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媽媽

等到向陽收拾好了,時間也過去了半個多小時,晉安想了想,還是端了兩杯水給兩人,一次性紙杯的。兩人對晉安說了謝謝,晉安點點頭,就走到一邊坐下,也不理會兩人了。

年輕的那個原本似乎想要說點什麽,但看到晉安的這個樣子,也露出了一點不高興,壓低了聲音抱怨:“拽什麽拽,就住在這種地方。”

房間很安靜,就算是壓低了聲音,但其實也并不小聲,晉安聽得清清楚楚。晉安放在膝蓋上的手緊了緊,她的臉繃得更緊,看起來也更加的冷漠。過了一會兒,收拾好的向陽過來了,她看看晉安,拉開一張笑臉,抓着晉安的手搖了搖:“晉安姐姐,我穿好衣服啦,我還自己吃了藥!”

晉安想起來自己還忘記了這個,她有點愧疚,也就沒有計較向陽的動作。也也許已經有點習慣向陽親近的動作了,她點點頭,又說:“走吧,我們去找爸爸。”

“爸爸生病了嗎?”向陽問。

“嗯……”晉安頓了頓,含含糊糊的回答。

向陽似乎并沒有理解這個詞語隐含的意思,她哦了一聲,點點頭,又說:“那我要戴口罩,爸爸說醫院裏有細菌,會讓寶寶得病的。”

晉安就轉過身幫向陽把口罩找出來戴上。大蓋帽接了個電話,再回來時,焦慮的表情也淡定下來,年輕的那個還多說了句:“帶件厚點的衣服吧,這個季節早晚溫差大。”

晉安預感到了什麽,她沒有多說話,轉身去拿了自己和小向陽的外衣還有向陽吃的藥。

這是晉安第一次坐警車,出小區的時候,門口的保安探着頭往後座上看了看。晉安把向陽的小腦袋壓低了點,用身體護住了她。向陽仰着頭看看晉安緊繃的下颚,沒有說話,伸手摟住了晉安的腰。

這一路都很安靜,年老的那個專注的開車,年輕那個則摸着手機在點,晉安扭頭看着車窗外。他們沿着環線往裏開,看來昨晚向書成是到了很“北京”的地方去了。過了一會兒,年輕那個似乎有些無聊,他收了手機,又看看很依戀晉安的向陽:“這孩子要吃藥,是身體有病嗎?”

晉安沒有開口,倒是向陽沖年輕的警察笑:“是呀。”

“嚯!小丫頭還挺開朗的。”年輕的警察笑起來,他又嘆口氣,“自家小孩病了,當爸爸的還出去逛酒吧,這可真是……”

“爸爸去找媽媽了。”向陽說,她雖然不太明白這個叔叔說的話,但是話裏對父親的惡意,向陽還是敏感的察覺到了。小姑娘皺起了鼻子,橫起眉毛,“你不許說爸爸壞話!”

年輕的警察笑笑,說着對不起,他從這短短的話裏做了許多猜測,看着向陽的眼光裏也有很多的同情。他還想要說點什麽,但向陽已經哼的一聲,扭開頭,抱住晉安的腰,把頭埋在晉安腹部,不理會他了。

小孩溫熱的呼吸透過薄薄的春衫傳到晉安的身上。晉安皺着眉頭,輕輕推了推向陽,向陽扁着嘴,扭過頭。小姑娘力氣很大,纏緊了晉安的腰,晉安推不動,所幸小姑娘的頭偏開了,晉安也就由着她了。

從五環外到向書成所在的醫院,車開了一個多小時。警察帶着晉安和向陽往裏走,向陽似乎有些害怕,抓緊了晉安的手,晉安也任由小姑娘抓着,兩人一起到了病房。

晉安先看到了程立雪,她雙手環在胸前,一臉的不耐煩,小護士和另一個男人站在一旁,旁邊還有兩個片警站着。男人扯了扯自己的領帶,又扒了下自己的頭發,看上去有點不耐煩:“家屬什麽時候過來?”

“他們家離這裏遠,正在路上。”小片警安慰着。

“外地人就好好的待在自己老家啊,來北京做什麽。瞧他那樣,還真能混出個人樣嗎?”男人抱怨着,又看了眼旁邊光鮮亮麗的程立雪。

“我的委托人是本地人,有房子有戶口的。”程立雪甩出一句。

男人不說話了。

程立雪煩躁的轉頭,就看到晉安帶着向陽朝自己走來。帶人的兩個警察也說了句:“家屬來了。”

男人立刻張望過來,上下打量了晉安,又看了眼向陽:“你是他老婆?”

程立雪立刻炸了毛:“什麽老婆,不知道能別瞎說嗎?”她怼完男人,又轉頭看晉安,“你帶個孩子來做什麽?她媽呢?”

晉安有些無奈:“聯系不上了,只有向陽。”

一旁的片警補充:“我們在盡力聯系了。”

向陽則扭着頭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爸爸呢?”

男人看到來的不是主事的,沒好氣的回了句:“死了!”

這話一出,一旁的人都看着他,眼裏透着不滿。向陽已經十歲了,她也知道死是什麽,她愣了愣,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騙人!爸爸沒有死!”

小姑娘帶着口罩,說話的聲音含含糊糊的,但那雙大眼睛蓄滿眼淚,啪嗒啪嗒的就往下掉。晉安揉揉向陽的腦瓜子,向陽就紮進了晉安的懷裏哭:“晉安姐姐,我們回去,我們回去等爸爸。”

程立雪皺着眉頭,問:“那現在怎麽辦?”她剛要轉頭把矛頭對準旁邊的警察,晉安就擡起頭:“他們夫妻吵架,他老婆經常不回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總不能讓向陽爸爸一直這麽躺着吧。”

晉安拍拍向陽,聲音放柔了點:“我們去看爸爸。”

程立雪一直皺着眉頭看着晉安。晉安的表情柔和,是她久違的那種柔和,很明顯,這個叫向陽的小姑娘能讓晉安變得心情輕松起來。程立雪又看了看向陽。這是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其實口罩戴着,程立雪看不出來,只能看到那雙大眼睛,但程立雪就堅持認為,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小姑娘似乎很依戀晉安的樣子,她雖然明顯的抗拒晉安話裏的意思,但也點了點頭,只是手緊緊的抓着晉安。

晉安沒有退縮,也沒有拒絕,她牽着向陽,朝向書成走過去。向書成是個男人,比起晉安來說,其實高壯很多,但是他蓋着白布在那裏躺着的時候,又顯得沒有那麽高大。小護士把白布往下拉了一點,露出向書成的臉,他的臉倒沒什麽變化,只是青白得可怕。

向陽呆呆的看着向書成,晉安則看着向陽,想着如果向陽要是大哭大鬧,她該怎麽辦。自己是不是不應該讓向陽看父親呢?晉安想,覺得自己有些自私。她并不想管這攤事,所以将這個責任扔給了小小的向陽。

向陽沒有說話,她定定的看了會兒父親,這才轉過頭來對晉安說:“晉安姐姐,我看過了,我們,我們回去吧。”

晉安看到向陽的嘴唇抖動着,小臉似乎也變得青白起來。水汽在向陽的眼底彙攏,但到底沒有掉下來。

晉安點點頭,把向陽按在自己的懷裏,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後背。一時間,病房裏也都安靜下來。見慣生死的警察和護士看到這麽小的孩子過早的失去父親,也有幾分傷感。

這時,高跟鞋的聲音響起來。噠噠噠,噠噠噠。晉安聽到向陽輕聲說:“是媽媽。”

晉安轉過頭,看到于麗走了過來,她容光煥發,打扮得很精致,她看到在場的衆人,笑了笑:“我是向書成的老婆。正好你們都在,我們來說說賠償問題。”

男人立刻說:“責任是劃分了的,該我出的錢,我可一分沒耐。”

聽到錢,于麗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問:“多少錢?”

“三十五萬,走保險。”男人朝一旁的片警看過去,片警點頭,也有些生氣,語氣生硬:“你不先看看你老公嗎?就這麽确認死者是他?”

“真是巴不得自己老公死啊。”一旁的年輕警察嘀咕着。

于麗一愣,臉色沉下來,她走到晉安和向陽身邊,在看到向陽的時候,于麗皺起眉:“你怎麽把她帶過來了。”

“那還不是聯系不到你這個老婆。”晉安沒有回答,倒是一旁的警察嗆聲。

于麗就不再說話,只是掃了眼向書成:“是他沒錯。怎麽,你們還要看我們的結婚證嗎?”

年輕警察似乎還想說什麽,他的同事拉了他一把,他撇撇嘴,也就不說話了。于麗揚起了勝利的笑容,說:“那我們繼續談賠償吧。”

“說賠償前,不該談談你的老公怎麽處理嗎?我朋友可是大清早的帶着你的女兒來找爸爸的。就因為聯系你。”程立雪皺着眉頭問。

于麗對程立雪還有印象,她看到程立雪,仿佛想起了什麽一樣,回頭對晉安說:“正好,老向也不在了。我們家不出租了,你回去就趕緊收拾搬出去。我要把房子賣了回老家。”

晉安垂着頭,她感覺到向陽一個勁的往自己身上貼,只好又拍拍她的背安撫她。

程立雪冷笑了一聲:“真是不好意思,你說的那房子是你丈夫的婚前財産,他已經委托我們律所辦理了過戶手續。房子是女兒向陽所有,跟你沒有關系,你無權也不能處置房子的一切,包括租戶。”

“我是向陽的媽!我有權賣房子!”于麗的聲音立刻尖銳起來。

“哦?”程立雪一點也不怕她,“那你是想要侵吞未成年人財産了?”說着,她扭頭看着一旁站着的警察,“這位警察同志,這可是親口承認的侵吞未成年人財産,可以按刑事犯罪算的吧。”

年輕警察早就看不慣于麗,立刻陰陽怪氣的接話:“可不是嗎?”

“好啊!你們都想當好人是吧?合着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是吧。”于麗笑了起來,看着女兒,“向陽,我們走,就讓這些好心人來處理你爸的後事吧。”她朝向陽走了一步。

晉安感覺到懷裏那個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她有些擔心的想要護着向陽。向陽陡然擡起頭,大聲喊:“你走開!你不是我媽媽!走開!”

于麗盯着女兒,向陽渾身顫抖,又毫不畏懼,她們中間隔着晉安,晉安低着頭,十分不安,又不敢動。這時候于麗突然笑起來:“好,好,我就知道你這個讨債鬼跟你爸爸一樣。你不要我,那你陪着你爸去吧。你也好好看着,看誰會要你這個讨債鬼。”

于麗說完,轉身就走。向陽愣愣的看着,突然松開了晉安,喊了一聲媽媽。但是于麗沒有理她,走得飛快。

“媽媽!”向陽一下子就朝于麗跑過去。

晉安剛想追,一旁的男人插了過來,抓住晉安的手:“等等,你們的破事我不管啊,你們這樣,我還得待多久?她們走了,你可不能走!”

晉安白着一張臉,陌生的觸感讓她有些惡心想吐,她皺着眉,強忍着沒有說話。程立雪走過來,抓着那男人:“她又不是事主,你這麽拉拉扯扯的幹嘛?她現在趕出去,說不定還能找到家屬。”

男人嘆了口氣:“這都是什麽事啊!”他這麽說着,還是松了手。

晉安急忙跑了出去。

外面已經看不到人了,晉安不想問人,只是高聲喊着向陽的名字,一邊往外跑。她運氣還算不錯,一路跑到醫院門口,就看到了前面的兩個人。于麗在前面走,頭也不回。向陽在後面跑,一面跑,一面喊着媽媽,她的聲音已經啞了。

晉安看到了人,悄悄的松了口氣,但她很快又想起來向陽的病,跑動的速度就更快了。

這時候,前方傳來了一聲尖叫。晉安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搖晃了一下,倒下。而在地上,很快的就積累了一灘血。

“向陽!!”

那紅色刺傷了晉安的眼睛,她尖叫着沖向向陽。向陽一直在嘔血,臉色蒼白。晉安抱起向陽,她覺得自己的腿都在發軟,但她還是轉身沖向背後的醫院,晉安不敢讓向陽仰着,怕血嗆到氣管,血液毫無阻礙的順着她的手往下淌,濕了她的手,衣服,在地面上滴落出一朵朵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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