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達莉亞來了。

等待中的惡魔如期而至,将所有人想象中的夢魇變為現實。她出沒不定,以不可抵抗的強大力量宣告了她的來臨,即便一直孤高于頂的弗雷娅在達莉亞面前,也只剩恐懼顫抖。

克勞斯說的很對,心有留戀渴望,有害怕失去的人,也就有了極易掌控的弱點。

他們都有弱點。

林安沒有想到,達莉亞會先行找她。

“我聽說你需要我的幫助。”達莉亞說。雖未親臨,卻可以通過監視咒了解他們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複活科爾,是林安的易被掌控的弱點。但達莉亞不來,林安也會去找她,并無區別。

“如果你想控制我幫助那個奪走我女兒的巫婆,我勸你不用癡心妄想。”邁克爾對林安說。

“弗雷娅與達莉亞之間有連鎖咒,達莉亞能夠如此強大是因為連接了弗雷娅的力量,你說如果弗雷娅消失了,是不是達莉亞的力量來源也會斷開?”林安輕聲說,如同喃喃自語。

邁克爾神色一震:“如果你膽敢傷害弗雷娅……”

林安搖了搖頭,突然伸手取下腕上的手鏈看也未看,扔給邁克爾。“我不需要你了,随你去哪。”

邁克爾眯起眼睛,懷疑的看着面前的女孩。林安發現,克勞斯和邁克爾在某些地方何其相像——虛妄的驕傲、根植于血液深處的多疑,他們都有着這些定期發作的疫病,在身上反複出現。

林安說:“你并不是不能做一個父親,為什麽把殘忍給了他?”

邁克爾沒有回答。

林安單薄的身影隐沒于沉沉夜色中。我只是害怕,我能給他的也只有殘忍了……

又一次坐在聖安妮教堂空無一人的長凳上,林安想起初次坐在這座教堂時的場景,想起那兩個年輕美好的少年——達維娜和提姆。

也想起那時坐在這裏的自己,茫然無助,以及滿心恐懼。恐懼自己浸染于這個瘋狂殺戮的世界,終有一天對這一切淡然麻木。

現在,噩夢成真。

新奧爾良在不同人的眼中是不同的,有些人認為它是一個輕歌曼舞整日不息,聲色犬馬終年無休的世界樂園。而另有一些眼睛則目睹這一切掩蓋之下的黑暗,看到它彌漫死亡之地的本質。

達莉亞選擇聖安妮教堂,因為這裏是被無辜鮮血玷污的聖地,充滿大屠殺營造出的黑暗能量。

克勞斯和邁克爾推開教堂沉重的木門,一眼看到背身而坐的林安。腳步一滞,心中晦澀難耐,為了複活科爾,她真的不惜站到他的對立面。

謹慎的環顧四周,除林安外,不見一人。克勞斯與邁克爾,最不可能的盟友結成同盟,準備了唯一可殺死達莉亞的武器背水一戰。

比起達莉亞的強大,顯然林安的出現更能擾亂他的思路。這一刻,克勞斯甚至希望是邁克爾的消息錯了,達莉亞和她所有的幫手并沒有在這個被黑暗玷污的教堂設下陷阱,林安出現在這裏只是巧合。

但身後傳來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幻想。

達莉亞倏忽出現在身後,“既然你們到了,就沒什麽好等了,”語調低沉舒雅,漫不經心間釋放的力量壓制是埃絲特和弗雷娅所不能比拟。邁克爾緊了緊手中唯一對達莉亞致命的匕首。

“我們開始吧。”她說。一擡手,教堂門外湧進一群男女。沒有人開口說話,雜沓的腳步聲回響在空曠的教堂內,四散開來将兩人團團包圍。

克勞斯和邁克爾露出嗜血的笑容,獠牙即出,厮殺開始。

達莉亞的幫手,只是一群被她的咒語控制的普通人,可他們原本是誰,對困在這個屋中的所有人來說都毫無意義,這一刻,對方只是敵人。克勞斯不會心軟,他們也失去恐懼。

野獸般的怒吼,哀嚎,屠殺。被奪去生氣的軀體遍布教堂各處,林安坐于一隅,她的四周沒有半分侵擾。如何不明白,他盡可能的牽制着殺戮,哪怕是殺伐最酣之時,仍是有意識的遠離她。

當一方終于被屠殺殆盡,教堂內有一瞬間的寂靜。克勞斯和邁克爾滿臉血污,即便傷口都可快速恢複,也露出一絲疲态。

他們殺死了擋在面前的所有阻礙,除了達莉亞。她的神情是高高在上的不可戰勝,因為她的力量确保了這種不可戰勝。

毫不意外的落敗,他們甚至無法靠近達莉亞。她只需擡擡手指,即可讓兩個強大的吸血鬼始祖痛不欲生。林安聽到克勞斯狼狽的匍匐在地,痛苦掙紮。

林安注視教堂正中那尊聖像,千萬年不變的姿态,神情。可他盲了。

以利亞和弗雷娅趕來,但毫無用處,達莉亞毀掉他們自以為是的武器,也用絕對的力量震懾了敵人。

達莉亞說,她只是要拿回應該屬于她的東西。

但是什麽是應該呢?林安原本以為,克勞斯應該是她的。可他不是。科爾應該恣意的活着。可他沒有。

能真正得到的才是應該。“不可挽回的東西,不屬于人,屬于上帝。”

達莉亞離開,教堂內恢複沉寂——是比開始之前更加壓抑的沉重。

四人靜靜站立,以利亞和克勞斯對視一眼,然後調轉視線看向坐在角落的那抹瘦影。克勞斯背對林安,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以利亞略帶遲疑的目光,停頓片刻,一轉眼,消失在原地。

以利亞躊躇欲言,但最終收回目光,和弗雷娅、邁克爾一同離開。

教堂內挑高的琉璃天穹似乎始終被殺戮的黑暗遮蔽,室內昏黃一片,置身其中無法分辨時間。跳動的燭火發出“噼啪”炸響,影影幢幢照射着散置在各處的屍體。

燈花瘦盡,夜色蕭蕭。林安歪身直接躺在了凳上,真是可怕的改變,她現在已經能獨自一人與幾十具屍體共處而面無懼色。她只是有點累,也許她應該吃點東西,也應該睡一會兒。

睡在這滿室屍堆中,會不會有人将她也當做死人帶走?

迷蒙之間,飄忽的身體被一雙手抱起。林安聞到熟悉的氣息,便不再睜眼了。

克勞斯将林安放在床上,她不睜眼。克勞斯知道她其實并未睡着,也不點破,站在床側端詳她蒼白幾近透明的面容。整個世界寂靜無聲。

林安在克勞斯離開後張開雙眼,胸腔之中是跳動疼痛的心髒,他去而複返,可現在他們之間只剩清醒難破的現實了,何必面對。

零星的說話聲從窗外傳來,可以分辨,語調并不愉快,因為他們的草率和盲目自信讓他們錯失了唯一可能殺死達莉亞的武器——盡管這實際并不是對達莉亞致命的武器,但他們的敵人将錯就錯的引導了這種錯誤。

林安坐在簾幕重重的黑暗中,她思索達莉亞的目的。霍普,這個毋庸置疑。但她看不出自己對她的用處,以她今天展現的力量,無人能夠阻止。

她不會相信達莉亞會無條件的幫助她複活科爾。

林安聽到弗雷娅突如其來的驚叫聲,她走出去,看到克勞斯手中的木樁已經抵在邁克爾心髒的位置,心焦如焚的弗雷娅被以利亞攔住。

白栎樹木樁?!林安想起來,紅曾送給埃絲特三根白栎樹木樁,顯然已經易手至打敗埃絲特的克勞斯手中。

林安聽見克勞斯問又一次被他釘在死亡之門的邁克爾:“……我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對于他幾乎不了解的弗雷娅可以如此奮戰?而作了他更長時間兒子的人,他卻從始至終只有輕視唾棄?哪怕他僅僅要求他做一個父親……

邁克爾答,不知道,他就是這樣做了。

邁克爾對克勞斯的厭惡,甚至身體和精神上的虐待是毫無緣由的,這些暴行遠在他知道克勞斯的身世之前。直到真相揭示,施暴者又為這些罪行找到了最好的解釋——原來所有的厭惡都是有原因的,因為他本就是一個肮髒卑賤的雜種。

克勞斯背對林安,她看不到他泛紅的眼眶,滑過臉頰的眼淚,卻從他顫動的脊背感受到徹骨的渴望和悲切。

他手臂往前一送,就要刺穿邁克爾的心髒,也粉碎自己軟弱可恥的奢望。弗雷娅絕望的哭喊驀然激烈。

邁克爾等了片刻,心髒被擊碎的疼痛沒有傳來。克勞斯仍維持着手臂用力的姿勢,但木樁卻像被固定住了,無法前進分毫。

其他人也很快發現了異常。克勞斯轉身,看見站在廊上的林安。

“你要維京人的骨灰。維京人的頭發燒了也是維京人,不夠的話還有手指、手臂……”她說。不想的話,就不要殺。

我們還有多少事能順心而為?我又有多少事能幫你順心而為?沒有了。所以,不想的話,就不要殺吧。

站在街角,林安看到那個手捧玫瑰從鮮花店走出的青年,新奧爾良所有的陽光彙聚在他的臉上,年輕英俊的面龐,因為放開所有黑暗陰謀,即将與愛人離開這個死亡之地而充滿笑容,如他手中熱烈綻開的紅玫瑰。

但綻放總是短暫,幾步之間,他手中的鮮嫩生命已經燃盡,只餘枯萎頹敗的花枝。

達莉亞攔住他的去路。

林安認識他,海莉的狼族成員,約書亞的男朋友,艾登。也是克勞斯在狼族中的間諜。

艾登是離間邁克爾家族完美的導/火索。達莉亞的計劃直接而有效。

安靜隐蔽的小巷,達莉亞指如利器,隔空在艾登臉上、脖子上劃下道道血痕。林安終是走過去,停在小巷另一頭,與達莉亞對峙而立。

“噢,親愛的,”達莉亞親切的說,“我以為你會更願意遠遠觀賞。”

林安沒有說話。

達莉亞看起來毫不在意,猛然握掌為拳,艾登胸口的衣服瞬間被滲出的血液浸濕,下一秒胸腔中跳動的心髒即會破體而出。

“我可以解決克勞斯。”林安說。

達莉亞悠然松開手掌,艾登立刻趴伏在地上大口喘息。

“原諒我沒有聽清楚,你剛才說什麽,親愛的?”達莉亞說。

林安看向她,臉頰的瘦削更凸顯出眼睛大而明亮,緩慢而篤定的說:“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可以戰勝你,只會是克勞斯。我會解決他。”

達莉亞笑起來:“真是天真善良的孩子。為了救這個你甚至稱不上認識的人,不惜對抗自己的愛人……”

“我并不是為了救他,”林安轉過臉,艾登仍倒伏在地上,戒備膽顫的看着她和達莉亞。“至少不單單是為救他。如果得到霍普你才會幫我複活科爾,克勞斯……遲早要解決。”

“是嗎?”達莉亞笑望着她,“或者你只是擔心我将艾登的死嫁禍給克勞斯,會讓他失去他最珍視的家人。”

林安一驚,随即淡淡地說:“我想不了你那麽複雜。”她說的是實話,這些陰謀詭計她想不了那麽長遠。

達莉亞向她靠近幾步,垂至小腿的黑色風衣随着她的步伐優雅晃動。“有時候我們的行為比思想要更誠實。”

兩側斑駁破舊的牆壁遮蔽了天光,僻靜的小巷陰郁潮濕,空氣中充溢着一股發黴腐爛的氣味。

達莉亞伸出手撫摸林安垂在肩膀的頭發,像一位親近的長者。“去吧,親愛的。我靜候你的捷報。”

林安低頭去看艾登。對林安的懷疑達莉亞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悅:“你可以相信我,親愛的。我從不食言。”

林安無聲轉身,像一片秋日的薄脆落葉,消失在小巷的盡頭。

有輕微的冰涼細風在這小巷中似有若無的吹拂而過,大自然以變幻的四季穿行于人世的苦痛喜樂之間,沒有任何憐憫。如同人類的感情,若它存在,不問緣由。當它叛離消失,無可挽回。這是世界上最為虛無的存在。

萬物靈長的人類卻勘不破這層虛幻,身在其中時留戀,遭受背叛傷害後永攜怨恨重擔……

達莉亞矮身湊近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艾登,手掌輕輕拂過他面上的傷痕,那些被咒語刻下,混血兒的超自然力量無法恢複的血痕随之消失。

“忠誠是狼族的信條,”達莉亞溫柔的手指劃過艾登年輕英俊的臉龐,“所以,去通知你的族群吧。去告訴海莉、克勞斯,告訴所有人,我可愛的小同盟會幫我取回應當屬于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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