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原因

程立雪很忙。晉安看到程立雪擡手看表,就十分知趣的告退。程立雪戀戀不舍的拉着晉安的袖子,看着晉安的眼睛,直到晉安因為不安而移開。

“有什麽事,記得跟我打電話,不要覺得麻煩我,知道嗎?”

“好的。”

晉安點頭。程立雪不知道晉安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她想嘆口氣,但還是在晉安面前忍住了,最後她大力的拍了下晉安的背:“那下周見。”

“下周見。”

晉安看着程立雪的背影急匆匆的消失在人群裏,沒有晉安慢吞吞的腳步拖累,程立雪健步如飛,很快就不見了。晉安緩緩的松了一口氣,捏了捏肩帶。程立雪是晉安過往時光裏一道溫暖的光,晉安想,但自己到底還是拖累了她。

回去的道路,就和來時一樣無聊,晉安覺得有些疲憊,她算了算自己的存稿,決定不去網吧更新了,直接回家。晉安打開門,向陽就從自己房間探了個頭出來,她看到晉安,朝晉安咧嘴一笑,然後回轉頭:“爸爸!不是媽媽,是晉安姐姐。”

房間裏回了一句含糊不清的男人聲音,向陽沒有管自己爸爸,她看到晉安徑直走過來,驚訝的睜大了眼睛:“晉安姐姐,你要跟我打招呼嗎?你還是第一次跟我打招呼呢!”

這孩子太耿直了,耿直的孩子一點也不可愛。

晉安皺着眉頭,帶着被戳穿的尴尬,她瞅着向陽。向陽也看着晉安,大大的眼睛裏流露出一點向往。晉安覺得這個眼神有點熟悉,她皺着眉頭想了很久,才從記憶裏翻出了這一幕。是小時候的晉安,被鎖在家裏的晉安,沒有玩伴,只能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晉安嘆了口氣,她的手指動了動,還是沒有伸手。晉安彎下腰:“我有事要對你爸爸說,能叫他一下嗎?”

向陽眨眨眼,盯着晉安似乎在思考。晉安避開向陽的注視,依然保持着彎腰的姿勢,沒有動。

“好的呀。”很快,女孩開朗的聲音就傳進耳朵。

晉安松了口氣,後退了一步,從背包裏翻出名片,她在心裏重新預演了下接下來兩個人要說的話,又給自己打氣,這才故作平淡的擡起頭。

向書成很快從自己房間走出來,晉安聞到了煙味,她皺着眉頭,又後退了一步,決定把之前想說的話都推翻,這才把名片遞過去。向書成接過看到上面寫着的律所名字,眼睛一亮,帶着點愁苦的臉上立刻拉開笑容。

“小晉,謝謝你,謝謝你。”

晉安點點頭,擺出冷漠的樣子往自己房間走。但她的衣擺很快就被拉住了。晉安沉默着扭頭,對上向陽的笑容:“晉安姐姐,今天我也跟你睡好不好啊?”

晉安還沒有說話,向書成就急忙拉過女兒:“寶寶,不要老纏着晉安姐姐,今晚跟媽媽睡好嗎?”

“媽媽已經好幾天沒有回來了。”向陽扭了扭身子,看樣子還想往晉安那裏撲。

“那就跟爸爸睡吧……”向書成說,晉安聽見他的聲音裏帶着一點細弱的哽咽,只是很快就變成了強顏歡笑,“媽媽會回來的,寶寶相信爸爸好不好?”

向陽嘟着嘴巴,雙手捂着鼻子,不高興。

晉安回過身,向書成帶着點歉意看着晉安。晉安目光游移,手抓了抓自己的褲子:“向陽不喜歡煙味,你少抽點,對孩子也不好。”

向書成一愣,點點頭,看着懷裏哼哼唧唧的女兒,又帶着歉意的用滿是胡茬的下巴蹭蹭女兒光潔的額頭:“寶寶對不起,最近爸爸心情不好,對不起,爸爸不抽煙了。”

小向陽哼唧了一聲,她再擡起頭時,晉安已經回到自己的房中了。

接下來的幾天,晉安的日子還是和平常一樣,沒有什麽變動。她在家裏用筆紙寫好一個個故事,再到網吧對着滿是灰塵的屏幕,就着油膩的鍵盤敲出一個個文字。點擊發送後,晉安會小小的,失落的吐出一口氣。

這附近的網吧裏大多是跟她年紀差不多的青年,男性居多,每個人都彎着背,頭盡可能的往前伸,巴不得整個人都塞到屏幕裏去。這裏光線很差,空氣也很差,始終充斥着煙味。就算是白天,網吧裏還是暗的,白色的屏幕光映一張張缺乏睡眠的,蒼白的臉。

晉安不喜歡和人接觸,但是網吧裏,雖然人都在一個房間,其實精神都在另一個世界,互不接觸,反而比街上或是和面對面交流更讓晉安放松。

晉安偶爾也能和于麗碰上,每一次于麗都是光鮮亮麗的樣子。偶爾于麗會上下打量一下晉安,但大多數時候都會對她視而不見。有時候也會有争吵,晉安從争吵裏聽到了來龍去脈。向陽的病是遺傳的,不幸的是,她的父親向書成,犯病了,同樣是腎炎,不同的是,向書成患的是腎小球腎炎,複發率極高,連換腎的可能性都沒有。

這讓于麗難以接受,向書成得病了,不能操勞,他本就不是高端的工作,而是需要用自己的體力去換取金錢。現在錢沒了,每個月還要花上大筆的費用給兩父女。

兩夫妻的争吵升級,甚至連每周一次的衛生檢查也沒有了。但晉安還是勤勤懇懇的打掃了客廳,她在沒有寫作的時候很閑,做一點也沒有關系。倒是向書成很不好意思,時常感謝晉安,又時不時的讓向陽送點水果之類的過來。

晉安把向書成送的水果都給向陽吃了,她也不怎麽理向陽。小姑娘叭叭叭了幾次,看到晉安安安靜靜的做自己的事不理會自己,也就委委屈屈的閉上嘴巴。每次晉安看到向陽扁着的嘴巴,都以為向陽不會再來了。但向陽還是按時過來,坐在晉安的床頭看晉安寫字,只是從小麻雀變成了小木頭。

某一天的周一,晉安接到了程立雪的電話。

程立雪通常都很忙,她在的律所沒什麽名氣,她又是個新人,不得不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上面,一周一次的相聚其實已經是忙中抽空了。晉安知道,程立雪大概是知道向書成打算做什麽了。

“晉安啊,你房東問的是房子。”程立雪說,她有職業操守,不能細說,也只能給一個大概的範圍。她在電話那頭頓了頓,再一次開口,“你要不要搬過來跟我一起住?”

“不用了。”晉安又一次拒絕了程立雪。

“好吧……有什麽事一定要叫我。”程立雪說,她不知道晉安的房東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中國人很少有先過戶孩子房子這樣的舉動,這讓程立雪覺得不安。她還想叮囑晉安點什麽,但不遠處傳來了同事的叫聲,程立雪回了一聲,朝晉安道歉,又匆匆挂了電話。

晉安收起手機,她看着窗外。她的窗戶靠着床,不能依着窗看外面,這是一個遺憾。晉安喜歡靠着窗,也喜歡把窗戶都打開,讓風吹在自己臉上。在她小的時候,因為沒人照料她,父母會把她反鎖在家裏。晉安就只能靠在窗邊看着外面的世界。

晉安的家鄉和北京一點也不一樣,那裏的天總是灰蒙蒙的,回憶起來的時候也很少有陽光燦爛的日子,就連夏天的天空,也總是垂着沉沉的雲,星星會從雲層之間的空隙露出來,顯得不情不願。如果從窗前朝外看,視線的盡頭是綿綿的群山,晉安曾日複一日的看着郁郁蔥蔥的山頭,直到新的高樓完全擋住了它們。

這并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翻動記憶的時候,雖然并不會覺得悲傷,卻也莫名有一點寂寞。晉安小的時候沒有适齡的同伴,她總是一個人靜靜的待着,就和現在一樣。

晉安聽到了外面門開的聲音,跟着是細碎的腳步聲,這是向陽的聲音。晉安這才發現已經五點多了,向陽已經放學了。晉安等了一會兒,她想起程立雪說的那些話,又想起之前向書成夫妻的争吵。

晉安把門打開一條細縫,外面的聲音更明顯了,放書包的聲音,跟着是嘩啦一聲響,小姑娘哎喲的,短促的喊了一聲。然後就是筆放到桌上,紙張翻動的響聲,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晉安無法分辨的響動。

晉安等了一會兒,她邁出門,客廳裏的景象就在她面前展開。向陽正低着頭寫作業,時不時的在筆頭上咬出細細的牙印,她看上去很苦惱,額前細軟的卷毛被自己揪得都快要立起來了。她的眉頭鎖在一起,沒有人前的笑容,有點冷漠的樣子。

晉安不喜歡跟人接觸,她最近也冷處理了小姑娘。但此時此刻,她還覺得有些愧疚。一個人安靜待着的向陽,和一個人安靜待着的晉安是那樣相似。晉安知道一個人的滋味,知道沒有玩伴,只能看着窗外的痛苦。

向陽吵吵嚷嚷有什麽錯呢?她只是個寂寞的孩子,在沒有人的時候,在晉安用冷漠對待的時候,她的安靜,就讓晉安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晉安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裏想了什麽,但她确實感受到自己內心的酸澀,向陽的身影和當初的自己仿佛重合在一起。她再一次邁開腳步,拖鞋在地面摩擦出了細碎的響聲。

向陽聽到了聲音,她擡起頭,一眼就看到了晉安。晉安沒有躲開,她也看着向陽,看着向陽睜大眼睛,然後那雙大眼睛又彎起來,和小鼻子以及咧開的小嘴一起,組成了一個傻乎乎的笑容。

太傻了。

晉安想着,她低下頭,唇邊勾出淺淺的弧度。她朝向陽走過去,向陽趕緊把小屁股往旁邊挪了一下,期待的看着晉安,就像個乖巧的小狗,如果向陽有小尾巴,晉安覺得自己一定能看到一個擺動得像風扇一樣的狗尾巴。

真傻。

晉安想,她貼着向陽坐下來,然後彎下腰,湊到向陽的課本前,輕輕的敲了敲課本:“哪裏不懂?”

“你要幫我寫作業嗎?”向陽驚喜的喊。

“不。”晉安冷酷的打破了向陽美好的期望,然後說,“但是我可以教你。”晉安有些緊張,她不幫向陽寫作業,孩子會不會不滿呢?如果向陽不滿,那她該怎麽做?是第一時間跑回自己的房間嗎?

“晉安姐姐你真厲害!你是老師嗎!?”

照樣是莫名其妙又不在重點的誇張語氣和誇獎。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熟悉的語氣。晉安低頭笑了,她第一次認真的對上了向陽圓乎乎的大眼睛,敲着課本:“我不是老師,但我有教師證,怕了嗎?”

在老師對學生的天然壓制下,向陽縮成了一個小鹌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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