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樞

二月初三, 距離貢院庫房失火已過去兩天。春闱不能取消,聖隆帝一聲令下, 禮部日夜趕工制卷, 要在二月初八前将所有的卷子全部趕出來,時間相當緊。與此同時, 刑部與大理寺被勒令在五日內将禮部侍郎洪辰剛和數名吏目被燒死一案破了。再有三日, 就得交一個合情合理的結果給聖隆帝,簡直愁壞了兩方官員。聖隆帝可不是一個能輕易被人糊弄的君主, 這位心思多變,很多時候你自以為猜中了他的心思, 卻不知正與他的想法背道而馳。

糊弄不得, 線索全無。那把突然燒起來的火好像是從內部升起來的一樣, 可誰會那麽蠢,會把自己燒死在裏面。即便真有這麽個人,他們将其找了出來, 難不成要将一個死人拉出去給聖隆帝交差?

就在刑部一頭霧水時,聖隆帝親自帶了一人過來, 那人全身上下包裹嚴實,只留口鼻眼在外頭,外人很難一眼看出來這人的相貌。人是聖隆帝帶來的, 事先言明身份不足為外人道,衆官員再好奇也不敢多打聽。

衆人雖反對那人在焦屍上動刀,對亡者不敬,可當那人将所有的屍體解剖開來, 細細查驗,發現了有一具屍體和其他焦屍有所不同時,所有人都閉上了嘴,不再對開膛一事多說一句。那一具屍體的肺部發現了大量黑色細小顆粒,初步斷定是火災發生時,吸入大量煙塵,致使顆粒沉積在肺部造成的。也就是說,這人至少在火災發生時,甚至是火起時仍然活着,而其他屍體則在火起前已經遇害。這一部分屍體口鼻中只發現了少許煙塵顆粒,應是人死後,濃煙從口鼻處鑽進去留下的。

屍體是誰,還需進一步确定。

重華宮內,闵棠躺在美人榻上聽春花探來的消息。

顧知的确如願以償地到了聖隆帝身邊,可卻沒有走她的路數。當闵棠從春花嘴裏聽到沈适的名字時,怔了怔。

“師兄?他怎麽會入朝到聖上身邊的。”

“天樞閣本就奉天命行事,如今政通人和,國泰民安,天樞閣自是奉當今為主。适公子五年前接管天樞閣,如今應聖上所請,入朝為官,應是理所當然。”春花五歲随闵棠入天樞閣,之後在天樞閣待了五年,直到闵棠的母親将她接下山,才離開那裏。比起皇宮,春花更喜歡在天樞閣那幾年的單調日子。

“你忘了,給十一治病時,我曾問過師兄,他日可會入朝為官,師兄當日可是一口回絕了的。”沈适并不喜歡俗世紛擾,秦容出生時,若非她極力相邀,沈适絕對不會走出天樞閣前往京城,潛入皇宮替秦容治療眼疾。

“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下回見到适公子,問他一問。”雖然這麽說,春花也覺得這個提議不靠譜,沈适這個人非但闵棠了解,春花也深知其性格的。即便闵棠問了,也不見得能問出個所以然來。

闵棠擺擺手。

“不問也罷。顧知怎麽會認識師兄的?”闵棠實在好奇,顧知那種一心只對屍體感興趣的人怎麽會認識沈适。

“在此之前,顧大人并不認識适公子。”

顧知橫空出現,就是朝中官員,一時半會兒也鮮少有知他來歷之人。當初在宮中驗屍,與顧知熟悉的基本都死了。他當年用的身份,也非顧知這一個。

“總不是師兄一卦算出來的吧。”闵棠笑道,心中已信了八分。沈适最有名的就是那一副卦,或者說天樞閣歷任閣主都是觀星蔔卦的各中高手。從前闵棠在天樞閣學藝,學的是強身健體的武術,至于那不能外傳的觀星和蔔卦,都不是她這個挂名弟子能知道的。當初能将春花秋月收到身邊,多虧了沈适的兩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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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不知了。”春花疑惑地搖了搖頭。

聖隆帝并不信天命之術,要他主動邀請天樞閣閣主入朝,幾乎不可能。聖隆帝不比先帝當年,為求長生之道,竟因天樞閣歷任閣主都是壽數延綿之人,就要尊天樞閣閣主為國師,甚至不惜為天樞閣閣主修建國師府,只為請天樞閣閣主入朝為官。可惜上一任閣主一直以閉關為由,謝絕了先帝。天樞閣閣主有治世不出仕的規矩,如今沈适入朝為官,難不成天下要亂了?

闵棠心中也猜不透,莫說春花打聽不到沈适入朝的原因,就是吏部的官員突然接到聖隆帝的聖旨都被打了措手不及。大梁的官場,除太·祖時有随意授官的例子,往後的幾任皇帝手裏,文官中擔任要職的官員,無一不是走科舉的路子一步一步升上來的。如顧知這般一來就被任命為提刑,官至正四品的實在沒遇到過。倘使人人都似顧知這般,又致天下萬千寒窗苦讀的學子于何地。

聖隆帝不按規矩辦事,吏部尚書據理力争,要說服聖隆帝改變主意。聖隆帝既然決定任命顧知為提刑,就沒打算按常理來辦。他一句話敲定此事,讓在場之人無可辯駁。

只要顧知破獲了貢院庫房大火案,這提刑顧知就做定了。若是誰能将貢院大火案破了,他現在就免了對顧知的任命。

吏部據理力争之前,顧知已經入刑部将所有的屍體解剖了并找到線索,沒有人比解剖屍體時的在場之人更明白聖隆帝要任命顧知為提刑的想法。聖隆帝在擇官一事上頗有先賢遺風,任人唯才。顧知的确有那份眼力。

顧知出現前,刑部和大理寺正值一頭霧水時期,尤其聖隆帝限時破案,刑部幾乎都有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只要顧知有辦法找到兇手,其他事以後再說。到了禮部這裏,忙于制卷,幾乎昏了頭,在這關頭哪裏有功夫管聖隆帝要破格提拔誰,什麽事都不能耽擱他們在春闱開考前将卷子制出來。其他三部無一人敢拍着胸脯向聖隆帝保證能在規定時限內破案,顧知被暫時任命為提刑,官至四品的事就這麽被默認了。若他不能在限定的時日內将大火案破了,這任命自然就做不得數。只是這顧知到底是哪裏來的,怎麽讓聖隆帝力排衆議也要任命他為提刑,衆人也不得而知。

顧知被聖隆帝推到百官面前時,沈适尚未入朝。春花探聽到他的消息,卻是沈适有意放出來讓闵棠知曉的。這一點春花和闵棠是不知的。

沈适曾經的離開并沒有讓闵棠不适,不知為何,這一回突然聽到他正大光明出現在聖隆帝面前時,闵棠心中卻記挂着。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裏闵棠似乎回到了少時,她的母親将她送到天樞閣習武的那一段時光。

天佑十三年,年僅一歲的闵棠被闵夫人送到了天行山天樞閣,成為了天樞閣的記名弟子。十歲以前,闵棠在天行山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期間,闵夫人每隔一兩年會帶她出去游歷一番,偶爾會回到家裏住上十來日,而後再一次離開。直到十歲那年,闵夫人徹底結束了她在天樞閣的這一段天真歲月。她辭別天樞閣的師長,再未回去過天行山天樞閣。

睜開眼,闵棠輕輕在眼角拭了一把,竟然有濕意。過往無憂無慮不是不懷戀,只是如今再也回不到從前,何必憶起往事,徒增傷感?

“娘娘,您渴了嗎?可要喝水?”秋月執夜,聽到聲音連忙過來了。

闵棠搖了搖頭,見秋月披着一件單薄的外衣過來,沖她招了招手。

“秋月,你過來,我們說說話。我做了個夢,忽然睡不着了。”

“難不成是傷心事?”秋月聞言,大步走到床前,掀開被子鑽了進去。若是春花,是不會有這般冒失舉動的,唯有秋月,不管何時何地,只要闵棠招手,她都會鑽進闵棠的被窩,與她夜話到天明。

“我剛才夢到天樞閣了,還有師兄。”

秋月一聽,不禁皺起了眉頭。

“娘娘,您已經嫁人了,可不能再惦記适公子。”闵棠未入宮以前,秋月一直将闵棠和沈适當成一對兒。要不是後來聖隆帝下旨,迎闵棠入宮,秋月可是一直把沈适當姑爺看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年紀相當,可不是天作之合?

闵棠失笑:“你瞎說什麽,我什麽時候惦記過師兄。”

“沒惦記,沒惦記。您就是擔心适公子吃不上一口熱飯,爬了一夜的山路,帶着一壺酒和一籃子菜送到問天崖。”秋月神色局促,擠眉弄眼的,惹得闵棠哭笑不得。

她當是什麽事,不過是因為那一年沈适不知出了什麽事,被上一任閣主懲罰,上了問天崖面壁。那時候正是冬天,天寒地凍的,問天崖上面尤其寒冷。闵棠那時與沈适有打狗的交情在,便想着給他雪中送炭一回,以報答他仗義出手,幫她抓住那條惡狗。沒想到竟然會被秋月一直惦記着誤會到如今。

現在想想,當時年少,能夠在雪夜裏走崎岖陡峭的山路爬上頂峰,全憑一腔孤勇和運氣。雪夜上問天崖,就算是天樞閣裏教授她武藝的青雲師父,也要小心謹慎的。闵棠還記得,當她出現在問天崖的靜室前,敲開了靜室的大門時,沈适見到她如同見鬼一般的表情,讓她在問天崖上足足捂着肚子笑了一刻鐘。沈适一張臉鮮少變換表情,看到闵棠的那一瞬間至少變換有二三種表情,到最後仍驚疑未定,遲疑問出一句:“師妹怎麽來問天崖的?”

她那時是怎麽說的來着?

“還能怎麽來的,爬上來的呀,難不成還是飛上來的?師兄真笨。”

記起這句話,闵棠不覺輕笑出聲來,看得秋月頻頻搖頭。

“秋月,那一回你随我上山,回去後還被青雲師父逮住了狠狠罰了一回,記得嗎?”

“哪能忘了,多虧了您,我才有如今的一身力氣。”那時,闵棠剛将秋月從死人堆裏翻出來帶回天樞閣不久,秋月不但身子骨虛,連心也虛得緊。要不是那沒日沒夜地操練下來讓她忘記了一切,她大概活不成現在的樣子。

“秋月,你說師兄為何要入京?五年前,他離宮時信誓旦旦地與我說,此生當不再入京,現在又來做什麽呢?”夜深人靜,闵棠的聲音再細小,于這深夜中也格外清晰。

“誰知道呢?說不得适公子當年就是随口一說,您要覺得不對了,就把他當年說的話當成屁,放一個出來就沒了。”

“哈~~~”闵棠咯咯笑開來,揉着秋月的手,不能自已。

是呀,想不通的事,就當他是個屁,一放即通。所以,她才會這麽喜歡和秋月說話。

第二日,闵棠一覺醒來,就聽春花來報,貢院庫房大火案的兇手找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晚上寫着寫着睡着了,中間醒了一次,扛不住睡蟲,我就睡了。今天把手頭上的事做了,心中放下了大石,輕松多了。不過更新量依然不多,等周末的時候再多更點吧。

內容提要摘自白居易的《琵琶行》,其實我早就忘了這一篇,只是昨晚忽然念叨起蘇轼的十年生死兩茫茫,有一句夜來幽夢忽還鄉,不知怎的想岔了,把《琵琶行》的句子給嫁接了。腦子裏突然浮現出一些情節,于是有了這一章,順便把前面我挖坑的時候沒考慮的一些東西撸順了。

另外,有讀者親一直在糾結男主的問題,我只想說,男主已經出來了。是誰,我往後總會說的。不會天馬行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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