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潼姬原以為粟惜惜還會來找她——來要她的名字。

畢竟那是一個站在市大酒店門口幾天就為了找她咬她一口的奇怪小孩。

因為這樣的預感,潼姬幹脆給自己放了個假,好幾天沒去畫廊,只是窩在舒适的大平層裏看電影。

自從她住到酒店頂層之後,專門預留出了一個房間放各種各樣的游戲和電影DVD。

21世紀就是這點最讓她滿意,就算日子過得再無聊,如果有好的游戲或者作品,也能夠給她的一天畫下個不錯的句號。

按照行程,今天原定有幾場畫展和合作。

潼姬關閉大屏幕,拿出手機給畫廊打了個電話。

袁先生迅速地把電話接了起來:“小姐。”

“嗯,袁奇。”潼姬握着手機閑閑開口:“這幾天那個女孩來過了嗎?”

男人很快就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她沒來過。”

潼姬聞言,有點意外。

她似乎過于篤定,導致現在心裏升起了些…微妙的自作多情之感。

挂了電話後,潼姬踩着毛絨拖鞋走到冰櫃邊,拿了一袋血,倒在高腳杯裏慢慢抿着。

幾天工夫,她已經很好地壓制住了對新鮮血液的渴望。

那塊小石頭在某個夜晚輕輕跳進她這條漫漫長河中,也只是泛起了細微的水花與波紋。

就算有一次的意外,奇怪的小孩也會對恐怖危險的吸血鬼望而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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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攏的窗簾縫中透進來火熱的光線,潼姬眯了眯眼,拿着她的長柄傘出了門。

一周的時間,粟惜惜的腿傷也好得差不多了,結起一塊難看的痂,屈腿的時候會隐隐作痛。

和一個男生一起抱了一箱水到樹蔭底下,她靜靜看着正在站軍姿的新生發呆。

這麽大的太陽,吸血鬼應該不會出門吧。

她蹙眉想。

這些天Z市都沒有陰雨天,一天的太陽比一天莽。

作為一個吸血鬼,她會不舒服嗎?

也許不會吧,連看到她的血都沒反應,那應該是個挺厲害的吸血鬼,反正跟網上查到的那些不太一樣。

“哇,真是熱死了。”身邊突然傳來耳熟的聲音,粟惜惜側頭,是夏葵,她用手扇着風:“秋老虎真可怕。”

說着,夏葵看了眼粟惜惜。

後者已經被熱得發蔫了,像一朵被曬幹的蘑菇。

她咋舌,“惜惜,你還好嗎?”

粟惜惜正靠在樹幹上,沒什麽力氣地擡眼:“如果他們、沒暈,我暈了。”她說:“會不會太,太丢臉。”

夏葵于是拿了一杯兩杯冰水貼到她臉上,粟惜惜垂着眸沒動,柔軟的臉頰肉嘟了起來,像一團雪媚娘。

夏葵下意識側頭,果然,她們站的這個樹蔭對面站軍姿的新生們十個裏有八個都在看她們這兒——她知道這是在看粟惜惜。

還有一道有點難以忽視的視線,夏葵快速地撇了一眼訓練場正對面樹蔭下的男生。

那是粟惜惜的“前男友”文奕。

“哎,惜惜。”她沒忍住說,“文奕在看你。”

“嗯?”粟惜惜擡眸,對上對面男生的眼神:“是嗎?”

她興致缺缺地垂下眼:“看我幹嘛。”

“難不成是想找你複合?”夏葵說。

“我才不。”粟惜惜勾唇,眯着眼睛,眸子被淡淡的水汽氤氲,顯得格外冷淡:“他沒有,資格了。”

“……”夏葵沉默了幾秒,好奇地問:“惜惜,能不能問問你,你這幾任到底因為什麽分手的啊?”

粟惜惜上次說她是被甩的,但是夏葵又聽那些男生傳出來的“版本”說,是粟惜惜甩了他們。

許多人對那些男生表示“可憐幾秒”,攤上了這麽一個渣女。

粟惜惜站直了點,冰水的冷意讓她清醒了很多,她于是回憶起自己上大學後談的這幾次“戀愛”。

其實也不多,也就五六個,每一個都沒走多長時間。

他們表白,說很喜歡她,她就同意了。

她想看看他們有多喜歡她。

但他們只是看了她的外表而已,有些甚至就連聽到她磕磕絆絆的語句也會驚訝。

“他們騙人。”粟惜惜輕聲說:“他們,不是真的,真的喜歡我。”

“我試了,很多次。”粟惜惜扯起唇角,“我想讓他們,只有我一個,但是不行。”

他們做不到眼裏只有她。

夏葵愣了愣,原來粟惜惜這副外表下,是占有欲強的類型嗎?

不知道為什麽,她一下子共情了很多,夏葵皺起眉頭,冷笑了一聲:“懂,我之前談過的那個狗男人一邊和我談晚上還在哄一個學姐睡覺,我可去他的吧。”

“……但是我說,惜惜啊。”夏葵擰開一瓶水喝了兩口,糾結了幾秒,還是決定開口:“會不會有這個可能性……我覺得你這幾任都太快了,他們可能還沒到那麽喜歡你的地步?”

粟惜惜聞言,疑惑地看她。

“嗯……我覺得你是不是不太會戀愛?”

夏葵小聲說:“實話告訴你,其實我初中和高中也談過那麽幾次,但都是日久生情的那種。我還挺有經驗的。”

粟惜惜:“大學前、是沒談過。”

那時候的她光想着怎麽攢錢上大學了,兩耳不聞窗外事。

直到大一進校之後的那個秋天,有一個男生跟她表白,說從軍訓就開始暗戀她,信誓旦旦地說希望成為她的唯一的時候,她埋了許久的這點需要才突然驚醒。

夏葵點點頭,大概是在談比較私密的話題,粟惜惜覺得她突然變得和平常有點不一樣,更加激動,似乎也更加親密。

她繼續壓着聲音說:“我告訴你,談戀愛不能像你這樣砸次數,你這就好像抽卡盲目十連抽一樣,你看你就沒抽到好卡吧。還不如攢點錢挑一張順手的本命卡,專注給它升級養成。”

“……”

“不好意思,忘了你不玩游戲。”夏葵擺擺手,“我的意思是——我們女生談戀愛前,要釣一點……這是我的個人看法哈!”

她捏着水瓶做了一個放魚餌的動作:“——慢慢将自己展現給那個人,慢慢地釣那個人上鈎,這才是戀愛的樂趣啊。”

粟惜惜注視着夏葵,心裏突然又莫名地,浮現起一個人。

想起那天被抱在懷裏的感覺。

被渴求的感覺。

“…然後,那個人就會,變得很、喜歡我嗎?”粟惜惜問,蟬鳴聲中,她的聲音有些模糊。

“是啊,你都沒有暧昧期直接就談戀愛了,這樣長久不了的,打咩打咩。”夏葵說,“你總要花些工夫先徹底住進他心裏,這樣你才有資格把握住他。”

她做了一個握拳的姿勢,哼哼兩聲,又擡眼看向對面。

文奕已經不在那了。

口哨聲響起,穿透整個訓練場,好半晌,身後才傳來了少女的喃喃聲。

“原來……是這樣嗎。”她若有所思地說。

……

班助的任務做完之後,粟惜惜沒有回寝室,反而是跑到工作室待到快十二點,卡在閉寝的點才進了宿舍。

“幹嘛去了?那麽晚回。”夏葵問。

宿舍裏竟然攤了桌子在打麻将,粟惜惜把薄薄的畫冊放在桌上,“畫畫。”

“你這麽快有靈感了?”小書捏着麻将震驚,“完了,我被卷了。”

“沒有。”粟惜惜抿抿唇:“畫了些,小玩意兒。”

說完,她攥着衣角準備脫衣服:“那我洗了。”

“洗呗,我們早就洗完了。”江熠撐着下巴,“哎?粟惜惜,你這兩天沒戴手镯啊。”

“嗯。”粟惜惜摸了摸手腕,笑笑:“怕摔壞了。”

……

洗完澡後,粟惜惜爬上床,拉起床簾,打開了小夜燈。

她伸手從枕套裏摸出冰涼的細镯子,雙手捧在燈下,看了半晌。

輕輕摸了摸後,又小心地放了回去。

第二天,粟惜惜以中暑身體不适為由,請了假,直接把上午的班助工作和課全部請掉了。

她帶着畫夾,站在Philistine門口觀望了幾分鐘。

白天步行街沒什麽人,Philistine也沒什麽人,不知道她在不在。

給自己打了打氣,粟惜惜邁步走進了Philistine。

雖然經常在外面遠遠地看,但是她其實沒有進過畫廊。Philistine作為私人畫廊,進去觀賞與購買藝術品是要預約的。

穿過前院,她踏上臺階,自動門為她展開,一個很有氣質的女人站在門邊:“歡迎,有預約嗎?”

粟惜惜有點緊張:“沒、沒有。”

“我找、你們老板。”她咽了咽口水。

萬一人家問她老板叫什麽名字怎麽辦?她都不知道。就連她是這的老板都是粟惜惜推測的。

但女人沒有那樣問,只是看了她幾秒,然後很溫和地笑了笑,“請稍等。”

說着,她拿起手機按了一個號碼:“袁經理,有一個短發的女大學生來了。”

“……好。”她點點頭,擡手向粟惜惜示意:“粟小姐,裏面請。”

女人甚至叫出了她的姓氏。粟惜惜有些懵。抱着畫夾走了進去。

但是從二層下來的人并不是她想見到的人,而是上次看到的方正男人,他手上拿着一個信封,看到粟惜惜後,輕輕颔首示意了一下。

“你好。”袁奇開門見山:“上次在畫廊門口,你受驚了。這是那次溝通得來的精神損失費。”

他瞥了一眼粟惜惜白皙的雙腿膝蓋上紮眼的疤痕,将信封遞了上來。

信封很薄,估計只有五百的樣子。

但粟惜惜也是完全沒有想到,竟然還會有這種意外之財。

畢竟她只是摔了一跤,都沒傷到骨頭。

粟惜惜難以控制地想起那天傍晚的女人:輕描淡寫地讓眼前這位經理去處理她的事情的樣子,心口有些淡淡的燙意。

将畫夾捏緊了一點,她問:“那位……小姐呢?”

袁奇垂眸看她,粟惜惜長得漂亮又人畜無害,他想了幾秒,說:“小姐今天不在,去參加畫展了。”

“什麽畫展?”粟惜惜舉了舉畫夾,追問:“我有東西、要給她。”

“我可以幫你傳達。”袁奇道。

“我自己給。”粟惜惜毫不猶豫地拒絕:“這很重要。”

……

最後粟惜惜沒有從袁奇的口中要到潼姬的去向。他似乎格外的謹慎。

把裝着錢的信封也塞到畫夾裏,粟惜惜拿出手機開始搜索Philistine最近的官網信息,還有Z市這幾天舉辦的畫展。

畫展這個東西畢竟又不是滿大街都是的,粟惜惜很快就搜到了幾個,她頂着大太陽,狠了狠心打了輛車,去到了那個美術館。

打車花了三十幾,但好歹畫展是免費的。

踏入美術館的瞬間,粟惜惜被冷空調治愈了。

這是一個很清新的插畫展,但粟惜惜暫時沒有心思看作品,輕着腳步穿過廊道,尋找着她想見到的那個人。

可惜,她繞遍整個展覽區,都沒有看到吸血鬼小姐。

粟惜惜腳步沒停,打了車去了下一個美術館。

這一次,從車上下來的瞬間,粟惜惜就透過玻璃窗透明的輕紗,看見了二層站着的女人。

女人穿着旗袍,背對着窗戶。身邊還站着幾個穿着正裝的人。

很模糊,但是她就是認出來了。

粟惜惜眼睛一亮,風風火火地跑進美術館,直奔二樓。

她埋着頭兩步一跨踏上臺階的時候,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

粟惜惜下意識擡起頭,正好對上了不遠處的上方,女人黃銅色的眸子。

“嗯?”

看到她,女人似乎有些意外,腳步停了下來。

她看着粟惜惜大汗淋漓的樣子,嘴角浮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随後,扶着扶手慢慢走了下來,遞了方手帕到她面前。

“怎麽搞的,熱成這樣?”她站在上面一階,微微彎腰,略歪着頭問。

和粟惜惜比起來,她身上幹幹淨淨,像是沒有一絲汗和污穢。

吸血鬼的身體是冰冷的。光是靠近,似乎都有涼意襲來。

粟惜惜下意識吞咽了一下口水,莫名有種想要觸碰她的皮膚的沖動。

太熱了。

接過手帕時,她若有若無地觸碰到對方的手指。

果然,涼涼的。

很舒服。

粟惜惜想要多碰幾下,女人卻收回了手,抱起手臂,閑閑地靠在扶手上,看着她笑:

“你這是--又來抓我?”

粟惜惜擦了擦汗,承認:“嗯。”

“”

“我帶來了。”沒等女人再說話,粟惜惜趕緊說清來意,“寶石。”

她抓住女人的眼眸,“這一次,可以要到,你的名字嗎?”

“噢?”女人像是很感興趣,上下端詳了一下她:“哪裏有寶石?又放在口袋裏了?”

“才不是。”

粟惜惜嘟囔着,悄悄将手帕塞進口袋裏,然後雙手打開了畫夾。

先從裏面拿出了信封。

“你拿到錢了啊。”女人淡道。

粟惜惜沒應,又抽出了一張紙。

動作輕柔地鋪在畫夾上,呈到了女人面前。

竟然是一副水彩:上面畫着一方攤開的暗紅絲巾,上面靜靜卧着好幾塊鎏金色的寶石。

明明只是畫,寶石卻好像閃爍着古典的旖旎光澤。

它們堆在一塊兒,迫不及待地在述說着繪畫者的心思。

--看,我有很多寶石!

“”

女人注視着畫紙,微微睜大了眼。

而粟惜惜盯着她黃銅色的眸子。

這是她畫這張畫時想象的色澤--特別又迷人。

“你喜歡嗎?”比起問名字,粟惜惜脫口而出,先問了這個問題。

須臾,女人勾起唇,說:“嗯。很漂亮的寶石。”

似乎用名字換也很值得。

她擡眸看向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邊上的正裝男人,問:“李先生,可以給我一支筆嗎?”

“啊,當然可以。”男人伸出手,掏出了一支鋼筆,遞給她。

粟惜惜不明所以地看着,然後看到女人拔開筆帽,對她說:“伸手。”

粟惜惜意識到她在跟自己說話,乖巧地伸出右手。

下一秒,女人冰涼的手指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鋼筆的筆尖接觸到皮膚的瞬間,帶着細微的癢意。

她在她的手背上寫了兩個字。

寫完之後,女人将筆還了回去,一邊伸手抽走了畫夾和畫。

“寶石,我就收下了。”她彎着眼睛,說:“粟惜惜。”

轉身前,她還垂眸看了眼粟惜惜膝蓋上因為劇烈運動泛紅的疤痕:“小心點,多跑兩步傷口就要裂了。”

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是……在關心她嗎?

粟惜惜橫在樓梯中間,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半晌,才猛然想起來,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

上面寫着兩個字,字體舒展漂亮。

“……潼姬。”粟惜惜輕聲念,“潼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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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惜惜:她關心我,她對我不一般!

潼姬:啧,好看的腿,難看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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