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48

蘇錦繡明顯的感覺到壓在自己手上的力道越來越沉, 掀開蓋着的鬥篷,施正霖微垂着頭, 臉色煞白。

“你再堅持一下。”

回頭看去,還能望見榕莊的燈火,這裏還不夠遠, 只要他們追出來,要不了多久就會發現他們,再往裏走一些, 只要走出這範圍, 藍湖這麽大,至少可以撐到明天。

“你先走。”施正霖只覺得意識越來越淺, 從他到水榭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了昏昏沉沉的感覺, 那時是用了全力才握住墨石頂着陳王世子,出了榕莊後那沉重感加劇,他知道自己走不了多少路了,只會拖累到她。

“定北王現在沒工夫管我們, 那頭哧獸從池塘內跑出來就有他受的。”蘇錦繡用力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二話不說拖着他往裏走去, 沒好氣道:“要丢下早把你丢下了, 現在我花了這麽多力氣把你帶到這兒, 你說不走就不走!”

她的語氣像極了那意思: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可別死在路上,好歹撐着回到家,謝恩完了再死也不遲啊。

其實胳膊掐的拿一下根本不疼, 他後背的傷已經将整個人疼麻木了,施正霖渾渾噩噩,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了兩條腿上,一腳深一腳淺的往裏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夏夜的林子裏蟲鳴聲肆起,微涼的風徐徐在臉上拂過,經歷過那樣一場激烈的争鬥,此時的寧靜顯得格外安詳。

蘇錦繡用盡了全力才扶住他,往回看了眼,扶着下了斜坡找了一處隐蔽的地方,簡單清理過枝葉後把披風鋪在上面,撿了根木頭做枕,扶着他靠下。

施正霖緊閉着眼,已經陷入了半昏迷。

拿掉披風後他背後的傷比在石室裏看到時還觸目驚心,抓痕周邊已經泛黑,淌下來的血也呈黑紅色,可周邊的皮膚卻是涼的,蘇錦繡擡手捂了下他的額頭,滾燙。

他中毒了。

他的症狀和以前關北門那些被驅獸族猛獸抓傷的士兵一樣,初始傷口周邊的皮膚發黑,傷口內留下的血都會變黑,繼而發燒,無力,等毒性蔓延開來滲入骨血後,臉色都會跟着暗黑,死之前那些士兵是全身發黑,割開皮膚,滲出來的血黑如濃漿。

抓傷的士兵一般半日後才會出現發燒的症狀,傷的嚴重的,兩日後毒素會蔓延到全身。

他們剛剛從榕莊內逃出來走了這麽多路,心血急促,也加快了毒素蔓延,他才會這麽快昏迷過去還發起了高燒。

蘇錦繡這時才察覺自己的雙腳有些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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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褲腿一看,她當時把匕首插在虎口後跌在壇子內,雙腳浸在了那些黑色的濃稠液體上,現在這浸到的地方以下,皮膚都泛了紅腫,又疼又癢,火辣辣的燒着,腳踝一下還隐隐有見黑的趨勢。

看來那壇子中的液體才是毒的正真來源,她原以為驅獸族是在那些野獸的四肢上浸染了毒,今天在石室內所見,這些野獸是常年浸泡在裏面,不說是被它抓傷,沾到一點都會慢慢滲透進皮膚裏去。

“施正霖。”蘇錦繡喊了他兩聲都沒反應,沒有猶豫,推着他側躺後扯開他背後的衣服,露出整片傷口後用力擠壓傷口周圍,将黑血往外擠。

過程應該很痛,昏迷中施正霖眉頭緊鎖,輕哼了聲。

擠出黑血後蘇錦繡脫下他外套蓋在了他身上,朝四周望去,這兒深山林子,說不定能找到點草藥。

月光靜靜瀉着,猶如一盞明燈,照亮着林子,蘇錦繡翻出火折子,仔細在草叢裏尋找,手裏的鏈棍時不時敲打四周,以防有蛇蟲鼠蟻。

幸運的是,在關北門極為稀缺的草藥,在這裏并不難找,快走到藍湖畔時蘇錦繡找到了其中一味半枝蓮,樹邊灌木中密密長着許多,在過去一些還有蛇針草。

繞過這一圈後蘇錦繡找到了四種,緩解這燃眉之急足矣,她從一旁折下幾片大圓葉,從湖裏舀了些水,起身往回走。

前後半個時辰都不到,施正霖的額頭更燙,蘇錦繡找了石塊研磨這些草藥,磨碎後敷在他背後的傷口上,扯了斷外袍繞緊,拿起石塊上餘下的草藥捏在手心裏,湊到他嘴邊将汁液擠出喂給他。

可喂不進去。

施正霖沒有張嘴的意識,就算是掰開嘴,藥汁也都從他的嘴角淌下去了,這樣嘗試了幾回,蘇錦繡将這些藥泡在水裏試圖直接給他灌下去,依舊無用。

“你來這裏做什麽呢。”蘇錦繡有些氣,也無奈的很,就算是不想自作多情,她也能猜到一些他來榕莊的緣由。

季璟琛也好,季恒碩也好,哪個功夫不比他好?他們已經查到了很多,定北王的宴會是幌子,這池塘下的密道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太子不可能派他過來做這麽危險的事。

可他還是來了,躲在假山內,像是知道她會過去,一點都不意外。

“你又打不過他們。”蘇錦繡頓了頓,看手裏的草藥,都到這兒了,難道看着他死。

猶豫後蘇錦繡擡起手,将草藥塞到嘴裏,咀嚼着,福下身去。

滿口的青草苦澀味道,沖的人很清醒,他的嘴唇滾燙,齒縫緊閉,尤需要她去開啓。

藥汁順着齒間的隙縫送往他嘴裏,在他吐出來之前封住,直到他下意識吞咽。

如此三回,蘇錦繡嘴裏滿腔的苦味,心裏說不出的煩悶。

她有不得不承認的事,今天沒有他在,她連到池塘下去的機會都沒有,早在假山內就會被那些人發現。

可就是因為他的出現,蘇錦繡耿耿于懷。

想害他性命的人已受處置,那些牽連的也都紛紛落馬,現在他順利在工部任職,太子也能順理成章派人給他,随着他越往上走,再多的危險也會有足夠的人手保護到他。

她不需要再出手幫忙,更不會因此有所牽扯。

“離得遠遠的不好嗎。”他這麽聰明,怎麽會看不出她想要保持距離,就算是她在榕莊出事,與他也沒有關系,又何必冒着性命危險前來。

樹叢間一陣風吹過,濕淋淋的汗浸濕着衣襟,穿在身上十分的難受,蘇錦繡擡手擦去額間的汗水,心裏更煩躁了。

在施正霖身旁生起火堆,蘇錦繡霍的起身,朝藍湖走去。

……

火堆燒的很旺,藏在這山中卻也不會被發現。

施正霖躺在那兒滿頭是汗,眉頭緊鎖着,時不時神情有變,陷入了夢寐。

他在山林裏走着,越來越感覺無力,忽然眼前出現了大霧,将前方整片都掩蓋了起來,視線模糊不清。

這時該停下了,前方又像是有什麽在吸引着他,施正霖邁腿朝那迷霧中走去,安靜的四周裏,忽然有哭聲傳出來。

那悸動不已的哭聲,悲悸到聽的人都感覺難過,明明是走不動了,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施正霖朝着哭聲來源之處走去,前面的迷霧散開,背後的迷霧又重新掩蓋。

走了不知道多久,哭聲越來越大,其中似還有僧人的念佛,迷霧漸漸淡了,正有些欣喜終于可以看清楚時,左腳邁出去,落下時忽然林子和迷霧都退散消失不見。

他出現在了一個院子裏。

這個院子他太熟悉了,就是施府的前院,唯一有變化的就是院子中央青石板旁的花盆換成了盆栽樹木,上面挂滿了白色的花,屋檐下也挂滿了白绫,許多人穿着白衣跪在前廳外,前廳布置成了靈堂,正對着大門放着一具黑色棺木,刻着奠字。

誰死了?

他前幾日才回家去過,沒有人出事。

難道是正烨出事了?不可能!母親才派人送信回家,正烨在膠州很好,除了無法經受長途颠簸回上都城外,比上次去看他身體還好了些。

那會是誰?

施正霖走上臺階,跨入門檻,沒有人看他。

一個婦人跪在棺木旁哭的傷心,擡起頭時,施正霖狠狠一震,母親何時回來的?她怎麽一下老了許多?

像是感應,施正霖驀地回過頭去,一樣的一個‘他’,和母親一樣卻老了很多,身着喪服,跪在棺木的正前方,定定看着棺木,雙眼無神,施正霖卻從他身體裏感受到了滿腔的悲傷。

絕望,悲悸,還有……怒意。

靈堂外忽然有動靜,一聲皇上駕到,靈堂內的人紛紛起來朝外跪拜,‘他’卻沒有動。

施正霖又是一怔:“太子?”

衆人口中的皇上走進來,站在他身後人輕輕喚了聲子凜,‘他’才有反應,施正霖心中感受的到的滿腔悲傷一瞬被抽空,全都彙聚到了‘他’的眼底,‘他’緩緩轉過身去,斂着神色,聲音沙啞:“臣有罪,不知皇上駕到。”

“無妨,朕知道你心傷,不過逝者已矣,施愛卿還是莫要太過于難過,以免傷了身子,我想蘇統領泉下有知,也不會安心。”

“臣的妻子是難以安心。”

皇上豈會聽不出他話裏的意思:“林牧在逃,刑部已經派人傾力抓捕,一旦歸案,會還蘇統領一個公道。”

“是臣識人不清,将他留在身邊,沒看出他早有異心,還讓他去關北門保護臣妻。”施正霖看到‘他’擡起頭,看向的是皇上身後的人,施正霖再度感受到了來自‘他’的滿腔怒意,一字一句,像是要從他自己的嘴巴中說出去。

“臣必定追查到底,誓揪出将林牧背後指使之人,在所不惜。”

施正霖想要看清楚皇上身後究竟是何人,卻怎麽都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臉,轟的一聲,皇上和他身後的人都化成了濃霧,有個人從濃霧中沖進來,沖到‘他’的面前,用力把他從地上揪起來,腥紅着雙眼帶着哭腔,沙啞的吼道:“施正霖,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蓁蓁她不會死!”

“四哥。”

“不要叫我四哥,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夫!”那人扯着‘他’一路到了棺木旁,将他往還沒封棺的棺木內壓去,“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到最後她還維護着讓我不要怪你,施正霖,你何德何能,你為什麽不說。”

施正霖不由自主跟了過去,看清楚棺木內的人之後難掩震撼,蘇姑娘。

未等反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吸了過去,和‘他’融為一體。

‘他’伸出手朝棺木中的人摸去,她睡的那樣恬靜,是從未有過的樣子。

不斷充斥的悲悸太令人難過,施正霖快要承受不住,可身體不受他的控制,那個‘他’輕輕的撫摸着她的臉頰,眼裏滿是眷念。

施正霖的視線開始晃動,四周變的越來越暗,人也越漸發燙。

小心翼翼帶着微甜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以後我叫你子凜還是相公好?”

“還是叫相公好不好,以後只有我能這麽叫你,別人誰都不許。”

“我爹娘都叫我蓁蓁,往後,你也這麽叫我,好不好。”

說話聲遠處,又是滿腔的悲悸包圍了他,像是要将擠到窒息。

施正霖奮力掙紮,猛的一下睜開眼,跟着夢境裏的聲音,脫口而出:“蓁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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