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萬瑜端了托盤和潘小艾一起吃飯。
吃到一半,姚晨晨才來,她的情緒低落,拿着筷子,并不夾菜,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你怎麽了?”萬瑜遞紙巾給她。
姚晨晨擦眼淚,“我把哥哥殺了。”
“為什麽?”
“因為他一直護着青青,不準我喜歡蔡醫生,我也不準他喜歡你,他就打我,”姚晨晨仰起臉給萬瑜看,臉上有五個明顯的手指印。
萬瑜咽了口唾沫,“你就把他殺了?”
“是。”姚晨晨捂着臉哭,“為什麽?他一開始很喜歡我的,為什麽不再喜歡我了?是因為妹妹比我乖,比我懂事嗎?我也很乖的,我淘氣,是想他更關注我,我已經盡力了,為什麽還是不行?”
萬瑜悲哀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媽媽總是喜歡妹妹,誇妹妹乖,妹妹懂事。她也想讓媽媽誇獎,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可是媽媽的眼裏始終沒有她。她就淘氣,闖禍,以為只有這樣,母親的目光才會在身上停留,可是等來的卻是責罵。
萬瑜輕拍她的肩膀,“也許你哥哥是用另外一種方式愛你。”
姚晨晨搖頭,“你不用勸我,我知道的,我一直很讨厭,沒有人喜歡我,爸爸媽媽,老師同學,都不喜歡我。”
“還有你自己。”
“什麽?”
“還有你自己喜歡你自己,只要有一個人愛你就夠了,不需要太多,真的。太多的愛會讓人窒息,你會為了留住更多的愛,委屈自己,那樣不值得。”
姚晨晨呆愣愣地,眼淚挂在睫毛上,輕輕一眨,眼淚滾落下來,在臉頰上滾過一道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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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瑜低頭吃飯,搞得像哲學大師一樣,好像什麽都懂,其實,也只不過是在失去所有的東西後,給自己的心理安慰罷了。
你們不愛我,我總可以愛自己吧,我也不用為了讨好你們,放低姿态。
我是驕傲的小孔雀,高興了抖開尾巴自戀一下,不高興了,埋起腦袋自己療傷。
活得自我,活得自在。
薇薇安的情緒穩定,被放了出來。
萬瑜看她手腕上的傷,傷口很長,和手腕線一樣長,傷疤猙獰可怖。
她怎麽下得去手。
萬瑜撫摸傷疤,“疼嗎?”
薇薇安望着別處,兀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萬瑜有時候想像她這樣未嘗不可,不必為世間的紛擾苦惱。
她好奇薇薇安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她營造出的世界是不是沒有痛苦,沒有悲傷?
萬瑜坐到和薇薇安相同的方向,順着她的視線往外望,正好看到大榕樹。拉起薇薇安的手,走出病房,一起坐到榕樹下。
薇薇安仰頭,萬瑜也仰頭,透過茂密的樹葉,看到支離破碎的天空。
薇薇安擡手,指着上方,“花。”
花?榕樹一般五六月開花,早就謝了。
“明年才能看到榕花。”
薇薇安躺倒,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榕樹。
也許在她的世界裏,榕樹是不一樣的,有着特別的含義。
萬瑜躺在她身側,玩着撲克牌,她的手越來越快,以人眼看不到的速度切換着紙牌。突然飛出一張,紙牌如離弦之箭,快速滑出一米遠,落在地上。
一雙纖長的手指撿起撲克牌。
萬瑜坐起來,眯着眼睛看,他身上的衣服是蔡毅城的,略顯寬松,褲管挽起一截。昨天蔡毅城說弟弟來了,想必就是這位了。
蔡翌宸走過去,撲克牌夾到食指和中指之間。
萬瑜拿過,道一聲謝謝。
蔡翌宸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長得挺漂亮,可惜是個瘋子。哥哥不讓他接觸病人,怕他們受刺激,做出過激的行為。所以,他沒停留,手插到口袋裏,打算離開。
萬瑜叫他,“你是蔡醫生的弟弟?”
蔡翌宸點頭,萬瑜笑,“怎麽你倆長得一點兒都不像。”
蔡翌宸的臉色微變,“我看你也不像瘋子,不一樣住在瘋人院。”
萬瑜大笑,“住在外面的也不一定都是正常人,很多人的心理不健全,偷窺狂,盜竊瘾,還有男人喜歡扮女人。”
蔡翌宸如被踩了尾巴,“你再說一遍,你說誰扮女人?!”
萬瑜狐疑地道:“莫非你也有怪癖好?”
蔡翌宸急忙走掉,他沒有怪癖好,他不喜歡扮女人,是沙瑤逼他。沙瑤,總有一天,你會來求我,我要讓你去男廁所裏待一天!
可有的時候,事情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感情總是來的波濤洶湧,又猝不及防。
沙鴻達升為亞洲區總裁,擺宴慶祝,蔡品良也在受邀之列,經過沙瑤一事,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沙鴻達回國時間短,幾乎沒有朋友。
蔡品良這個人長袖善舞,又會玩,常邀了沙鴻達一起打球、釣魚,一來二往地就十分熟稔了。
葉欣研打電話,召回了蔡翌宸。她還是想撮合蔡翌宸和沙瑤。
蔡翌宸不情不願,網上的消息被蔡品良擺平,仍有不少人知道,他看到那些偷笑的嘴臉,心中有氣。和沙鴻達打了招呼,就一個人喝悶酒。
沙瑤穿白色裙子,銀色高跟鞋,頭發微卷,美得像仙女。不少男士跟她搭讪,她都笑着應對,不疏不近。
“你去哪兒了?想跟你道歉,手機也打不通。”
蔡翌宸微醉,嗤笑一聲,“現在你滿意了吧。”
“對不起,翌宸,我只是覺得好玩,沒想到會給你造成困擾。你別生氣了。”她的手柔弱無骨,掌心很涼,按在他的大手上,小的可憐。
不知道為什麽,蔡翌宸忽然覺得對這麽可愛的姑娘生氣是種罪孽,可他不想這麽快就讓她知道自己原諒她了,故意板着臉,說:“我丢了那麽大的人,你道個歉就算完啦?你得做點什麽讓我解氣。”
“你想我做什麽?”
“跳進游泳池。”
游泳池的水面上倒映着燈光,水池昏暗幽深。
沙瑤踢掉高跟鞋,一個猛子紮了進去。
蔡翌宸大駭,沒想到她真跳,他就是吓唬吓唬她,只要她求饒,再多道次歉就可以了。
游泳池裏濺起很大的水花,白色的紗裙漂浮着,将沙瑤緊緊裹住。
蔡翌宸緊跟着跳下去,抱住她嬌小的身軀,“你是不是傻,我就是随便說說。”
“那你還生氣嗎?”
“不氣,不生氣了。”
沙瑤摟着他的脖子,随着他爬到岸上,裙子緊緊貼在身上,胸部高聳,修長緊實的大腿若隐若現。
蔡翌宸的腦袋嗡一下,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再也移不開。
屋裏的人聽到動靜,都跑出來,見兩人都濕漉漉的,來不及責備,先拉到屋裏換衣服。
沙鴻達脫了西裝蓋在女兒身上,摟着她的肩膀上樓。每次跟蔡翌宸那個小子在一塊,瑤瑤都出事。沙鴻達懊惱,不該讓她單獨跟那個混小子在一塊。
葉欣研開車送蔡翌宸回去,将空調的溫度打的很高,“怎麽回事啊?”
蔡翌宸靠着椅背笑,“沒什麽,失足落水。”
葉欣研無奈搖頭,可憐沙瑤這孩子又要生病了。
第二日,蔡翌宸買了一束玫瑰,去沙瑤上班的醫院找她。
沙瑤穿護士服,像個可愛的天使,包裹在溫暖的光暈裏。
蔡翌宸傻呆呆的,頭一次覺得局促,手腳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玫瑰花像多餘的,味道熏得他頭昏腦漲。
沙瑤發現他,手在眼前晃,“怎麽了?傻了?”她抿着嘴笑,微彎的眼睫毛輕顫,像一只蝴蝶。他第一次發現她的美像春雨,潤物細無聲。
“中午一起吃飯,我請客,跟你道歉。”
“道歉就不用了,我們算扯平了。吃飯嘛,倒是可以考慮下。”
蔡翌宸把花塞到她手裏,“你忙,我等你。”
接下來的時間裏,沙瑤的身後多了個尾巴,這只尾巴不太聰明,時不時冒傻氣,惹來陣陣哄笑。
沙瑤每次都抿着嘴笑,眼睛彎成月牙。
蔡翌宸覺得他完了,他好像喜歡上她了。這種微微酥麻又帶着甜蜜的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沙瑤那麽美麗,別的女人在他的眼裏都成了渣渣。
吃飯的時候,點了魚。
蔡翌宸小心地剔着魚刺,平常連菜都懶得夾的人,照顧起沙瑤來,細心的很。
沙瑤享受着他的照顧,享受着周圍豔羨的目光。
從小她就知道,只要她稍微做點什麽,男孩子們就會最大限度地對她好,讨她歡心。她一直是男人心中的女神,又有了完美的身世,只要她想要的,勾勾手指就能得到。
蔡翌宸一直等到沙瑤下班,又一起吃了晚飯,看了場電影。他幾次想拉沙瑤的手,都縮了回來,他怕又惹她生氣。
沙瑤一直笑着,好像從來沒有煩惱一樣。
…………………………
萬瑜做噩夢了,夢裏的她小小的,十歲的模樣。縮在牆角,聽爸爸媽媽吵架。他們吵的很兇,水壺,杯子,桌子,椅子,拿到什麽砸什麽,沒的可砸了就砸他們自己,互相毆打,抓撓,像地痞流氓。
一開始她哭,不知道該怎麽辦。
後來麻木了,他們打架,她還能扶正桌椅,寫作業。
她知道,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就不喜歡她了,他們更喜歡妹妹,因為妹妹乖巧,在他們打架的時候,會在一旁哭着說:“你們別打了,我以後乖,會聽話。”
唯有她沉默,冷漠地看着一切。
萬瑜醒來,拉開窗簾,下雨了,霧蒙蒙一片。榕樹葉子合攏在一處,躲閃着雨點的打擊。
萬瑜在日歷上做記號,已經住進來四個月了,從最初的焦躁不安,到現在的坦然接受。她就像一顆小草,種子丢到哪裏就能在哪裏發芽生根。
精神病院沒什麽不好,精神病人的世界比正常人的世界可愛多了,她都有些喜歡上她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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