好借着運氣再考鄉試。
這後面的話,自然不會說出來。
楊妡聽了有道理,剛要點頭,就聽外面素羅揚聲禀報,“三少爺過來了。”
卻是楊峼自書院回來前來問安。
楊妡親自上前打簾,只可惜她人小個矮,掂了腳尖也只撩到一半。
楊峼覺得好笑,彎腰進來,道了謝,給楊遠橋與張氏行過禮,又猶豫着開口,“父親,我考慮了幾天,覺得這次鄉試還是不考了。”
張氏驚詫地擡頭,看到楊遠橋已沉下臉來,嚴肅地問:“理由?”
楊峼恭謹地回答:“一是司法判文上平常所知有限,怕不能夠發揮好,二來身體沒有恢複好,後背時時做癢不能專心。勉強去考,即便能中,名字也不會太高。”
楊遠橋一言不發,手指無意識地輕叩着桌面,顯然這兩個理由都不能讓他滿意。
楊峼心知肚明,低着頭,身子繃得筆直,已經做好了承受怒火的準備。
屋子裏有種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正在這會兒,楊妡忽地“咯咯”笑道:“那太好了,我繡花還不熟練,要是等到明年,三哥就能帶着我繡的考袋應試了。”說着将選中的兩個花樣呈在楊峼面前,“三哥喜歡哪一個?”
張氏忙給楊妡使眼色,讓她不要插話免得惹怒楊遠橋。
楊妡視若未見,笑呵呵地等着楊峼選擇。
這一打岔,适才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淡了許多。
楊峼輕舒口氣,感激地笑笑,“都不錯。上次見同窗有用喜中三元的,要不就麻煩妹妹幫我繡個那樣的?”
喜中三元是在挂了三個桂圓的枝上停着只展翅欲飛的喜鵲。
三個桂圓就是三元,也有三元及第的意頭。
楊妡忙道:“可以,可以,回頭就讓吳慶家的教我,這一年專門練這個,到時候三哥定然能三元及第。”
楊峼長揖道謝,“那就借妹妹吉言了。”
楊遠橋冷哼了一聲,他老謀深算,豈聽不出楊峼明着選圖樣,其實是說給他聽的。意思是倘若他應許,楊峼一定會發奮努力争取頭名。
既然他有這樣的态度與決心,楊遠橋再不好發火,只沉聲道:“本來以為依你跟彥章的才學,這次應該很有把握高中,如此雙喜臨門,兩家可以一同熱鬧幾天,沒想到你二人卻都不應考,唉!”
彥章?
會不會就是杏花樓的那個彥章公子?
這兩字,如同驚天響雷劃破長空。巨大的恐懼與驚訝壓迫得楊妡說不出話,後心立時沁出一層薄汗,手上一抖,繡花樣子便飄落在地上。
張氏彎腰撿起來笑道:“好意頭,好意頭,真應了妡兒的話,三元及第了。”
楊妡無心回應,直直地盯牢楊峼問道:“彥章是誰?”
楊峼察覺到她的緊張,有意放緩了聲音,溫和地說:“就是阿璟,他春天過了童生試,夫子給他取字彥章。”
彥的意思是有才學有德行。
魏璟?
楊妡驚訝的幾欲呼喊出聲。
那般溫文爾雅氣度超凡的少年,怎麽可能是他?
想起初見時,在廣濟寺,他溫聲問她有什麽為難之處,被她無理擠兌也絲毫不惱,還特特地她送經書。
那麽好脾氣,好心性的人,根本不可能。
楊妡是一萬個不相信,晃會神,掩飾般笑笑,“我好像在哪裏聽到過這個名字,還有同名的人嗎?”
楊峼笑道:“別處我不知,在京都士林這邊,好像就是阿璟吧,二表哥才學兼備頗多人賞識他,被人提及也不足為怪。”
楊妡望着他清俊儒雅的臉龐,挺拔如松的身姿,心念電轉間突然想起來,前世薛夢梧為何提到楊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到底為什麽呢?
有沒有妹子願意猜猜薛夢梧因何提及楊峼,猜中有獎哦,截止到下一章發文前,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