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是沒有想過将林安獨自留下的後果,但克勞斯仍是這樣做了——和海莉一起驅車去阿肯色州,見他們的女兒。

當他們齊聚在一起,克勞斯、以利亞、麗貝卡、海莉,沒有人知道,林安一直懼怕的事情成為現實。她一直恐懼自己無法融入這個力量強大,并始終有着壁壘分明的無形界線的始祖家庭,她可能的路途被另一個女人捷足先登,于是,駐足徘徊。

準确的說,林安和科爾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需要他人的接納和認可。科爾渴望成為家庭的一份子,他像一個頑劣的孩童,企圖用惡作劇得到家人的關注和重視。而林安則是一夕之間被迫孤獨前行的幼獸,所以格外敏感脆弱,受到丁點驚吓阻礙,便收縮回全部觸角,裹足不前。

也許林安應該慶幸她失卻記憶,克勞斯将她獨自丢下。當克勞斯和海莉并肩而立,滿足而小心翼翼的環抱他們的女兒,他從未有過的溫和笑容,從未感知過的生命的神奇延續,從未感受過的自我完整……如此種種,從胸腔膨脹而出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個微小細胞……記憶完整的林安只會更加深刻的認識到,她站立在界限之外,并且将再無法踏入。

麗貝卡質問的聲音像一根極細的絲線藤蔓,極具技巧的纏繞住克勞斯的喉嚨和心髒,無法掙脫,慢慢感覺到缺氧和無力。

“一個月而已,”麗貝卡悲憤的說,“我只讓她離開不到一個月而已,你還能做得更糟糕嗎?還有科爾……”

克勞斯背對衆人站立在窗前,晦澀的視線穿越別墅外低垂暗藍的天空,辨不出情緒的聲音在房間和衆人的耳廓響起:“你們的故事很動聽,就算它是真的,我唯一感興趣和在意的是,居然還有人知道霍普的存在!”

說道這裏,克勞斯轉過身來,視線一一掃過麗貝卡、以利亞,和海莉,他說,“如果讓我知道,他們會威脅到霍普,哪怕只是可能的威脅,相信我,你們的可愛故事絕不會再有Happy Ending了。”

麗貝卡不可思議的看着克勞斯,“你瘋了嗎?那是林安!”

“瘋的是你!我會根絕所有對霍普的威脅,毫不猶豫!”克勞斯說,“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确的選擇,海莉。”

海莉低下頭,再擡起時已有決斷,“克勞斯說的沒錯,林安已經失去對克勞斯的記憶和感情,而她對其他人卻存有模糊印象,也許她還記得霍普……”

“她不會!就算她記得霍普,也絕不會做任何傷害她的事!”麗貝卡争辯道。

“她失憶了,麗貝卡!任何人都有可能利用她這一點。甚至不用她自己說什麽,如果埃絲特用咒語搜索她的記憶……”剩餘的話海莉沒有說,但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将造成的可怕後果。

“說些什麽,以利亞!”麗貝卡轉向以利亞求援。

以利亞從沉思中回神,他一直在想,紅。他之前強行中斷咒語,致使紅和當時施咒的女孩都遭到咒語的反噬,一個受傷,一個被蘇醒後的林安所壓制。如果紅的最終目的是将林安送走,無疑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以利亞看向克勞斯,說道:“也許不用你親自動手,你的敵人已經幫你拔除了這根威脅的刺!”

于是,一語成谶。

克勞斯和麗貝卡返回新奧爾良,帶着詳盡卻也兇險萬分的計劃。

當汽車終于停住在邁克爾森家族的宅邸,麗貝卡推開車門,急切的聲音從庭院到長廊一路傳來。

“安!林安!……”

清淡的月色,流水一般傾瀉下來,懸在門廊和庭院各處的六角壁燈閃爍着昏黃的燈光,夜色中的樹影映着月光燈光,将地面點綴得斑駁陸離。

克勞斯一踏入院落,就聞到飄蕩在空氣中絲絲縷縷的血腥氣,神色倏然緊繃,暗色的身影一閃而逝。

血腥氣在林安的卧室愈加濃重。麗貝卡也聞到了,和克勞斯警惕的停在緊閉的房門口。對視一眼,麗貝卡靜默的點點頭,猛然推開房門,克勞斯瞬間悄無聲息的閃進房內,麗貝卡緊随其後。

房間內空無一人,銀輝月色透過窗戶流進來,照着散亂一地的桌椅和破碎的窗玻璃。

麗貝卡打開燈,白灼的燈光讓人眼前閃過不适的黑影。然後,克勞斯一眼看到頹敗的挂在床柱上斷裂的半截鎖铐。粉白的錦被淩亂驚惶的拖在地上,克勞斯恍惚間似乎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坐在那裏,看着自己,面目凄惶的。

麗貝卡看了克勞斯一眼,他身上的暗沉氣息幾乎凝為實質。

“回來之前,以利亞說,如果林安失蹤,去找紅。要快!”麗貝卡開口打破沉默。

克勞斯卻沒有動,麗貝卡又催促了一遍,看着他反常的靜默不動的身影,麗貝卡像是意識到了克勞斯某種恐怖決絕的選擇。

不再等待猶豫,麗貝卡身形一閃,向門口迅速掠去。但克勞斯仍是快了一步,夜色般濃稠的身影擋住麗貝卡的去路。

麗貝卡的臉上終于露出切實的驚惶,她上前握住克勞斯的手臂,“尼克,你不會想這麽做的!相信我,你會想起她,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你口中那個人,現在對于我無關緊要。我相信我們都同意,霍普才是我們集中精力要保護的人,包括以利亞。”克勞斯盯着麗貝卡,“我希望你沒有忘記,我們趕回來要救的人是誰?”

似乎感覺到克勞斯難以撼動的決心,麗貝卡松開手,她說:“不,尼克,你知道林安對于你絕不是無關緊要的人。你害怕她對你的影響,你只是要利用別人的手殺死她。你是個懦夫!”

被人戳中隐秘的要害,克勞斯的臉色驟然陰沉,他伸出手臂大力的卡住麗貝卡的脖頸。“霍普!是我的女兒!在确保她的安全之前,我不會讓自己有任何弱點!誰都不行!!”那個女孩太脆弱了,在這裏,女巫、狼人、吸血鬼,甚至是人類都可以輕易抓住她,傷到她。除了成為威脅他的籌碼、包袱,她毫無任何價值。在這場他輸不起的戰争中,克勞斯決不允許這樣的隐患存于自己身邊。所以,如果她能就此無聲無息的消失,最好不過。

掙脫開克勞斯的鉗制,麗貝卡說:“記住你今天的選擇,尼克勞斯。”

麗貝卡離開良久,克勞斯站立在空蕩的房間內,無法移動。他的身體被某種激越生長的弑殺的黑暗欲望所掌控。他的眼睛緊緊盯着牆壁上的血跡,白色牆壁,映襯着鮮紅,無比醒目,幾乎發出光來。

克勞斯的雙目被這紅光浸染。——今晚,總有人要付出死亡的代價……

月光一直照到公墓懸棺老朽的黑磚上,現出一片陰郁的青色,顯得更加冷冰冰。

麗貝卡一直走進女巫在這片墓地的學院內,他們的母親,埃絲特在這裏。

也許這是某種昭示:新奧爾良的女巫,她們的力量傳承于這片死亡之地。她們的傳承,以鮮血和死亡的儀式來完成。她們将學院設立在這裏。

也許這已經是一種昭示:她們才是盤亘于這片土地上空的陰霾。她們即是不祥的死亡。

這是一個沖動而冒險的下下策,但麗貝卡甘願充當誘餌,接受埃絲特的條件,在她施法将麗貝卡送入一具人類的身體時,克勞斯趁其不備将她殺死。簡單,明朗,迅捷,一勞永逸,但面對的是強大的女巫始祖,期間的兇險變數可想而知。

如果失敗,麗貝卡卻也得到她一直想要的——從吸血鬼始祖,回歸為一個普通的人類。

就像以利亞所說的,這就是他們的母親,即使是她最黑暗的舉動,往往都帶有令人難以拒絕的邏輯。她洞悉他們內心深處最隐秘的欲望。

麗貝卡的突然出現,對埃絲特來說既顯意外,卻又在她的意料之中。如果說她的提議對她所有的孩子都極具誘惑性,那無疑對麗貝卡的誘惑是最大的。即便存活千年,麗貝卡始終是一個心有天真的女孩,幾乎讓人一望即知,她渴望平凡人類的充實生活,夢想融入人群,希望得到相伴始終的愛戀。

麗貝卡也是意外,因為她在這裏見到了林安,和另一個幾乎與她面容一般無二的女孩,相信正是以利亞口中的紅。

當然,還有科爾。

因為之前以利亞外力中斷咒語造成的反噬,短時間內無法恢複,紅無法獨自施咒将林安送走,她需要埃絲特的幫助。——紅提供的交易籌碼是邁克爾,還有三根白栎樹木樁——正是足夠殺死所有始祖的數量。

紅替代達維娜的角色,在另一個世界坍塌前将邁克爾救出,而她擁有的白栎樹木樁并不難猜——她被困在1994年,彼時神秘瀑布鎮用白栎樹木樁架起的維克利大橋也安然的停在那裏。

只是,紅與林安身體互換後,紅用于控制邁克爾的咒語現在處于失控狀态。埃絲特可以輕易修複這種失控,并為自己所用。

無論是邁克爾,還是白栎樹木樁,都不是埃絲特接受這個交易的根本原因。她之所以接受,是因為她的孩子對她的幼稚反抗已經足夠,她需要适時的提醒這些孩子,他們所對抗的真正力量,以免他們忘了,作為母親她願意等待自己的孩子清醒并接受她煞費苦心的提議,但如果他們堅持堕落,她也會讓他們時刻謹記,她能帶給他們的不止救贖,還有毀滅。

所以,埃絲特要做的并不是如紅所要求的,将林安送走,她會讓她永遠消失。而紅,她最終會學到與魔鬼做交易的代價。

麗貝卡的出現,及時阻止了一切。

“放她走,母親!我會考慮接受你的提議。”麗貝卡說。

“我提供了你一直想要的,麗貝卡。我希望你是清醒的,心甘情願的接受我給予你的全新開始。包括克勞斯和以利亞。所以我并沒有暴力的直接将你們強制放置入人類的身體中,雖然我完全有能力這樣做。但是那樣你們不會真正獲得重生的快樂。”埃絲特的語調是緩慢懇切的,如同任何一個全身心愛着她的孩子的母親。

“我得放棄一切我所知的東西,只為了我曾有過一次的記憶。以強大換無力。力量換脆弱。永生,換短暫的人類生活。”

“選擇很簡單,”埃絲特伸出雙手,安慰的握住麗貝卡的肩膀,“另一個你一無所願的千年生活,還是屈指可數但充實的人生?”

麗貝卡本是為着同意埃絲特的提議而來,短暫的周旋後,麗貝卡做出被埃絲特說服的姿态。但她仍是說道:“林安是我的朋友,母親。人類朋友。”

“你會擁有更多的人類朋友,還有愛人,甚至是你自己的孩子。只要你願意。”埃絲特說。

“就當是我重新做回人類的禮物!”麗貝卡抓住埃絲特的左手,像一個祈求母親的孩童,微微帶出撒嬌的意味。“我的快樂和滿足,會是對克勞斯和以利亞最好的說服,母親。”

埃絲特最終如一個寵愛小女兒的母親,答應了麗貝卡的請求。

紅諷刺的注視這場陰謀,她都猜測到,麗貝卡絕非心甘情願接受埃絲特的條件。埃絲特自然不可能毫不知曉,她不過是有足夠強大的力量,确保一切都會按照她劃定的方向發展。

“讓自己的孩子清醒自願的接受她的安排”,不過是粉飾的可笑借口,如果一定要問為什麽埃絲特不簡單粗暴的強制克勞斯、以利亞和麗貝卡變成人類?唯一的解釋就是:埃絲特要的是勝利。——事實上的,和心理上的,完整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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