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餘波
抄書不是一件難事,難的是趕時間挑燈夜戰。闵棠知道她爹闵太傅一直不得聖隆帝的聖心,卻不知道闵太傅為何不得聖隆帝的聖心。直到這幾日來她親身感受了一把闵太傅曾經在聖隆帝身上用過的處罰手段,方才明白。
據說,聖隆帝少時頑皮,讓先太後大為傷腦筋。彼時有劉貴妃與先太後作對,少不得在先太後給聖隆帝請傳道授業的先生時從總作梗。闵太傅脾氣固執,聞名于京中,才學雖好,卻不得先帝歡心,在劉貴妃的枕頭風吹下,闵棠的爹被先帝安排教聖隆帝。先太後得知教導聖隆帝的人是性情固執的闵太傅後,沒有找先帝鬧,而是坦然接受了先帝的安排。不過,先太後提了一點要求,将聖隆帝送到闵太傅家中,讓闵太傅全權負責聖隆帝的學習。理由是,少時的聖隆帝太頑皮,行事不能沒有章程。既然拜師做學問,那就要聽先生的,萬不能因為皇子的身份,讓先生束手束腳。所以,将人送到先生府上,交予先生管教最好。先太後的要求并不過分,先帝略一思索,就同意了先太後的請求。
聖隆帝帶着其他幾位先生住進闵家時,闵棠不在家中。
闵棠幼時随母親外出游歷,在家的日子少。在她為之不多的與聖隆帝有關的記憶中,唯一點留有印象。那便是家丁對聖隆帝挑燈苦讀的事極為誇贊。現在想來,所謂的挑燈苦讀,不過是少年時的聖隆帝在被她爹罰抄書罷了。
她爹能夠成為聖隆帝的太傅,絕不是劉貴妃使壞能成的。先太後必然出了力的,不然後來也不會有将唯一的兒子送出宮的這一段。
或許,正因如此,他爹雖然一直不被聖隆帝喜歡,聖隆帝登基以後還能讓她爹在朝堂上時不時頂撞他,沒有伺機将她爹的官撂了,未必沒有少時的一份真心在。只是,她爹的性子太執拗,作為闵太傅的親女兒,闵棠覺得她爹真的不适合為官。
放下筆,闵棠揉了揉胳膊,繼續揮筆疾書。
自被聖隆帝翻牌子以來,闵棠的手臂、胳膊都是酸的。案上的書高高堆疊起,是羅德海聽從聖隆帝的吩咐特意從藏書樓裏找出來的紙頁泛黃的一類書。皇家藏書,浩如煙海,每年曬書都是一項巨大的工程,時間長達一月之久。即便日常精心護養,書也會随着時間流逝變舊。這時候一些紙頁泛黃的書籍,則會由專人重新謄抄。
幾天前,闵棠被聖隆帝宣到含元殿,看到堆在案上的那一摞書,不妙感鋪天而來。果然,懲罰接踵而來。白日裏她和秦容在禦花園裏得罪了聖隆帝,聖隆帝根本沒打算一筆揭過,當晚就将她宣來含元殿抄書。
聖隆帝也不要她整夜奮筆疾書,給她在含元殿準備了美人榻,闵棠困了可以在美人榻上歇息幾個時辰。什麽時候書抄完了,什麽時候就可以不用來含元殿。書不可以帶出含元殿,在外面抄的不作數。
這幾乎斷了闵棠找外援的路,同時在後宮中給闵棠招來大量的妒恨。闵棠每日以侍寝的名義來含元殿抄書,聖隆帝就不會招其他人來侍寝,外人不知情,還以為聖隆帝專寵于她。為了盡快結束這種局面,闵棠夜夜抄書到天明,眼下烏青漸重,早上去翊坤宮給皇後請安時,免不了聽一些酸話。
閑言碎語,闵棠向來左耳進右耳出。而聖隆帝見好就收,沒有給她雪上加霜,在闵棠終于抄完了案上的所有書後,停止了對她為期一個月的“專寵”。
闵棠“失寵”後蘇美人迅速複寵,兩個月後,蘇美人被診斷出身孕,晉升為正三品婕妤。不知道是不是蘇家人的孩子都難以孕育,蘇美人被診斷出身孕後沒幾天,孩子莫名其妙沒了。皇後命人徹查此事,這一查竟然查到了曾是德妃的貼身宮女凝香身上。
“娘娘,蘇婕妤那兒問出了一些其他事兒。”文秀走上前,湊到皇後的耳邊低語。皇後越聽,面色越凝重。翊坤宮裏一瞬間連呼吸都輕了。
“沒有弄錯?”皇後餘光一掃,伺候在一旁的宮人連忙退下。
“千真萬确,都是凝香親口招認的,不敢欺瞞娘娘。”文秀和文茵同是霍香□□出來的宮女。文茵機靈,更得霍香的心。只不過霍香一案中,文茵牽扯其中,雖然沒有問罪,如今在皇後身邊做事的确比不得往昔。
Advertisement
文秀從凝香口中聽到文茵的名字時,是真沒想到霍香之死,竟然和文茵有關。她想,皇後此刻的心情并不比她最初知道真相時平靜。
德妃給十一皇子下毒後,料到賢妃不會善罷甘,把十一皇子中毒的事情鬧出來,弄出打草驚蛇的假象。接着她再利用桂芸和霍香的關系,将事情推到霍香身上,讓聖隆帝暫停追查,把事情轉交皇後調查。随後命人殺死霍香,伺機揭穿貴妃和黃嬷嬷的關系,不但再斬皇後一臂,還将所有事情推到貴妃身上,洗清自己的嫌疑,德妃這一手可謂算無遺漏。
若不是這一次凝香對蘇婕妤下手,讓她意外查到了從前的一些蛛絲馬跡,拷問凝香,那些事只怕再也不會有見光的一天。
“把文茵捆了帶過來。文秀,你速去含元殿請聖上過來。”皇後沉聲道。事涉過世的德妃,皇後不想過多插手。若曾經的事情真有誤判的地方,也該由聖隆帝親審後再做決定。
聖隆帝過來時,被捆了手腳,塞住嘴巴的文茵跪在地上。皇後坐着,神情凝重。
“皇後着急喚朕前來,可是有什麽要事。”聖隆帝認識文茵。皇後身邊的幾個人,聖隆帝都記得,文茵從前跟在霍香身邊,霍香出事時,又是她傳的消息,聖隆帝沒有忘。進來翊坤宮,看到文茵被捆了跪在地上,聖隆帝立刻想到了霍香的死。
“臣妾只是吩咐人将文茵捆了過來,還未審問她。請聖上過來,是因為文茵做的事與德妃有關。”夫妻二人坐好以後,皇後示意文秀取走文茵嘴裏的布。
文茵被人捆了送到皇後面前時,就猜到她從前做的事曝.光了。德妃已死,知情人唯有凝香,蘇婕妤沒了孩子,肯定與凝香有關。凝香暴.露,她豈能幸免?可德妃已死,蘇婕妤又是蘇家人,凝香這麽做又是何必?
跪着的空檔,文茵将腦子裏混亂的思緒一根根理着。那些事,她既然做下,且被爆出來,文茵就沒想着能全身而退。現在不過是該怎麽說的問題。皇後信任霍香,她背叛在先,導致霍香在女牢裏喪命,皇後必繞不過她。
她死無妨,可她的家人是無辜的。她的小侄兒現在應該能走了,兄嫂的苦日子終于熬到頭,怎麽能被她連累?
“文茵,你們做的那些事,凝香已經全招了。現在當着聖上的面,你再仔細說一遍,不得遺漏,不得狡辯。”皇後平靜的語調下藏着波瀾。霍香的死,看似被壓下,實則是皇後心中的一個痛。她以為,霍香死于貴妃之手,卻不知兇手是被霍香一手照拂的文茵。要不是為了留着文茵在聖隆帝面前說出真相,皇後早已剮了她。
“回聖上和娘娘的話,霍香姑姑之死,的确是德妃授意我做的。”翊坤宮裏人人都将霍香當成她的恩人,卻不知德妃才是他們一家的恩人,活命之恩,哪能不報?
在宮中第一次見到德妃,文茵就知道,總有一日,她會有還德妃恩情的時候。只是讓文茵沒想到的是,這機會來得如此快。
德妃讓她做的事竟然會要了霍香的命。如果事先知道那一針刺下,霍香會丢了性命,她還會下得了手嗎?
後來的數個夜裏,文茵不斷問自己。可惜,她一直無從得到答案,或許永遠得不到答案。想到這裏,文茵收起思緒,将她與德妃的關系,接到德妃的命令對霍香動手的事一一道來。
文茵不敢看聖隆帝,因為随着她的話說得更多,翊坤宮裏的氣氛更沉更重。好幾次,文茵都覺得她說不下去了,可最終她還是将她知道的全部事情說了出來。被人帶下去之前,文茵看了文秀一眼。兩人都明白,那一眼中飽含的深意--替她保住家人。
可是,文茵怎不想想,當初她決定對霍香姑姑出手時,就沒想過有一天事情敗露,會連累她的兄嫂、親人?德妃對文茵一家有恩,難不成霍香姑姑就沒有恩于她?霍香姑姑何其無辜。文秀一點都不後悔,在将文茵帶來翊坤宮時,為了讓文茵說實話,騙文茵會在皇後面前替她兄嫂求情。
與文茵對視,文秀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見文秀搖頭,文茵陡然間失去了力氣。或許文秀才是最會把握人心的那一個,因為她知道怎麽做才能徹底摧毀一個人的信念。
“把凝香帶過來,朕要親自審。”聖隆帝面有愠色,挨着他坐的皇後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怒火,嘆了一聲。
聖隆帝在壓制怒火,在控制火氣。凝香被帶上來時,身上帶着傷,軟趴在地上。顯然,凝香已經被人用過刑。
“凝香,把你知道的事情全說出來,朕要知道每一件事情。要是讓朕發現你膽敢欺瞞,朕滅你的九族。”
凝香是蘇府的家生子,親人全在蘇府中當差,聖隆帝要滅她九族,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只是,她既然敢對蘇婕妤的孩子下手,就想過事情暴露後會有什麽後果。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皇後的人竟然因為這件事查到了從前的一些證據,而她竟然沒能受住拷問,吐露了部分實情,供出了文茵。
在翊坤宮看到聖隆帝的那一刻,凝香就知道,她沒有狡辯的機會。這位任性的帝王曾經有多愛重德妃,現在恐怕就會有多恨德妃。
是她,摧毀了聖隆帝心中的德妃。是她,對不起德妃。她是罪人。
凝香好恨,恨蘇府為什麽要在德妃過世後送一個與德妃容貌酷似的蘇七進宮來,恨聖隆帝寵幸蘇七,還讓她入住德妃的清運宮。明明這一切都是德妃才能享有的!可她更很自己,是她親手毀了這一切。她就該在德妃走的時候,跟着殉葬,将所有秘密都帶進地下的。
人的意志一旦被摧毀,要撬開她的嘴就容易了。凝香的嘴不容易撬開,若不是有許太醫的藥迷惑她的心智,凝香也不會說漏嘴,将文茵供出來。
聖隆帝聽凝香絮絮叨叨說完了德妃命她在背後做的所有事情,久久沒有出聲。其實,身邊的人有沒有變,聖隆帝怎麽可能完全覺察不到。
當時供出貴妃的宮女交代完一切後咬舌自盡,聖隆帝就覺得不對。若有自盡的勇氣,為何不在吐露真相之前一了百了?既然挨不住酷刑,交代了真相,又何必咬舌,多此一舉?
若是為了保護真正的幕後指使,那名宮女自殺就說得通了。
德妃,什麽時候他竟然縱得她将手伸到如此之長?
聖隆帝神情陰鹜,煩躁不已。覺察到他的煩躁,皇後拉住聖隆帝的手,輕喊一聲“聖上”。
“将知情人全部處理了。”聖隆帝下令。
滅口,這是聖隆帝為德妃做的最後一件事。皇後心知肚明。
人死,塵埃落定。從前的情分怕也不甚濃了。
只是,凝香對蘇婕妤的肚子動手,讓文秀查到她頭上的同時還注意到從前之事留下的細枝末節,真的是巧合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一章目的就是為了摧毀聖隆帝心頭的那一顆朱砂痣。
所以想看聖隆帝把德妃當成美好回憶的少女們,注定要失望了。
德妃才是大boss,哪怕她死了,做過的事也不能被掩埋。
之前,我就埋下了一個咬舌自盡宮女的那個小伏筆,你們都沒注意。
當時就我一個人樂,現在終于可以告訴你們了。
接下裏依然走劇情,偶爾溜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