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4)
葉菲菲在不可思議中過了幾節課,終于到了放學,她磨磨蹭蹭地收拾好書包也沒等到江柔來找自己道歉。
她心頭怒氣更甚,大聲地邀請坐在不遠處的另一個女生:“齊齊,今天放學我們一起走吧,我請你喝奶茶好不好?”
江柔原本正在謄抄今晚的作業細則,這尖細的聲音陡然闖進耳朵中,倒是讓她有些好笑。
沒有了葉菲菲同行,江柔一個人回家更自由。
路過那條老巷,她不免想到聶希澤白天的神情,鬼使神差地,又轉進了那個小院所在的巷子裏。
聶希澤已經在那裏了。
江柔看見他蹲在院子裏,身邊圍了一圈貓,都在低頭吃着他帶來的貓糧。
怪不得……原來是有人每天過來這邊投喂食物,所以差不多的時間總會有流浪貓聚集過來。
聶希澤背對着她,只露出一小節纖細的脖頸。
他真是瘦,低着頭的時候,連大椎骨都突兀得很明顯。
江柔駐足看了會兒,轉身要走,卻見聶希澤突然跳起來,一邊揮舞着手臂,一邊沖那群貓吼道:“滾!都滾開!”
那些貓被他這麽一吓,喵嗚着四下逃竄,一瞬間就跑了個沒影。
這人……人格分裂的嗎?
江柔有些呆,腳步慢了一拍,就撞上轉過身來的聶希澤審視的目光了。
跑不跑。
江柔在心裏盤算,可眼瞅着聶希澤毫無戰鬥力的細胳膊細腿,江柔覺得自己制服他完全沒有問題,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聶希澤眼神裏滿是困惑:“你怎麽又來了。”
江柔聳聳肩,想很酷地甩一句什麽,只聽聶希澤低低地笑了一聲,道:“哦,原來是刀子嘴豆腐心。”
……
江柔心思轉得很快,立刻沒好氣道:“我昨天丢了些東西在這裏,我過來取。”
“Whatever.”聶希澤也學她聳肩,說,“那進來吧。”
江柔無所畏懼地走進去,故作随意地問他:“你剛剛鬼叫什麽?”
短暫的沉默過後,聶希澤說:“他們是流浪貓,就算我給他們提供吃的,也不能讓他們太親近人類……”
江柔沒料到是這個答案,半晌,哦了一聲。
“你之前問我為什麽不把他送去獸醫那……”
他們走進房中,聶希澤蹲下身,給角落裏的母狗開罐頭,檢查幾只小狗的狀況,一邊說:“南京好的獸醫不多,願意為我保守秘密私下裏幫忙的,也只有李醫生一個。前些天,他去北京學習了,要好幾個禮拜才能回來。”
聶希澤說着,從書包側兜取出一個紙包,倒出幾粒藥片拌在罐頭裏。
“流浪貓狗也不能随便喂。”他低聲說,“否則大量的繁殖會導致流浪貓的數量劇增,所以我定期會捉一兩只貓狗去李醫生那裏做絕育手術。這一只……我發現它的時候,它已經懷孕了,并且被人打瘸了一條腿關在狗肉店倉庫裏。”
江柔默不作聲,安靜地聽他說話。
“平時我來的也不多,只能出一些錢,主要是李醫生在幫忙。”聶希澤把罐頭推到母狗面前,“最近算是特殊時期吧,所以找上了你……看起來,你是真的很不喜歡這些動物。”
“嗯。”江柔實話實說:“而且,我家裏有人對這些毛發過敏。”
聶希澤伸手摸摸母狗懷裏小狗們的腦袋,站起身來。
江柔注意到他看了看表。
聶希澤把江柔的東西收拾好,遞給她,說:“不管怎麽樣,昨天你能過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的動作和語氣都比先前急促了一些,江柔回憶那天聶希澤匆匆離開的時間——和現在差不多。看來,他真的像灰姑娘似的——在午夜鐘響前就要趕緊離開了。
江柔說:“聶希澤,這幾個禮拜我幫你照顧它們。”
聶希澤一怔,繼而道:“你不覺得這是道德綁架了?”
“我不喜歡被人逼着做事,但,這是我自願的。”江柔也學他看看表,“你是不是該走了?”
聶希澤苦笑:“恐怕是。”
“如果你不方便,不用每天過來了。”江柔說,“我會來看他們的。”
聶希澤欲言又止,只是低聲道謝,随後快步離開了。
真是個怪人。
江柔搖頭笑,想了些亂七八糟的過往,暗嘆:怪人果然只能和怪人處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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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中午,江柔提前了半個小時到學校,拿着習題冊去問煎餅班長題目。
煎餅班長人很好,知道她有課程落下,每次都主動來幫助江柔,跟她說要是有什麽不明白的知識點或者習題,就在午休的時候問他。
江柔本來還詫異,後來看到他對每一個同學都這麽“主動關懷”,于是釋然,見他不忙就會去問他一些不懂的問題。
煎餅成績很好,一舉打破了傳說中體育生全都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謠言。但江柔也看得出,他腦子不算活絡,很多題都只會用最基礎的方法算,從來都不曉得走捷徑。
不像她,能少寫一步就少寫一步,物理力學大題都恨不得一個長式子列出來直接得到答案。
煎餅每次都皺着眉頭,拿水筆敲着江柔的習題冊:“這裏,要分開來一步一步寫啊,每一個公式都有分呢。這要是到了考場上,你一個複雜長式子裏面有一點點錯誤,就一點分都不得了啊。”
“哎呀知道了,我到時候再拆開寫。”江柔面對他的唠叨,往往左耳進右耳出。
煎餅無奈地搖搖頭,繼續給她講題。
江柔自知時間一長,和身邊的人越來越相熟,自己的本性也慢慢暴露出來了。
上周末李明恺回家的時候,在飯桌上她都敢公然跟他對嗆了。不過幹媽看她們鬥嘴倒是很開心似的。江柔就一直在心裏犯嘀咕:沒準幹媽更喜歡活潑的孩子……
她今天的問題不多,很快就抱着冊子往自己的座位走,卻見聶希澤背着書包走了進來。
“稀客啊。”
江柔不由道:“這麽早?你每次不都踩着上課鈴才來的麽。”
聶希澤面色不太好,把書包往抽屜裏一塞,悶頭趴在桌上。
江柔瞥見他手表下的手腕上隐有傷痕,心下一凜,坐在他邊上問:“你跟人打架了?”
聶希澤不吭聲。大冬天的,他也沒戴耳捂子,兩只秀氣的耳朵凍得通紅。纖細伶仃的身子半蜷着,看起來怪可憐的。
雖然江柔現在已經不跟他坐同桌了,但鑒于聶希澤這個怪人挺對她胃口,她不免想對他多費些神。
江柔靠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給你出氣去。”
半晌,聶希澤才有了點反應,他說:“就你?”
看不起她?
江柔吸吸鼻子,鄭重道:“你少瞧不起我,我會的可多了。就三個以內的小混混這種陣仗的話,我是完全擺得平的。”
聶希澤嗤了一聲,沒理她。
江柔追問:“他們是跟你要錢勒索還是怎麽着?是不是說不讓你告訴家裏人和老師?”
聶希澤終于忍不住,擡起頭來問她:“我看起來像是會被小混混騷擾的人嗎?”
江柔被他問得一懵,細細想了想,說:“像。”
……
聶希澤的臉色黑了一度,江柔補救道:“因為你長得漂亮嘛。”
聶希澤的臉色又黑一度,唬着臉吓她:“不許說我漂亮。”
江柔笑起來,說:“你這威脅,一點氣勢都沒。”
話音剛落,一伸手揪住聶希澤的衣領子,狠狠扯了過來。瞬間冷下臉,目色陰沉,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地底鑽上來的惡鬼:“喂,你他媽的到底說不說。嗯?”
動作老練,力道極大,不像是模仿電視電影裏面的橋段,反倒像是……常常這麽做。
“少爺,這才算是威脅。”
江柔收起兇狠的表情,重新笑起來,手也松開去,理了理他的衣領。
聶希澤心裏一怔,重新打量起江柔來:“你怎麽會這些?”
江柔笑得人畜無害,把手心手背都展示給他看:“看到這些老繭了嗎?光是握筆能握出來?”說着,揮了揮拳道:“我可是練過的。”
頓了頓,又坦坦蕩蕩地說:“我五年級開始,就天天在外面瞎混,俗稱小太妹。就你這樣的小白臉,那幾個不入流的,最喜歡圍追堵截。”
聶希澤:“……”
江柔嘻嘻笑道:“但是我就特看不上那幫人,我可不舍得長得好看的男孩子遭罪。”
聶希澤還想說什麽,上課鈴響了。
江柔臨走前,說:“我跟你說這些,是對你這人挺感興趣的,也樂得出力幫你。但就這一次機會,你要想好,打算告訴我的話,放學以後來找我。”
說完,拎着習題冊回了座位,心裏說不出的舒服。
果然,人還是要找準自己的定位才比較自在。
放學鈴聲響,聶希澤很快出現在江柔面前。
江柔說:“你想好了?”
“給我你的手機號。”
江柔生日的時候,李衛平送給她一塊時興的諾基亞手機,因為貴重,她平時不常帶在身上。
江柔點點頭,從軟面抄上撕下一角寫了一行數字遞給他。
聶希澤沒再說其他的,拿了紙條轉身就走了。
江柔身邊坐着的葉菲菲好奇極了,終于耐不住,嗫嚅着問:“喂,他找你幹嘛。”
她兩天沒跟江柔說話,本來以為江柔還會跟自己冷戰下去,沒想到江柔神色如常,對她說:“我還不清楚,不過應該沒有什麽大事。”
說了跟沒說一樣!
“不說拉倒!”葉菲菲怒道,一下子站起身,把書包往身上一挂,“讓我出去!”
江柔給她讓路。
葉菲菲大聲說:“我這周不會去找你了!”
江柔不置可否。
葉菲菲轉身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