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八歲的成人禮
孔方姐已經日銜西山了,她虛弱至極,手腳發冷,在房間裏一咳嗽就見血,動彈幾下額頭就冒冷汗。但是在她還在女兒的面前硬撐,不讓願她發現,因為她未來有的是時間悲恸,現在還有一點點時間可以讓她幸福無憂,離開不必提前讓她知道。
與此同時,筱鬧鐘迎來了她幸福的十八歲成年,如益母草所說,家裏為了慶祝這個隆重的日子,為她準備了一個成人禮,讓她更懂得成長的可貴。
成人禮在筱鬧鐘的書房進行,益母草從旁協助,孔方姐牽着筱鬧鐘的手,表情嚴肅裏充滿着憐惜。帶着無限的期盼與哀憐,道出了一個母親的祝福:
我至親至愛的心肝寶貝,
從今天起,你十八歲了,
你不懂我有多麽的驕傲,
為了你能健康成長至今。
聽我的話,從今天開始,
你要學會自己愛護自己,
不管将來我有沒有長生,
你都要這麽美好地活着。
生活中,你應起居有常、
飲食有節。別仗着年輕,
任意地揮霍自己的身體,
凡事都應當以此為前提。
學習上,你應有勞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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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得用功,也懂得休息。
不因為用功而熬夜,也
不因為疏懶而荒廢光陰。
對友情,你應寬以待人,
付出的适當比得到的多,
朋友多或者少都沒關系,
但是仇人盡量沒有一個。
對感情,你應真誠加謹
慎,把握好無形的天平,
大方的時候讓他人親近,
矜持的時候讓他人尊重。
對財富,你應當是錢的
主人,而不是它的奴隸。
金錢如同空氣不可或缺,
不過它不是生命的意義。
對道德,你應潔身自愛,
道德常常是私人的東西,
做好自己是最大的道德,
其次才有可能仁愛別人。
如果将來你過得不幸福,
你要想起我的這份叮囑。
如果你過得幸福,你善
待了自己,就等于愛我。
握住我的手,你已成長,
放開我的手,你更堅強,
去吧,大踏步地向前走,
擁抱你光明的前程夢想。
這首十八歲成人禮的詩,她念完畢時已不禁落淚,筱鬧鐘感到驚慌又心疼,說:“媽,你怎麽哭了?”
孔方姐擦了擦眼角的淚,說:“傻孩子,不要緊張,媽媽只是太激動開心了,鬧鬧,你去倒一杯茶來。”
筱鬧鐘趕緊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端給母親喝,孔方姐卻搖了搖頭,說:“不是端給我,給交子喝。”
筱鬧鐘覺得不太能理解,為什麽在自己的成人禮,不是給母親倒茶,卻給一個沒有血緣的外人倒。
她沒有想太久,既然是母親吩咐的,她便聽從,因此,把茶遞給益母草,益母草小心翼翼地喝了。
孔方姐突然問道:“交子,你說,我家鬧鬧可愛嗎?”
益母草不懂孔方姐幹嗎突然這樣問,默默點頭。
孔方姐又問:“那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我家鬧鬧?”
益母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低下頭,沒作答。
孔方姐繼續說:“你要是喜歡鬧鬧,說她是你的星星,我就把她交給你,讓你來照顧她,好不好?”
筱鬧鐘不懂母親的意圖,但益母草明白,孔方姐有點像在交待遺言,也許明天一條生命就離開。
孔方姐十分稱賞地誇道:“交子,你是一個既能幹,又值得信任的人,要是鬧鬧能有你這麽一個愛她的人在她身邊照顧她一輩子,那是她的福氣。”
筱鬧鐘依偎上前說:“媽,交子又不是我們家的人,不要為難他啦,而且你說得好像我沒人要一樣。”
孔方姐伸出手掌輕輕摩挲着筱鬧鐘額前的頭發,蒼白的嘴唇露出欣慰的笑意,說:“鬧鬧長大了,變美了,比媽年輕時美,鬧鬧長得好看,如果又乖巧上進,懂得體貼人,就永遠不會沒有人要的。”
說着,她輕輕咳了兩下,屈下身子拉開一個抽屜,從錢盒裏拿出一千塊來,放到筱鬧鐘的手裏,說:“過去十八年,我一直限制你的花銷,以後,你要學會自己管錢和花錢,這一千塊讓你自己做主,你喜歡買什麽就買什麽,買你覺得對你最重要的。”
筱鬧鐘搖搖頭,說:“媽,你收起來吧,我不需要。”
孔方姐說:“那也先拿着,跟交子到外面去逛一逛,說不定看到什麽喜歡的,要是錢不夠,再找我拿。”
筱鬧鐘只好接着,陪同益母草一起出門去購物。
走在街上,益母草的神情十分凝重。筱鬧鐘說:“我媽今天的樣子太嚴肅了,好像有點不大對勁。”
益母草說:“也許她是為你感到自豪吧,她養了你那麽多年,終于看你長大成人,沒讓她失望。”
筱鬧鐘搖搖頭,說:“不,我沒有讓她滿意,一直對她有太多深深的誤解,不光是之前為了買蘋果手機跟她争執,或者曾經把她當作一個守財奴。從小我就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記得有一次,那時我剛上小學二年級,迷上了跳皮筋,每天放學後留在學校跳到天黑,可是,跳皮筋需要穿着秋褲比較方便卷起褲腳,那時候我根本沒有秋褲,最終,我堅持要穿一條近似秋褲的睡褲去學校,我媽又氣又哭,說女孩子穿那種褲子出門丢人,可我為了玩什麽都不顧了,小時候我的脾氣一倔起來,誰都勸不了我。我背着書包,站在我家門口對我媽任性地跺腳,她拿着竹棍,但她哭了,她拿我沒辦法,被氣哭。最終,我義無反顧地穿着那條睡褲走到了學校,那是條緊身的家居睡褲,我一進教室,老師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鬧鬧,你怎麽不穿褲子啊?然後全班同學就笑起來,我尴尬極了,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可笑的錯誤。後來我沒有留下跳皮筋,而是上完一節課就溜了。回到家,我媽看到我憋悶的樣子,反倒沒生氣,而是看準了我的不開心,一直不停地拿話安慰我。像這樣的事不知有多少,我的成長日子就是我媽受難的歲月,現在看到她哭,我心裏面也難過。”
益母草安慰她說:“鬧鬧,不要難過了,只要你懂事,過得平安幸福,就是對你媽最好的報答了。”
天空下起了傾盆的大雨,雷霆突然轟隆隆的大作。孔方姐像一片在秋風中顫抖的樹葉,而她也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她打開藏積蓄的保險箱,拿出所有的現金、□□,那是她經營吃心絕對以來,所收獲的盈利,也是女兒往後的救命錢。
然後,她靜靜地等待益母草他們的歸來,打算親手把錢交到他們手中,并把女兒也交到他手中,她并不難過,因為她的多年的計劃将要實現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那個惡魔身影悄悄溜進了筱家,他輕聲走上二樓,想要偷盜一點什麽財物。他是孔方姐未亡的前夫,也是筱鬧鐘的親生父親,孔方姐一直欺騙筱鬧鐘,說她的父親很早去世了。
但筱惡業一直活在世上,只是,帶着卑賤的靈魂。他是個賭徒,外加殺手,在筱鬧鐘還是個嬰兒時,就深深地傷害這對母女,是孔方姐的堅強與勇敢,和他徹底一刀斷絕往來。從此,他過着偷摸拐騙的日子,茍活在這世上。
最近,他又回到西紅市,聽說孔方姐賺了不少錢,于是,他找上這棟老屋,想索一點“精神補償費”。他的心是黑的,在多年的落魄生涯中愈加污垢,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小刀,輕輕地掩藏在他的身後。
孔方姐聽到腳步聲,起初以為是筱鬧鐘回來了,當她看到那個熟悉又可怕的面孔多年後又重現,她的心一下子緊繃起來,臉色剎那間驚吓得煞白。
筱惡業看到了桌上的錢,孔方姐急忙撲過去掩護。沒有什麽弱小婦孺手中的財富在被筱惡業看到後,還能夠保護得周全,他會用殺人方式去搶奪。孔方姐深知曉他的狠毒,卻還是誓死去保護一切。筱惡業起初是跟她争奪,發現她死都不肯松手後,他拔出了刀,狠狠一刺,這一刀刺中聖母的心髒。那仿佛是一種象征,一顆高尚的心靈遭受屠戮。
雷聲突然停頓了幾秒鐘,然後,發出更加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佛宇宙中有兩顆行星發生了碰撞。劇痛讓孔方姐伸出雙手去抓那把刀,血流四溢,搶到大量錢財的筱惡業不再逗留,匆匆地離去。那把刀仍然留在她的心髒上,顯得那樣的血腥,孔方姐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往後倒在了床上,血水瞬間就浸紅了床單,而淚水從她的眼角湧出。
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她苦心經營了那麽多年,就為了女兒往後的幸福,如今全沒了,毀于一旦。她恨,恨那沒有天良的狗東西,也恨命運,她更傷心,不知沒有了錢,将來女兒該如何去生活?
落葉從打開的窗戶裏飄進屋裏,冷風夾着冷雨,她感到渾身冰冷,她知道,她離死越來越近了。電燈熄滅了,剛才她和筱惡業搏鬥的時候,碰斷了牆上的電線。她就這樣,靜靜躺在黑暗中。在悲傷與疼痛的交加中,她的呼吸急促而又紊亂,她要等,等她至愛的女兒回來,她不能不跟她道別就離開,她還要等,等益母草,因為,就算沒有了一切,她還有他,他或許是她最後的希望,她必須把女兒托付給他,為了這一天,她已經準備了許多年,這才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一樁生意,而她不能夠允許它失敗。因為,如果她不能成功,女兒真的什麽也沒有了。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着,她的氣息也越來越微弱,突然,她聽到了推門聲,逐漸模糊的意識仿佛回光返照,又複活了過來。
筱鬧鐘和益母草回來了,他們在外面逛了一整天,仍沒有決定買什麽才好,最終,他們決定依然把那一千塊原封不動地拿回來交給孔方姐。
可是,來到樓上,他們看到了什麽!母親的房間裏一片混亂,一片黑暗,在他們出門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麽可怕的意外!
筱鬧鐘沖到母親的床前,母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閃電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臉色顯得那樣可憐,而她的心口,正插着一把刀,血流得到處都是。
筱鬧鐘不敢相信這一切,益母草也吓得目瞪口呆。
她放聲大哭:“媽,你怎麽了?你流了好多的血?”
益母草這時想到了要打電話給醫院,孔方姐阻止了他,說:“不用打了,人之将死,自己會知道,我不行了,你們靠近些,我有一些話要跟你們說。”
益母草陪筱鬧鐘跪在孔方姐的床前,聽她交待。
孔方姐顫抖着伸出一只手掌,愛憐地撫摸着筱女兒的臉,那是一只枯瘦又冰冷的手,被女兒剛流出來的淚水淋濕。
孔方姐心中只覺得萬般的疼憐跟無法割舍,說:“鬧鬧,不要哭,讓媽媽再好好仔細地看一看你。”
筱鬧鐘把臉擡起來,讓母親替自己把眼淚擦去,孔方姐無上心酸地說道:“往後只剩你孤單一人了。”
筱鬧鐘不住地搖頭,說:“不,媽媽,不要離開我。”
孔方姐露出一絲的苦笑,說:“沒關系的,我知道,鬧鬧最勇敢了,就算沒了媽媽,照樣能撐下去。”
筱鬧鐘哭道:“不,不要,沒有媽媽,我撐不下去。”
這時候,孔方姐輕聲地喚道:“小益。”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稱呼益母草,語氣裏帶着無限的苦求。
益母草把臉頰靠得更近些,聽到她哀求的語氣道:“小益,真是對不起,一直以來我都在算計你,我知道你喜歡她,我就早在想着,等我離開了,我要把鬧鬧交給你照顧,這個計劃我想了很久了。我知道我沒資格祈求你,你說到底不是我們家半個人,可我沒任何選擇,小益,我求你,照顧她,不要讓她餓着或者冷着,不要讓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不要讓她變成孤兒,代替我做她在這個世上剩下的唯一親人。她如果不懂事,不聽話,你可以罵她,可是,就算她有各種各樣的缺點,你也永遠都不要抛棄她。只因為她是我的心頭肉,夢裏牽挂,一生的財産,如果你替我保管好,我在地底下也永遠感念你。放棄她,你的人生将依然道路平坦、無所挂懷,接受她,就請你将她背在肩頭,諸事以她為重。你擁有的,請你也給她一份。你短缺的,請你努力地讓她富足。請你諒解我這番話語的自私,此時此刻,我無法再給出一份稍作謙讓的囑托。”
益母草目睹這人間慘劇,想到一個偉大母親一生的良苦用心,不禁哽咽失聲,他點了點頭,說:“老板娘,你別擔心,我永遠都會事事以她為重。”
孔方姐的臉上瞬間浮現欣慰又自豪的笑容,她明白,她一生中最重要、最冒險的投資,成功了。
這時,她又看着筱鬧鐘,說:“從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小母,凡事皆如我,監護你包括生活起居在內的所有事情,他拿給你的你可以安心地接受,他管教的話你也要聽從,把他當作你最重要的親人,他不放棄你,你也不能離開他。你們凡事要同甘共苦,互相扶持。鬧鬧,你能夠做得到嗎?”
筱鬧鐘抽泣着點了點頭,孔方姐見此松了一口氣,臉上終于露出舒心的笑。
她的最後一眼是看着益母草,最後一句話對他說出口:“謝謝你,小益。”
随後她的手便垂了下去,兩眼一閉,永別了人世。
筱鬧鐘拉着母親已經冰冷的手掌,再怎麽呼喚,母親都已經聽不到,她心裏有太多話想對她說。
她最想跟她說聲對不起,她曾誤會了她那麽多年,她還想告訴母親,愛你,不光是因為你生我養我,還因為你的偉大和無私,她還想對她說,請她安心,自己已經明白懂事,再也不會惹禍讓她生氣。
“媽媽,醒過來,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讓你擔心,媽媽,你真好,再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吧,媽媽。”
可是,母親早已經沉寂,她現在最需要的是安息。
樓下的電話從方才起就一直在響,像是有急事,屋裏的人一直沉浸在悲傷中,沒有心情去接聽。
等到孔方姐剛剛一去世,就聽見銅板匆匆地趕來,他滿臉都是煙火熏的灰,眼角還挂着焦急的淚痕,大聲說:“交子,我打電話怎麽一直都沒有人接,出大事啦,吃心絕對着了火,燒成了一片灰燼。”
又問:“老板娘呢?”
這時,他突然發現氣氛不對,等他透過黑暗走進房間,看到孔方姐已經雙目緊閉,不禁痛呼一聲,說:“老板娘,老板娘她,她……她升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