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新生活

程立雪沒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契機，會這樣快速，以這樣的方式，決絕的将晉安推往一個不得不向前的前方。程立雪百感交織，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說什麽。過了很久，她才問晉安錢夠不夠，需不需要什麽幫助之類的話。

晉安搖搖頭：“我有存款。”她再一次強調，在看到程立雪皺起的眉頭的時候，晉安想了很久，還是上前一步，主動擁抱了程立雪，“謝謝你。”

這個擁抱一觸即放，程立雪鼻頭一酸，別開臉，沒有再說什麽了。

晉安守着向陽輸完液，之後又驗了尿，向陽的蛋白含量果然升高了，醫生開了不少藥，又約好了下一次的檢查時間，晉安都一一記下來。她很忙，跟于麗交接，還有處理向陽爸爸的後事，這一筆筆錢花出去，晉安的存款所剩無幾，但晉安并沒有表露出來。

下葬那天，晉安按照自己老家的習慣，打了把黑傘，遮住骨灰盒，也遮住了向陽。向陽擡起頭，她穿了身黑色的小裙子，頭繩是白色的，在頭發兩旁垂下來，像個小仙童。向陽按照工作人員和晉安的要求，把骨灰盒放到墓裏。她跪在那憋屈的小坑旁邊，盯着漆黑的骨灰盒，最後拍了拍盒子，就好像在拍爸爸。

晉安擔心向陽哭，她蹲在向陽的身邊，手裏緊緊拽着手絹。但向陽沒有哭，晉安問：“不跟爸爸說點什麽嗎？”

向陽低下頭，她想了一會兒，這才認真的說：“爸爸，你好好的休息。”

晉安等了一會兒，見向陽不再說什麽，朝她伸出手，向陽就着她的手站起身。兩人站在一邊，看着工作人員把墓封起來。她們擺上了花籃，看着墓碑上向書成微笑的樣子靜靜發呆。主要是晉安在發呆，她對自己的房東沒有什麽感官，大致覺得這是一個可憐的好男人。但對向陽來說，這大概又是完全不一樣的吧。

晉安放空了自己，她要想的事情還很多，比如找工作，她現在的收入根本無力支撐她和向陽，她也不可能讓向陽跟她一起吃泡面，她那所剩無多的存款還能支撐不到三個月，這些錢，是她從大學時代一點一滴積累下來的，她原本以為已經是很大一筆錢了。沒想到在生老病死面前，卻一點也經不起花銷。

晉安覺得自己的衣袖被拉了拉，她低下頭，向陽正看着自己，小姑娘的眼睛裏似乎還有星星點點的濕意：“我們可以走了。晉安姐姐，你不用打傘。”

晉安把頭探出傘外，看着外面的天空，六月的陽光燦爛極了，落在人身上，一瞬間讓晉安這個常年不見陽光的年輕人有點眩暈。晉安急忙縮回了腦袋：“打着吧。外面的陽光有點大。”

“晉安姐姐怕熱啊。”向陽笑起來。

“是啊。”晉安回答着，她空着的那只手垂下來，向陽就自然的握住了她。兩個人的體溫頓時交融在一起。其實碰觸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如果人人都像是向陽這樣可愛的話。晉安心不在焉的想，把傘面稍稍的往向陽那個方向傾了一點。

“我喜歡太陽。”向陽沒有發現，她還在說話，就好像她爸爸還在世的時候那樣，叭叭叭的像個小喇叭，“爸爸說多曬點太陽，心情會很好。爸爸說小孩子要多曬點太陽，但也不要被太陽曬傷了，因為我是女孩子，不能太黑。”

向陽說着說着，聲音就低下來，最後什麽都沒有說。向陽突然意識到，自己實在說得太多了，這樣一點也不好。因為向陽的媽媽就總是嫌棄她話多，只有爸爸才不嫌她。

向陽回憶起之前，晉安姐姐似乎也不喜歡她說話。

“爸爸還說什麽？”

晉安柔軟的聲音傳來，低而和緩，沒有半點的不耐。

向陽停下腳步，不動了，晉安也跟着停下腳步。向陽擡頭看着晉安，晉安也溫柔的看着她，就好像她再如何任性都可以那樣。向陽的眼底積攢起了水汽，她垂下頭，眼淚砸在地面上，一點一點。

面前這個溫柔的大人蹲下來，拿着手絹一點點的擦着向陽的眼淚。但是向陽就像是個開了開關的水龍頭，怎麽也止不住。最後晉安把向陽擁在自己的懷裏，拍了拍她，向陽摟着晉安的脖子，晉安一個用力，站起來，把向陽抱在懷裏。

向陽吓得啊喲了一聲，換來晉安的笑聲。向陽看不到晉安的笑容，只聽到她的笑震動着胸腔，傳到她身上，讓她覺得自己似乎在跟着笑一樣。向陽呆了呆，也跟着笑起來。

“又哭又笑的。”晉安說了一句，她打着傘，一手托着向陽。向陽把頭枕在晉安的肩膀上，兩只小腿并不淑女的環着晉安的腰。

晉安的肩膀很薄，腰也很細，跟爸爸完全不一樣。向陽把臉貼在晉安的頸窩那裏，她感覺到晉安的大動脈正在有力的跳動，女人的香味和柔軟的皮膚都帶給了向陽慰藉。

“晉安姐姐，你好暖和啊……”向陽輕聲說。

晉安有些懷疑向陽是不是着涼了，但兩個人貼近的皮膚溫度告訴晉安一切正常，看來晚上要回去讓向陽測□□溫才行。晉安細細的打算着，卻聽到自己身上趴着的小姑娘打起了細細的小呼嚕。晉安失笑，她緊了緊手臂，慢慢的往前走，一路上都在算錢。

生活啊，總是在逼人。

向陽是在地鐵上醒過來的，她茫然的看了眼周圍，打了個哈欠。晉安及時給她套上口罩，小姑娘嘴張到一半，睡眼惺忪，就陡然被口罩罩上，她睜着眼看着晉安，晉安也看着她，嘴角挂着笑容。向陽摸摸口罩，又膩着晉安，摟着她的腰繼續睡。

晉安也安靜下來，打開自己的手機，刷起招聘信息。她在大學時代雖然也考了一些證，但作用不大，唯一可以拿出來說的，也就只有寫文了。晉安把程立雪的建議聽進心裏，她開始找游戲相關的職位，投了幾個，又搜索着網上的論壇，提前了解這個職業需要知道的東西。

晉安有些忐忑。晉安喜歡玩游戲，當然也知道周圍人對游戲的态度，多半是玩物喪志。晉安在讀書時代，網上一起游戲朋友叫她做過farmer。所謂的farmer就是在游戲裏建個賬號，通過打游戲幣換取RMB。晉安讀書的時候，魔獸世界剛剛興起，那時候1金等值5元，不過好景不長，現實世界的通貨膨脹在游戲世界裏也同樣存在，随着越來越多的farmer加入，游戲幣也越來越不值錢。

晉安的朋友，也是她游戲裏的公會會長，抓着她翻牆去了一個國外的wap游戲打錢，一周至少能賺個100塊，只是日夜颠倒，裏面總有老外守着“殺”他們這樣的人，如果被殺，身上的東西爆出來，一切又得重來，因此十分辛苦。晉安當時已經搬出了宿舍，她不敢在現實裏跟人溝通，對隔着網線的朋友倒是交流沒什麽障礙。會長一喊，她就去了，辛辛苦苦的賺了很久，攢夠了來北京的第一桶金。

那時候晉安已經快要畢業了，每天她都會接到父母的電話，罵她不孝，痛斥她玩游戲，哪怕玩游戲賺了錢，也一樣。

“你讓我怎麽出去跟別人說！”母親的話透過電話傳來，撕心裂肺。

一想到這裏，晉安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想這空調開得太早也太涼了。她低頭看看向陽，向陽貼着她睡得安心又安穩。晉安從包裏摸出外套給她披上，又低頭繼續翻看。

晉安并沒有收到回複，她小小的嘆了口氣，等到到站以後，再把向陽搖起來。兩個人回到家裏，向陽趕緊把家裏的燈都打開了。晉安想了想電費，還是沒有阻止向陽的行為。這些天裏，向陽總是希望家裏亮堂堂的，晉安都随着她折騰。

于麗早就過來把自己的東西都收走了，晉安整理好了向陽的衣物，向書成下葬，明天向陽就要上學了。晉安不知道是不是還應該整理向陽的書本，她還要看她的作業嗎？晉安有些手足無措，她低頭看着手機，之前給向陽請假的時候，她對老師說了自己是向陽的臨時監護人，于是老師讓她填了個單子，又看了于麗的委托書，讓她加了QQ群。

晉安已經很久沒有開過QQ了，加了以後，她就把這事抛在了腦後。現在……她想了想，還是打開了QQ，裏面的消息瞬間卡爆了手機。晉安急忙重啓，又等了很久，才看到QQ吐出的那些消息。晉安過濾掉以前認識的那些人發來的消息，看到家長群裏的嘻嘻哈哈，說着孩子作業或者其他。晉安找到老師，她哆哆嗦嗦的敲了老師的私聊，問了明天的課表。所幸班主任的态度還不錯，爽快的給了向陽的課表。

晉安随意聊了幾句就很快的下了線，或許因為現在小姑娘被捏在班主任的手上，這讓晉安隔着網線對待班主任也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她吐出一口氣，覺得自己也快要患上網絡上的社交恐懼症了。老師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啊。

“晉安姐姐！”向陽走了過來，晉安擡起頭，看着向陽穿着睡衣站在那裏。

“洗好了嗎？”晉安問，朝向陽招招手，等到向陽走過來，就摸摸她的頭發幹沒有幹，再看看她的衣服有沒有穿好。向陽帶着陽光似的笑容看着晉安，時不時根據晉安的指示擡一擡手，再轉轉身。

“好了，睡吧。”晉安拍拍床。最近小姑娘到了晚上總是怕，晉安已經連續跟她睡了好幾個晚上，漸漸的也習慣了，不再趕小姑娘回去。

向陽乖乖的爬上床，躺在裏面，用被子蓋住自己，她看着晉安扯開自己的頭繩，關上燈，爬上床，就趕緊滾到晉安身邊，抱住她的腰。晉安習慣性的拍拍向陽的後背。兩個人都很安靜，小區外面也很安靜，只有偶爾的，會有汽車的車燈滑過，在安靜黑暗的房間裏帶來一段短促的光亮。

“晉安姐姐。”黑暗中響起小貓一樣的聲音，“你真好。”

“還沒睡着嗎？”晉安有些吃驚，她看着懷裏緊緊抱着她的小貓。小貓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自己，裏面有着依戀。

晉安覺得自己是享受這份依戀的，這或許也是她為什麽要攬下一個大麻煩的原因所在。其實最自私過分的人，是自己才是吧。想要抓住一個無路可退，只能前進的借口，想要一個依戀自己，不會傷害自己的存在，想要一個，可以活在這個世界，而不是被抛棄的理由。

“你才是最好的那個。”

晉安輕聲說，她摟了摟懷裏的小姑娘，兩人都小聲笑起來，一起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