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祖母

安陽侯府老夫人王氏,自老侯爺過世後,便常年吃齋禮佛,不理府中事務。去年年末時,老夫人生了一場病,過了年節便到京郊引了湯泉的別院裏頤養,今日方回府。

老夫人回來了,府中晚輩原該第一時間去拜見,可魏祈寧事先卻一點消息也不知道,顯然又是鄭氏故意作弄。

此時中院正堂上,一身着赭色祥雲錦繡比甲,手持南紅佛珠,微微閉目,肅穆端方的老夫人坐于正中,正是老夫人王氏。

魏襄、鄭氏等人已悉數到齊,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

還未進去,便聽到鄭氏的聲音:“寧哥兒這孩子,今日母親回來,不知早些回府便罷了,怎在外頭也不守規矩?”

她身邊的錢嬷嬷誇張道:“可不是,聽說那衣裳髒污的,像才和人打了一架似的!”

周姨娘小聲道:“大少爺平日裏身子弱,應當不會和人打架的。”

錢嬷嬷冷笑道:“姨娘,話可不能這麽說,誰不知道,上回大少爺可把大姑娘打得許久下不來床呢!”

魏祈寧皺眉聽了兩句,便提步進去請安。

才行罷禮,便聽魏襄哼一聲,顯然是已等得不耐煩了:“你還曉得回來!讀書不上進也就罷了,連孝敬長輩都不懂了!”

鄭氏故作委婉道:“寧哥兒,怨不得你父親要說兩句,做晚輩的,哪有讓長輩等的道理?你祖母年歲大了,易疲乏,更該注意才是。”

魏祈寧咬牙,低頭恭順道:“母親說的是。”

“罷了。”始終閉目養神的老夫人終于睜開雙眼,望向嫡親的長孫,“祈寧,方才他們說你回來時,儀态不端,衣衫都髒污了,這是為何?”

魏祈寧回道:“方才孫兒到城隍廟外的街市上買些讀書用的紙筆,恰遇到一名竊賊偷了旁人的荷包,一時情急,追了兩步,不慎跌倒在地,才失了儀态。”

鄭氏陰陽怪氣道:“喲,寧哥兒原來是去街市上湊熱鬧了,連回來給老夫人請安都不記得了。再者,身為嫡長子,原該給弟妹們作表率,如今回來遲便罷了,怎還能說出這樣的理由诓騙長輩?”

她擺明了不信方才那番說辭,口舌上一點不饒人。別說她,旁人也覺得難以相信,畢竟這不像是魏祈寧平時的為人。

老夫人冷聲道:“都別說了。”她轉向魏祈寧,嚴肅道:“祈寧,你是我安陽侯府的臉面,将來是要當世子,要繼承家業的,該時刻注重儀表,下回萬不能這般莽撞了。”

她明着是在告誡魏祈寧,實則卻是信了她。老夫人原來不喜鄭氏,只是看在慶國公府的面子上,才容得她當了主母。

魏祈安眼神複雜的望着長兄,他再怎麽不中用,祖母到底還是可憐他,偏心他。

魏祈寧恭敬道:“祖母說的是,孫兒領教。”

鄭氏聽到那句“将來要當世子”,恨得咬碎銀牙。

魏襄陪着老夫人用晚膳,其餘人則魚貫離去。

才出中院不久,當着孩子們的面,鄭氏就忍不住回身重重扇了周姨娘一耳光:“方才誰讓你插嘴,還有規矩沒有?”

那一巴掌打的是周姨娘,罵得卻是她替魏祈寧說話。

周姨娘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懵了,顫抖着手捂住臉頰,不敢答話。她的一雙兒女婉琳和祈宇早被吓得呆住了,眼眶裏有淚水不住打轉。

魏祈寧剛欲開口替周姨娘辯解兩句,轉念一想,又恐怕适得其反,惹得鄭氏更痛恨周姨娘,只得提醒:“母親,祖母還在屋裏。”

婉珍沖她扮個鬼臉,道:“我娘教訓下人,用不着你管!”她說着,還示威似的看一眼婉琳和祈宇。

眼看着鄭氏還在氣頭上,又要揚手打人,一直沒出聲的魏祈安道:“母親,天色晚了,早些回吧,兒子還有功課要做。”

魏祈寧也道:“兒子也有功課要做,這便回西院。”

說罷,她朝周姨娘使眼色。周姨娘呆了一瞬便領會,趕緊帶着婉琳和祈宇行禮:“不敢打擾二少爺念書,我這便帶着宇哥兒和琳姐兒回去了。”

幾人一道離開,鄭氏便是想再撒氣也沒處撒,婉珍撅着嘴,捏着脖子邊的粗辮子不滿道:“哥哥,你怎麽能幫着外人,讓娘受氣?”

魏祈安道:“母親無須在旁人身上耗費心神,咱們安生過好自己的日子便可。”

鄭氏急道:“你這孩子,你祖母都說要讓寧哥兒當世子,能還不急嗎?”

魏祈安皺眉道:“為何要急?請封世子并非祖母能輕易決定,還需父親請旨,聖上同意,再者,便是不當世子又如何?兒子好好科考,也能為自己掙下一份家業。”

鄭氏聽他這樣說,方定了心神:“是了是了,還需老爺和聖上同意……”她瞪一眼還有不滿的婉珍,“你哥哥是要好好念書的,別胡亂頂嘴!”

再說另一邊,周姨娘忍着眼淚,半是感激半是難堪沖魏祈寧道謝:“多謝大少爺,讓您看笑話了。”

婉琳和祈宇年紀小,一路過來已是不停的抹眼淚,小小的身板一抽一抽,看得人怪心疼。

魏祈寧吩咐臘梅回去取方才在街市上買的果脯,摸摸兩個小娃娃的腦袋,微笑道:“不哭了,一會兒長兄給你們吃果脯,可好?”

祈宇年紀小,平日裏常被苛待,一聽有吃的,眨巴着圓溜溜的淚眼,吮着手指點點頭,迅速止住眼淚。婉琳雖也才七歲,卻出奇的懂事,小心翼翼擡頭望着魏祈寧,将信将疑看了半晌,神情才松懈些,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小聲道:“謝謝大哥哥。”

臘梅拿了兩罐果脯來,魏祈寧一人一個塞進倆孩子懷裏。

祈宇樂呵呵的抱着罐子扭開,抓起幾塊便塞進嘴裏,婉琳自己嘗了一塊,便捧着罐子送到魏祈寧面前:“大哥哥也吃。”

魏祈寧又是心疼又是感慨,瞬間生出一種身為長兄,能照顧弟妹的滿足感和責任感,笑着拍拍小女孩的腦袋,道:“琳姐兒自己吃吧,哥哥還有,吃完了哥哥再給琳姐兒買。”

婉琳笑得眉眼彎彎,心裏對這個溫和俊俏的長兄越發喜愛起來。她眨巴着眼睛,紅着小臉小聲道:“大哥哥真好看,琳姐兒喜歡大哥哥。”

魏祈寧哭笑不得,雖然本朝男子也尚美,但被這麽個奶娃娃誇,她實在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

周姨娘趕緊把婉琳拉回來:“你這孩子,說話沒輕沒重。”說着,趕緊朝魏祈寧道,“孩子不懂事,是我沒管教好,大少爺千萬別見怪。”

魏祈寧擺手道:“無事。”她彎下腰,認真對婉琳道,“琳姐兒,我是哥哥,琳姐兒可以這般說,對着旁人,可千萬不能這樣說。”

琳姐兒似懂非懂,認真點頭,望着長兄的眼睛裏全是崇敬。

……

魏祈寧于街市上遇到的少女,不是旁人,正是慶國公府最小的姑娘,鄭懷文的親妹妹鄭雲嫣。

她跟着母親到圓恩寺上香,趁着母親還在聽住持講經,便帶着繡心到附近的街市來看看,卻不料遇上竊賊。

她一面從街市上請了個跑腿的去圓恩寺給鄭夫人報信,一面跟着衆人去了京兆尹衙門。

因目擊者衆多,案情明晰,竊賊身上又的确搜出了鄭雲嫣的荷包,定案倒是很快。鄭雲嫣提出要找出那位見義勇為的公子,按大延律給予嘉獎,這卻苦了堂上的京兆尹杜大人。

這樣多人,沒一個知道那公子到底是何身份,只說相貌俊俏,玉質靈秀,應當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可京城如此之大,十五六歲的有錢公子數不勝數,這該到哪裏去尋人呢?

杜大人礙于鄭雲嫣身份,一時頭疼,旁邊的小吏建議請了畫師來畫人像。

杜大人思忖片刻,原本畫人像乃是緝捕賊人才用的手段,可如今鄭姑娘這尊大佛在,也只好先請畫師來畫,等打發了姑娘回去,再慢慢去尋。

可待畫師來了,照着鄭雲嫣的描述畫了像給衆人看,衆人卻又衆說紛纭。

有的說眼睛畫小了,有的說臉盤畫大了,有的說嘴唇畫薄了,一時連鄭雲嫣都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記清楚那位公子的相貌。

杜大人瞧這條路也行不通,只好苦着臉道:“鄭姑娘,您瞧這清醒,本官這裏實在也沒法子了。”

鄭雲嫣倒是不好意思起來,堂堂京兆尹,總不能因為一個十分明晰的盜竊小案耽擱時間。她心裏仍念着那位公子,懷着無比惆悵,悶悶不樂的告辭回去了。

不出幾日,慶國公府上下便都知曉了,四姑娘竟是為了個連姓名也不知曉的公子,茶飯不思。

慶國公聽聞後,發了一通怒:“為個陌生男子便成日裏悶悶不樂,不像話!”

鄭雲嫣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從父母到三個姐姐一個哥哥,從來都是極其疼愛她的。

她扭頭不滿道:“爹,是你教我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慶國公被堵住,瞪着小女兒,終是不忍心再苛責,只得大嘆一聲,拂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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