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案一:丁點縣(十)

“那個冷先生說到變了……”王青秀找了個凳子擦幹淨遞到冷文宇身後,又用火折子點燃了蠟燭給冷文宇照亮,嘴上沒停歇的碎碎念:“冷先生您說……陳小姑娘是不是真的變了,真的做出……總覺得不可能。”

冷文宇坐到椅子上,捧着丁點兒鎮詳細的地圖細細看着,聞言只冷哼道:“小陳姑娘變沒變我不知道。張縣丞納了填房倒是板上釘釘!”

她指尖停留在丁點兒鎮礦場處,“……等正事了結,我們便帶小陳姑娘離開,回了山裏鎮自個過也不錯。”

王青秀“啊”了一聲,抓着絡腮胡子,“這不好吧?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段婚,再者人家張大人是個好官……興許裏面有什麽誤會,沒準對陳小姑娘還是情深的。”

冷文宇斜眼瞧王青秀,手上慢慢卷着丁點兒鎮地圖,夜黑的眼眸透着譏諷:嚣張跋扈的侍妾、憤而不平的下屬、滿城的流言、面容枯槁少生華發的小陳姑娘,如若這叫情深,那自己豈不是情聖?

王青秀正說着突然覺得像被蛇盯住一般僵住,擡眼看冷文宇正看着自己,頓時有些渾身發冷。

冷文宇收回視線,虛眯着眼睛,道:“今夜我準備夜探礦場,你留下打掩護。”

“夜探礦場?”王青秀心有戚戚然,道:“之前我還想着冷先生懷疑塗縣令他們進山做手腳,怎麽不跟着?原來冷先生已有推斷,還是跟礦場有關?”

冷文宇無意識的擺弄手中成卷地圖,徐徐說着自己的猜測:

“之前我一直困惑不解近幾年附近山賊猖獗,可官府從未成功抓捕到一次山賊,這次偏就被張縣丞抓到了。

丁點兒鎮街道上女多男少、百姓生活富裕,依塗縣令所說丁點兒鎮男丁都在礦場幹活。可即便如此百姓當真會如此富裕?

此地百姓個個稱贊張縣丞愛民如子,可就在這麽個傳聞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小鎮上,卻有一對爺孫備受欺淩?其他人冷眼旁觀。

種種困惑,就在我見到牢房中所謂‘山賊’時,便忽然想通了。”

冷文宇停頓了一下,似乎對接下來的推測有些遲疑。

王青秀雙目瞪圓,急忙追問:“啊?什麽?牢房中山賊有問題!?”

“犯人們衣衫衣衫褴褛破損、形銷骨瘦,身上衣裳新舊不等樣式不同,破損的衣服下的皮膚上新舊鞭痕疊加,指甲盡是煤渣。這哪裏是一月前抓捕的兇悍山賊,分明是分批抓來、長久虐待的礦工。”冷文宇目露厭惡,恨不得扇張煜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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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先生的意思是……”王青秀聞言有些愣,驚愕的看向冷文宇,“張煜害怕被朝廷下罪,用礦工冒充山賊……縣城如此富裕定是壓榨礦工得來的。難怪街上見不到青壯年,想來都被扔進礦場。對了!那對爺孫保不齊就是親人被說成山賊扔到牢房頂包,但他們卻不像其他人那樣心甘情願。”

冷文宇将地圖塞回包裹,“不錯,這也恰好解釋了那些百姓為大衆利益排擠爺孫二人的行為。”

她習慣性地眯縫起一雙吊梢狐貍眼,眼裏浮現出困惑,“但如此推斷還有兩個說不通的地方。

此地百姓當真會一片倒的享受壓榨親人得來的富貴?不惜犧牲家中青壯年親人的性命,保全這樣的父母官保全自己的富裕生活?

牢中一百多人,而丁點兒鎮百姓才幾百戶人家?王捕頭你覺得多餘的那些人是從何處得來?”

王青秀心中愕然,“那……那些礦工,我是說牢中的那些頂替山賊名頭的礦工……一百多個是打哪兒來的?”

冷文宇并未給他确切答案,而是陷入了回想,引導道:“你可還記得之前屍坑唯獨沒有‘一樣’人?還有茶棚店家說的關于山賊報複丁點兒鎮的事兒?”

王青秀有點發蒙,“屍、屍坑是後弄出來的……沒缺什麽人啊……茶棚店家說……丁點兒鎮百姓偶有入山者失蹤,有時候城內也有一戶戶人家失蹤……”雙手一擊恍然大悟道:“難不成是說……張煜用山賊做掩護,把城中不順從的百姓給抓進礦場?”

“拿山賊做掩護?”冷文宇烏黑清澈的眼眸寒光閃爍,“不,我心中反倒有另一番猜測……所以要夜探礦場,進一步查證。”

另一邊,天色漸黑,丁點兒鎮的街道依舊熱鬧非常,随處可見大把大把花錢的百姓,那個勁兒頭仿佛他們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符一往隐藏身形的走在……人家的房頂上。

原本符一往一氣之下幾個起躍跑到了大街上,但落在街上他就被百姓們看賊一樣瞧着。

他頓時心情煩躁,索性就隐藏身形改到房頂溜達散心。

結果就湊巧地瞧到鄭文輝拎着雞,站在那對爺孫門前就像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一樣百般讨好,但爺孫家就是不開門。

符一往好奇:這家夥不是幫過那對爺孫嗎?怎麽對方對他就像是防賊一樣?

鄭文輝有些無奈地将雞挂到那對爺孫倆家的牆頭上,“放心我會替你們照看着孟大哥!”

聞言裏面竟然罵上了,“不用你假好心!你若真有心就把我哥哥放回來!”

鄭文輝很是無奈:“孟家妹子你這是為難我……”,努力屏蔽院中的叫罵,牽着馬走了。

這是哥哥被鄭什麽的給關起來了?我倒要看看這都是什麽奇怪事兒。若是能順手救人,定能讓小白臉刮目相看。

符一往心裏奇怪,隐匿身形觀察起來。

街上其他百姓可能是覺得沒外人了,對鄭文輝暧昧的說:“鄭老大做什麽浪費時間精力的事兒,喜歡直接拉走便是。”

鄭文輝壓抑着怒意,站立在原地看着那人,最終只是摸着腰間鞭子說:“不要讓我看到你們再欺負玉兒。”

說話的幾人壓着心裏的不服氣閉上嘴巴,鄭文輝轉身離去。

尾随的符一往沒有立即離去,留在遠處兇狠的瞪着那幾個百姓。心裏幻想踹他們後背将人踢飛,捏着他們脖子“咔嘣”一聲什麽的。

但符一往這回記住了,沒貿然做什麽惹麻煩,要暗中默默的觀察。

幾個百姓見鄭文輝背影遠去,卻不知為何覺得一股子壓迫感自後背後脖子處侵襲而來,一個個縮着膀子沒敢出聲,還是那個說髒話的“呸”了一聲,說:“假惺惺。”

符一往沉靜的站了一會牆角,阿銀從他衣襟中蜿蜒而出,吐着舌頭。

有敏感的路人聽到“嘶嘶”聲,好信兒的轉頭瞅拐角陰影處,那裏空無一人,只有風吹動地上的垃圾旋轉。

丁點兒鎮後山,天色已經黑透。

鄭文輝一路表情嚴肅騎馬來到煤礦,今日其實是他值班的日子,可是因為不放心特意請假回去探望孟家一趟,結果還真就救了玉兒一回。

忽然他覺得後背毛毛的,轉身一看一片黑乎乎的空地,什麽都沒有……他加快速度沖進了礦場,在看到舉着火把的看守時松了口氣。

符一往在鄭文輝一回頭的時候閃身躲到了大樹後。

煤礦四周是高高的栅欄和觀望臺,煤礦整個地界空曠,只在外圍較遠的地方有着零星幾顆大樹。

符一往眼瞧着那鄭文輝進了圍着高高栅欄的礦場,剛要繼續往裏跟,就瞄見個瘦長黑影無聲無息地落在不遠處的樹冠上,黑影身影蠕動化作了融入大樹形狀的陰影中。

冷文宇一身黑衣夜行服,身法倏忽飄逸快得讓人只覺一陣風刮過而無半點察覺,簡直是融入黑夜風中。

她落地的瞬間,便察覺到後方有一內力與自己不相上下的高手,頓時銀針自袖口劃出,在月光下閃出寒光。

符一往驚嘆于那人的隐蔽手法,随後越看越覺得那人的背影讓他有種咬牙切齒、心裏一松的矛盾熟悉感。

冷文宇目露殺意,轉身間手上殺招已成,結果一下對上百米開外符一往那一臉見鬼的嫌棄表情臉。

深夜礦場內部,火把山洞,砸煤礦的乒乓聲不止。

即便是夜深時刻,工匠們仍不眠不休地從深深的洞裏往外運煤礦、用鐵鍬往手推車裏面裝、推着車走。可憐的礦工們衣衫褴褛帶着手鐐腳鐐身着破爛,稍有緩慢背後就會抽來鞭子。

一些與鄭文輝一樣裝扮的人,甩着鞭子督促他們幹活……不遠處是監工們休息的窩棚。

冷文宇躲在暗處向外望着,她數了一數,光是看守巡邏的人就不下二百來人,可見此地百姓家中的青壯年勞力都在礦場當監工呢!

符一往腦袋從她背後頭頂右上方冒出,跟着向外看那些人,可視線不自覺地落在冷文宇露在面罩外的白軟耳朵上,臉紅,憋出:“小白臉我們要不要救人?”

“此時不是救人的時機。”沒等冷文宇細細跟符一往解釋,眼瞅着兩個監工沖着二人所在地走來。

難道被發現了?冷文宇連忙拉着符一往後退,躲入監工休息窩棚後的陰影中,指尖捏着銀針暗暗戒備。

兩個腰間挂着鞭子靠近了……卻原來是結伴解手,一人罵罵吱吱:“一下少了百十來號人,越來越不出活。”

另一人嘆氣道:“煤礦的确沒有……這事兒也怪二爺……算了,大爺說的對。最起碼這是正經營生不用擔驚受怕。”

“嘿!你真是太沒出息了,我倒是覺得二爺做的對。”系好褲子,罵罵吱吱的和同伴一起往煤礦給他們的休息棚走。

二人離開後,就在二人對準的位置,走出個一臉被惡心死了個嵬巍身影,沒好氣兒地瞪身旁怎麽看怎麽眉眼帶笑的人,“都是你找的地方,差點弄我鞋上。”

冷文宇蒙着黑巾,只露出一雙彎彎上挑的狐貍眼,那眼中滿是幸災樂禍,“符兄,大丈夫不拘小節,你這樣未免太矯情。”,在符一往開口前堵住般又道:“我們走。”

符一往望着她那不怎麽像好人、很奸詐的含笑眉眼,心跳有點快地挪開視線,“這就走?”還什麽都沒弄明白呢。

“我已确認自己的猜測。”冷文宇狐貍眼恢複冷然的狹長,意味陰冷的望着夜幕下連夜作業的礦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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