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聶希澤的電話,于周末午間打來,
來電顯示不是手機號,倒像是在電話亭呼出的。
江柔正打算午睡,接到電話一時沒反應過來。
“喂?”
“我是聶希澤。”
“哦……”江柔翻身坐起來,“你說吧。”
“我時間不多,二十分鐘以後,你在鳳凰西街等我。”
他說完話,匆匆挂斷了。
這個人……什麽時候能不慌慌張張地嗎?總不至于是有人在追殺他吧,害怕暴露行蹤?打電話都不超過一分鐘。
江柔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機發愣,但還是爬下床穿好衣服出門去了。
江柔按約定時間到達鳳凰西街。
這不是什麽繁華的商業街,相反,這裏房屋陳舊、人煙稀少、穿堂風蕭索陰冷,除了街口一個上了些年份的老式書報亭的老板以外,江柔幾乎沒看到其它活人。
她耐着性子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聶希澤的身影,心下難免窩火——
是你找我過來的,你卻敢放我鴿子?!
江柔不打算再等下去了,轉頭欲走,可經過那個書報亭時,鬼使神差般的,又停住了腳步。
她若有所思地端詳了一會兒那個書報亭,掏出手機,回撥今天聶希澤打來的那個號碼。
“嘟——嘟——嘟——”
“叮鈴鈴——”
手機接通提示音和書報亭的電話同時響起。
江柔心裏有了一點底,挂斷電話,走向書報亭。
報亭老板正倚着一把老式的藤椅小憩,電話鈴聲驚醒了他,可還沒等他接起——來電鈴聲已經斷了。
他揉了揉眼睛,半伸懶腰,只覺得視線裏突然冒出一個什麽東西——
定睛一看,一沓沓《金陵晚報》《參考消息》後面,一個小姑娘的腦袋鑽了出來。
江柔踮着腳,跟老板對視:“老板,半個多小時前,是不是有一個男生在你這裏打了電話?”
“噢!你就是小希說的那個丫頭啊。”
那老板顯然是知道些什麽,說:“小希剛剛是跟我講,一會有個小丫頭找來,讓我給你這個。”
只可惜,江柔個頭太小,一開始那老板壓根也沒看見她。
他說完話,從亭內自己桌上拿了張紙遞給江柔。笑眯眯的:“在玩什麽游戲呀?找東西還是捉迷藏?”
鬼知道。
江柔一頭霧水地接過紙條,上面寫着一個地址。
她不明就裏,捏着紙條問報亭老板這是哪裏。
老板聽她念完地址,想了一會兒就說:“這不就是隔壁那條街的小宋家嘛。”
“宋家?”
“可不是,這家前段時間出了點事,留下倆小的也是作孽。”老板說,“就宋琦、宋珍兩個小家夥,本來跟着他們那個不着邊的媽就夠難過的了,前段時間我聽說啊,他們媽媽被列為什麽案子的頭號嫌疑人。屁股一抹就跑,兩個小的也不管了。”
江柔追問:“他們多大啊?”
“大的那個十二三歲,小的才七八歲。”
“都不滿十六歲,也沒有人管管嗎?”
老板回憶道:“倒是有警|察上門去找這倆小的,但是他們東躲西藏的,不上學、基本也不回家,誰能找得到?”
“那您知道,他們媽媽是犯了什麽法嗎?”
“上頭還在保密呢,我也不曉得具體是犯了什麽事。不過前兩天聽幾個老太婆講哦,恐怕跟拐賣人口有關。”
江柔心中一凜:“那也就是說,宋琦、宋珍那兩個孩子,也未必是親生的了?”
那老板也閑,話匣子打開了,繼續跟江柔說:“不能啊,這肯定得是親的。不然要真是老拐子,那小家夥還躲什麽。跟警|察回去找親生爹媽不好麽。他們現在躲起來,搞不好就是他們媽媽教的。”
說的也不無道理,江柔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問了老板到達那個地址的具體路線以後就離開了。
聶希澤這都招惹了些什麽阿貓阿狗和奇奇怪怪的人吶……
江柔一邊走,一邊想。
簡直跟自己——完全“情投意合”。
江柔按照報亭老板的指引,順利找到了宋琦、宋珍兩個孩子的家。
只是——她在看到那處地址原貌的時候,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與其說是家,眼前的這個地方倒不如說是一處廢品收購站。
水泥砌出低矮的外牆,上頭除了斑駁的痕跡和各色塗鴉,還被人用油漆寫了一個大大的紅色“拆”字。牆內是堆滿了的各種飲料罐和其他生活垃圾,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被打包在蛇皮袋、大號編織袋裏。
擠在角落裏的,是一間勉強可以稱之為房屋的破敗建築。
大門不知何故,已經缺了一半,江柔甚至不用伸手去推就能從剩下那一半空隙裏走進去。
房間比從外頭看還要小,難得的是,屋子裏堪稱整潔。沒有江柔想象中的蜘蛛網和灰塵滿布。
不知道是幾手的雙人床、看不出年份的大立櫃和沙發、完全不配套的桌椅、巴掌大的衛星電視以及各類像是回收來的舊電器。裏邊還有一間屋子,更小一些,看起來像是廚房。
江柔站在兼有卧室和客廳功能的房間裏,環顧四周,出聲道:“有人麽?”
她這一聲,不過是喊給自己聽,心裏也清楚警|察都來這裏找過,他們應該不會還這麽明晃晃地待在屋裏。
那麽聶希澤為什麽還要讓她來這裏呢?
他費這麽大勁,借報亭老板之口跟她說這些,總不會是讓她來參觀這個廢品收購站吧。
江柔思索許久,清清嗓子,揚了揚聲。
“是一個叫聶希澤的人讓我來這裏的,他希望我能幫助他。”
說完這話,她靜了靜,似乎是在等待什麽回應。
可屋子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江柔不死心,又自言自語道:“唉,既然這裏真的沒有人,看來我是沒辦法幫他了。”
說完,她轉身,沿着原路作勢要離開。
就在她行将從門口出去的時候,牆邊的立櫃裏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江柔停下了腳步。
一個稚嫩聲音在她身後慢慢響起:“你……真的是阿澤哥哥的朋友?”
江柔微微屏息,轉過身去,不算意外地看見兩個小家夥從立櫃的隐蔽夾層裏面爬出來——這裏明明是一大一小兩間屋子,可是從外觀上來看,卻是一個四方的房子,所以很有可能是立櫃擋住了另一間屋子的小門。
稍高一些的是個男孩子,這麽涼的天,只穿一件毛衣,黝黑的大眼睛裏全是警惕。他牽着的小女孩比他胖不少,身上穿得也多,最外頭還套着一件男孩的外套,但她的臉色很不好。
江柔伸出手點點他們:“宋琦、宋珍?”
小姑娘先點頭,宋琦把她拉到自己身後,看着江柔:“你還沒回答我。”
江柔跟宋琦差不多高,直視着他的眼睛,說:“我确實是聶希澤請來的救兵。”
在她說話的時候,宋琦一直密切注意着屋外的動靜。确定沒有其他人後,才稍稍舒了口氣。
江柔說:“就我一個人。你們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就說吧,不過——”
她話鋒一轉,宋琦明顯有些緊張,目光瞬也不瞬地釘在她身上。
“作為交換,我一會要問你一些問題,你要老實回答。”
宋琦咬了咬嘴唇,點頭應了。
他随後說:“你馬上帶我妹妹去看病。”
江柔一愣,随即明白過來,宋珍生了病,可是她沒有監護人、沒有身份證,正規的醫院肯定不會接診。去診所的話,他們的目标太顯眼,難免被懷疑,如果一個不慎,被警|察知道了,還會暴露行蹤。
即便聶希澤想幫她,他自己的證件也不起作用。何況……他可能根本沒有時間帶他們去醫院。
于是她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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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江柔帶着宋珍走進了不遠處的一家社區診所,宋琦則等在外面。
她随口編出一個父母長期在外務工,自己和妹妹留守在家的苦情故事,很快就騙得醫務工作人員的同情。
宋珍是受涼引起的肺炎,除了需要吃藥,還要按時來打點滴。
江柔領着宋珍去點滴室,一路護送她們還主動幫她們拿藥的小護士問她:“一會兒要不要姐姐送你們回家去啊?”
“謝謝姐姐,我能照顧好妹妹的。”江柔仰頭甜聲道,“你別看我個子小,我已經十五歲了。”
小護士訝異道:“是嗎,我還以為你們差不了幾歲。”
江柔:“……”
宋珍雖然年紀小,卻很懂事,打點滴的時候疼得哭也不敢出聲,悶着頭在衣袖上抹眼淚。江柔看她可憐,湊過去給她擦眼淚,小聲說:“一會兒就不疼了。”
宋珍輕輕點頭,說:“我很勇敢,我不怕。”
江柔心情複雜,目光不自覺移開,落在宋珍的手腕上。
她戴着一個非常精致的手钏,看那質地像是很值錢的老銀,上頭刻着一個奇怪的圖案,像是一只麋鹿,又像是某種圖騰或是文字。
江柔暗想,這恐怕真是親生的閨女了,不然就那樣的住宿條件,哪還能給她戴這麽好的手钏?這估計是傳家寶之類的首飾了吧。
半個多小時後,江柔帶着宋珍離開了診所,把她交還給宋琦後又帶他們去路邊的小餐館吃飯。
江柔點了一份馄饨一份炒面,推到兩人跟前。
“她還需要再打三次點滴,到時候我會過來帶她去。”
“謝謝你,以後我會報答你的。”
宋琦低聲說,先拿過馄饨和勺子,喂給宋珍吃。
“不用,這是樁交易。現在我要問你問題了。”江柔看着宋琦,說,“首先,關于你們的媽媽,她是不是在逃嫌犯?你們是不知道她的下落?你們為什麽要躲着警|察,是為了你們的媽媽嗎?”
宋琦搖頭:“她不是我媽。”
江柔一怔:“那宋珍……”
“她是拐子,我是被拐來的,但是小珍不是,她是那個女的的女兒。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們跑到哪去了,但是我不能讓小珍被警察帶回去。”
宋琦出于江柔意料的鎮定,而且思維清晰。甚至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還在給宋珍喂馄饨。
“你是怕他們利用小珍?”
“不管怎麽樣,哪怕他們把小珍送到孤兒院、福利院我也舍不得。”宋琦說,“我會照顧好她。”
江柔揚揚眉,對他的自信不予置評。
“好,下一個問題。你們是怎麽認識聶希澤的?”
宋琦突然有一點停頓,欲言又止。最後,壓低聲音說:“前兩天我去給小珍弄吃的,碰到點麻煩,阿澤哥哥幫了我。”
弄吃的?
江柔差不多能猜出來宋琦是什麽意思了,偷東西遭逮了呗。
聶希澤啊聶希澤,你還真是樂善好施。
江柔還想問些什麽,餘光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旁邊走過。她倏地回頭,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是關柳!
看見關柳并不讓她驚訝,讓她驚訝的是關柳正被一個膀闊腰圓的大漢摟在懷裏,妖嬈無限地同他嬉笑。
那男人伸手捏着關柳的屁股,笑得極其猥瑣:“半年沒見,還是這麽騷啊……”
半年?
江柔心裏突然拱起一股無名火。
那李明恺豈不是老早就被劈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