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溫然幾次啓唇, 也沒能喚出那句“陸彥哥哥”。
她有些懷疑地道:“我從前當真是這麽喚你的?”
陸彥溫和笑道:“自是如此,不急,你慢慢來, 我可以等。”
陸彥不會逼着溫然當下就喚出那聲“陸彥哥哥”,他本意也不在此。
溫然看着他離開, 她在回去的路上又在心裏重複幾次“陸彥哥哥”這稱呼。
誠然, 這稱呼其實并沒有過分親密。
大抵是如今他和她關系轉變得太快,她一時無法适應。
溫然回到春雪院,她剛跨進院子,便得了仆人的通禀,說是溫秉丞來了。
今日發生這樣的事, 溫然早猜到父親會來。
她将如意花糕交給蘇因拿着, 收斂起面上的喜意,将那抹真心實意的笑意減輕減淡。
溫秉丞來了不到半刻鐘, 他此刻坐在正屋明間的主位上, 他正等得有些不耐煩,方要出言讓人去将溫然尋回來, 一擡頭便看見着一身青碧色衣衫的姑娘家走了進來。
溫秉丞有一瞬的晃神。
溫然逆着日光走進來, 剎那間溫秉丞仿佛看到故人迎面朝他走來, 她嫣然而笑, 清麗面龐上似蒙着一層輕輕的霧, 看不透辨不清。
溫秉丞在剎那錯愕之後,猛地捏緊椅子的扶手。
溫然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她上前行禮道:“父親安康。”
一句話喚回溫秉丞的神智, 溫秉丞從虛妄的幻影中回過神來, 他看清面前的人, 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 而後語氣微嚴地問道:“你去何處了?為何現在才回來?”
比起昨日的慈愛形象,此刻的溫秉丞才像是溫然印象中的父親形象。
溫然垂首不緊不慢地回答:“回父親的話,女兒去西邊的園子散了散心,回來得稍遲些,讓父親久等了,是女兒的過錯。”
溫然一上來就道歉,将溫秉丞剩下要責問的話堵了回去。
溫秉丞面上不見笑意,他審視着溫然道:“今日永嘉公主和陸老先生來為陸彥提親,你是否已知曉?”他不放過溫然面上的一絲表情,企圖看出些不對來。
陸彥今日陡然來提親,屬實打他個措手不及。
溫秉丞不能不疑心。
溫然略作羞怯地點了點頭:“女兒已知曉,父親能應允此事,女兒心中甚為感激。女兒原以為會……未曾料到還有這樣的轉機。”
小女兒家掩不住喜悅這是很正常的事,溫然作出驚喜的模樣來,她半低着頭,溫秉丞分辨不出她話的真假。
“你當真不知今日之事?你與那陸彥先前是否有聯系,不然他今日為何會突然來提親,我先前怎麽沒聽說你與她……”
溫秉丞最多聽說過溫明妍對陸彥有意,是以今日陸彥上門,他還以為是向溫明妍提親,誰知竟會如此。
溫秉丞試探的話還沒說完,溫然錯愕擡頭看向他,她雙眸立時泛起霧氣,委屈地道:“父親這是什麽意思?是懷疑女兒與外男私下有接觸嗎?女兒是與陸公子見過幾面,但絕沒有出格之舉,父親剛才的話是在懷疑女兒嗎?”
溫秉丞從未見過溫然如此,他印象中的長女進退有度,面對弟妹們的胡鬧也慣是能容忍。
如今這般,仿佛是被他的疑心給逼哭了。
溫秉丞本來還有許多試探的話,見此便是不好再說出來了。
事已至此,他問再多也于事無補。
永嘉公主和陸老先生這兩位,他實在開罪不起,便是連五皇子也有意拉攏永嘉公主,他更不能得罪。
“為父沒有這個意思……罷了,你便當為父剛剛什麽都沒說。”溫秉丞起身道,他放棄繼續探問的想法。
溫然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淚,在溫秉丞即将離開時,她聲音略帶哽咽地問道:“女兒能與陸公子定親,父親是不開心?父親昨日明明說,不希望女兒低人一等受委屈……”
溫然重複溫秉丞昨日的話。
溫秉丞腳下一頓,他轉身看向溫然,面上表情和緩許多:“父親怎會不開心?你莫要多想,你能與陸彥定親,本就是喜事。陸彥年輕有為,品性上佳,與你乃是良配。”
溫然聽見那句“良配”,她目色清冷,口中卻順着溫秉丞的話道:“是女兒多想了,今日能得此轉機,許是父親當年應允母親的話靈驗了,母親在天之靈也保佑着女兒能幸福安康順心如意地過完一生。”
一句“在天之靈”,溫然這句“母親”自不是指秦氏。
剛回溫府時,溫然會在溫秉丞面前偶爾問及生母之事。
只是她很快發現溫秉丞并不喜她提及生母。
每當她提及之時,父親神色都會變得很複雜,看不出是懷念還是嫌惡,可若是嫌惡,又緣何要尋與她生母長相相似的柳姨娘入府?
但若說是懷念,那表情也不像。
今日溫秉丞也是第一次發現,他這個長女有時候說話也會讓人難受得很,似乎句句都能踩在他不喜歡的點上。
偏偏看她的模樣,似也不是有心。
溫秉丞随意應道:“或許吧。”話說完轉身離開。
溫秉丞走到外頭,他被那刺目的陽光一晃眼睛,又想起方才片刻的錯覺。
他其實甚少在溫然的身上看到簡月的影子,或許是這個女兒被養在閨中太過端莊持敬,不似簡月性子那麽明快爽朗。
只是如今他才察覺,其實她們很相似。
溫然今日着那一身青碧色衣衫走進來,便如當年的簡月。
當初簡月給這個未出生的孩子選了這個“然”字,本就是希望她能身處任何逆境都能柳暗花明迎來轉機。
今日倒像是應驗了當初她的期冀。
他曾答應過簡月,要讓這個孩子幸福安順的過完一生,也曾将這些話告知溫然。
若非今日溫然提及,他或許不會再記起。
當初他說這些話是真心實意,但人是會變的,當初他覺得重要的人,不代表會一直重要,也許還會成為他前進的阻礙。
溫秉丞走遠,溫然擡眸,她眼中霧氣漸散,神色變得冷清起來。
與陸彥定親的喜悅,終于在此刻緩慢散去。
人是會變得。
這一點溫然在溫秉丞身上體會得尤其深刻。
她無法全然信任一人,也是因此。
她面對家人尚且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尚且不能全盤信任,又如何将心完全交托給一個陌生人?
所以守住此心,不動感情,才是最正确的選擇。
每逢春去東臨之時,東市都會舉辦幾日的花燈節。
先前因為溫老夫人故去,溫然守孝一年,再未去過這種熱鬧場合。
林韶樂許是怕她尴尬,約了沈盈一起來府中接她。
溫秉丞和秦氏自沒有不應的道理,三個姑娘家一起前往東市。
沈盈未曾料到,溫然與陸彥當真能成,她路上忍不住好奇問了問。
林韶樂也是個半知情的,在她添油加醋之下,全然成了陸彥心儀她良久,這才迫不及待上門提親,還特意搬出永嘉公主和陸老先生這兩座大山。
這與陸彥明面上的說辭倒是一致。
“當初我便覺得陸彥待你不同,你還不信,這回兒可信了?”沈盈調侃地道。
溫然實在不好解釋,畢竟瓊苑賞花宴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索性不理沈盈與林韶樂的調侃,最後實在受不了便伸手捂住沈盈的嘴巴,佯裝生氣道:“不許再說了,不然小心我把你丢下馬車去。”
“好,我不說了,不過你如此害羞的模樣,我還是第一次見,可見陸彥在你心中也是不同的。”沈盈笑着道。
溫然聞言一怔,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感覺到熱意,這才發覺自己當真臉紅了。
只是因為她們拿陸彥調侃她?
她從前可不會如此。
越臨近東市的長興街,車馬越發難行。
長街上人潮如織,華燈流彩熠熠。
三人一起下了馬車朝長街上走去,眼前一片喧嘩熱鬧的盛景,林韶樂費盡力氣擠進一個面具攤子,挑了三個面具走回來。
“你們挑一個,我要這個老虎。”
林韶樂臉盤圓圓的,偏生選了最兇的老虎面具,還剩下一個貓咪和狐貍面具,沈盈喜歡貓咪,溫然就選了狐貍面具。
三個姑娘家戴上各色的面具,前來搭讪的男子果然變少了許多。
溫然與她們走走逛逛,想着今日沈盈和林韶樂都在,陸彥也許不會出現了。
這個想法剛剛冒出來,便有一戴着狐貍面具的藍衣公子走到她面前,他手中拿着一束芍藥花,一雙鳳眸含笑地看着她道:“姑娘可願收下在下的這束花?”
溫然聽出陸彥的聲音,她看向那雙熟悉的眼睛,心念微動。
不知是夜晚太過迷離,還是她莫名覺得那雙眼睛很好看,溫然下意識去接那束芍藥。
指尖相碰時,她才察覺她竟是沒有一絲的猶疑。
上次紀謹言送她花,她有過猶疑,也是因為那片刻的猶疑,她最終沒有接到那花。
這次換成陸彥,她卻沒有猶豫。
難道真如沈盈所說,陸彥在她心裏是不同的?
溫然心中思緒複雜,那束芍藥卻已經落進她手中。
陸彥上前一步,聲音清越道:“阿然,陪我去泛舟可好?”
他覺得“陸公子”這樣的稱呼生疏,自也不會繼續喚她“溫姑娘”。
阿然這樣的稱呼,甚好。
作者有話說:
兔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