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開始

向陽回到家裏，她的爸爸去世了，沒有人來接她，幸好她已經十歲了，不必像更低一些年級的孩子們，必須要父母接才能走。她踩着夕陽的尾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融入樓房中的陰影裏，就好像她自己被拉伸，然後和這棟老樓長在一起一樣。

向陽被自己的想象驚吓，她想要快速的跑進房間，但自己卻不能奔跑，她只能穩住步子，一步步朝前，上樓。這是晚飯的時間，這是曾經鋼廠的老宿舍樓，鄰裏大多都認識，隔音效果也并不怎麽好。

樓道裏有炒菜的香味，有人的說話聲。向陽走到自己的家門前，她聽不到裏面的聲音，很早很早以前，停留在記憶裏的熱鬧，早就沉寂下來。幸好，也不是那種可怕的争吵聲。向陽眨了眨眼睛，低着頭翻出了鑰匙。她剛打開第一道鐵門，大門就從裏面打開了。

“回來啦！”晉安帶着笑的臉出現在向陽的面前。

向陽也仿佛被觸動了什麽開關一樣，頓時揚起了笑容：“我回來啦！！”她高聲宣稱，仿佛在說一件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晉安的笑容也陡然拉大，她側過身子讓開，接過向陽的書包，又關上門。而在她的身後，向陽大大的哇的驚喜聲就已經傳來了。晉安抿着唇，低低的笑，她以前覺得這孩子太過浮誇，可是在安靜的房間，獨居的生活裏，有這樣叽叽喳喳又充滿歡樂的聲音。晉安又由衷的覺得真是太好了。

好像歲月靜好，好像陰霾盡散。

晉安轉過身，向陽伸長脖子，身子都快要湊到桌面上了。房間裏有披薩濃郁的香味，還有各種小吃，擺滿了桌面。

“晉安姐姐！這些，這些都是我們吃的嗎？”向陽回轉頭，一雙杏眼睜的又圓又大，裏面閃亮亮的，仿佛亮着光芒。

“是呀。”晉安回答着，放好書包，又開始趕人，“快去洗手。”

“哦哦哦！”向陽急忙去洗手間。

晉安開始擺碗筷，聽着洗手間裏傳來歡快的水聲。向陽突然探了個腦袋，她留着垂到鎖骨的發，有點自來卷，現在就有一縷垂下來，拐出一個歪七扭八的姿勢落在她的肩頭。晉安看到向陽眼睛一眯，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晉安姐姐，你是不是找到工作啦！”

晉安也頓時彎起眉眼。

“是呀。”晉安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是輕快的，上揚的，帶着那顆稍有不安的心情也跟着愉悅起來。

兩人湊在一起吃了最近最好的一頓飯，晉安又掏出了一個手機：“我以後也不知道會不會加班，如果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吧。”

向陽盯着那個小小的手機，學校裏的孩子們漸漸的也開始用起手機了，只是到底還不普及，學校也管的不嚴，每次有小朋友有手機，就會引來許多的羨慕。向陽當然也暗戳戳的羨慕過，但她知道自己，以及家裏的情況，所以從來沒有說過。只是她小小的腦袋從來沒有想過，她的第一個手機，竟然來自于一個跟她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不，說是陌生人其實也不太對，畢竟，這個人就這麽走進她的生活，并且很有可能，會陪伴她很久很久。

向陽低着頭，又過了好一會兒，這才擡起頭，露出了笑容：“謝謝晉安姐姐。”

“不用謝。”女人的聲音還有點生硬，但向陽聽出了潛藏在下面那一點忐忑和柔和，跟着，女性的手掌蓋在她的腦袋瓜上，親昵而溫柔的揉了揉，“不想笑就不要笑。有些事，不是非要你感謝，不是非要你接受，也不是非要笑。你不用這樣。”

向陽擡起頭，晉安的樣子就映在她的眼底，昏暗的燈光在她身後，她整個人就好像在散發着光亮一樣。

“我現在對你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願意。你喜歡就接受，你不喜歡，也可以不用接受，不要在意什麽。”晉安頓了頓，又笑起來，“你可是我的小房東啊。”

所以，她才是寄人籬下，需要讨好別人的那一個。

晉安沒有說剩下的話，而向陽似懂非懂。

晚上的時候，向陽蒙着被子，她洗得香噴噴的，頭發被晉安細致的吹過，落在枕頭邊上。向陽歪着頭，洗發水殘留的氣味，還有枕頭上晉安的氣味都一股腦鑽進了向陽的鼻子尖。向陽嘿嘿的傻笑了下，她看着晉安，晉安坐在書桌前，還在寫着什麽，晉安沒有理會向陽，向陽蹬蹬腳丫子，見晉安還是沒有理會自己。她知道晉安大概是在做“正事”。

向書成和于麗偶爾也會這樣，他們會讓向陽到一邊玩，對向陽任何想要引起注意的行動都會制止，于麗甚至還會生氣。但晉安完全不，她根本就不會察覺到向陽，只是專心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晉安姐姐好厲害啊……”向陽輕聲說。

晉安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朝向陽看過去，卻看見向陽歪着腦袋睡着了。晉安笑了笑，她關了燈，又輕手輕腳的給向陽蓋好被子，打算到客廳裏再看看自己準備的工作的內容，但是向陽的手指卻緊緊的抓住了晉安的衣角，晉安甚至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抓住的。

“別走……”

晉安聽到向陽低低的呢喃。

到底還是個孩子啊……晉安想着，她打了個哈欠，她想了想，還是鑽進了被窩裏，孩子仿佛察覺到身邊柔軟的身體，立刻滾過來抱了個滿懷。晉安拍拍向陽的背，也跟着沉入夢鄉。

一天的休整很快就過去了。晉安估算着時間，起了一個大早。向陽被晉安起床的聲音驚動，也想跟着起來，晉安輕輕的覆蓋住她的眼，把她重新按回被窩裏：“睡吧。我調了鬧鈴，你等鬧鈴響的時候再起。”

向陽迷迷糊糊的，就又倒了下去，幾乎沾着枕頭就睡着了。

晉安收拾好自己，給向陽留了飯，就出了門。這是晉安第一次在工作時間出門，人數多得超乎她的想象。晉安站在車站，看着人群就好像螞蟻那樣蜂擁着，公交車門吞沒了這些蟻群。晉安從車窗裏看到他們一個個疊在一起，簡直懷疑裏面是不是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車連過了兩趟，但是站在車牌前的人數連少都沒有少過。晉安看了一眼手機，她開始有些着急，如果她再繼續等下去，恐怕就要遲到了。就在這時，新的一輛車來了，晉安被一擁而上的人群淹沒，她甚至還來不及做什麽，就被這潮水送進了車裏。

晉安吓得臉色發白，一旁的人看到晉安的樣子，好心的讓開了手扶欄給晉安一個可以抓握的地方。晉安胡亂的朝好心人點點頭，她的身邊到處都是人，大家擠擠挨挨的湊在一起，就好像一群被強灌進罐頭的沙丁魚。鼻子尖裏竄着的各種味道都有，香水，汗臭還有早餐大包子。

晉安憋住氣，憋不住又開始大口呼吸，結果讓自己一次性吸入更多複雜的氣味。她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好像立刻就要暈倒了。

沒有人理會她，也沒有人看她一眼。

到了地鐵，也是一樣的擠，在還沒有看到地鐵站的地方，就已經排上了長隊，至于上車，雖然這是起點站，但能不能有座位，也全靠自己的身手。晉安沒有搶到位置，她靠在地鐵門邊，覺得早起的那點精神氣都已經散盡了，剩下的只有濃濃的疲憊和害怕。

可是這樣不行啊。

晉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她還有一整天的工作需要面對。這個工作跟她的專業完全不對口，經過這段時間的了解，她知道這個行業很多人其實也不是專職對口的，可是這更加深了她的懼怕。她一方面覺得自己對游戲很了解，一方面細細思考，又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面試是說的開發系統等等名詞，都是她事後在網上查找才朦胧的知道一個大概的。

一瞬間，晉安升起了想要逃離的想法，但又硬生生的被她壓下來。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啊，她的身後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這個孩子就是她如今的底線，是她不能逃離，逼迫前進的理由。

等到晉安轉了一趟地鐵，再一次來到工作地點的時候，她還有些恍惚。張章早就在那裏了，他看到晉安，笑了：“來，給你介紹一下同事。”

這個公司人數少，沒有運營也沒有推廣，只是研發團隊配置完善，只是張章沒有細說，現在的晉安也不太懂。她跟着張章轉了一圈，記住了美術部有三個人，主美是胖胖的東北大叔，外號東子。樓上研發程序有四個人，只有主程坐在下面，叫做陳楠，是個看上去斯文的青年，帶着眼鏡。至于策劃，就只有張章和晉安兩個人了。

“老板不在，他主要出去跑業務。”張章這麽跟晉安說。

晉安點點頭，張章就帶着晉安到了她的工位。說是工位，其實也就是大桌面上的其中一臺電腦前。一張大桌面能放兩排電腦，彼此對坐。張章給晉安安排的位置在美術的後面，程序的前面。

“這裏都是留給策劃的，以後有新人就都坐這裏了。”張章說，他的眼睛眯起來，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

現在的晉安還不知道，自己進入了怎樣的一個行業。未來的十年，這個曾被父輩們唾棄的職業，這個曾被人稱作網絡毒/品，號稱毀了一代人的行業，又會冠以怎樣的名號，搭上it業騰飛的十年，創造出怎樣輝煌燦爛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