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太醫令替賈赦診過脈,滿臉驚喜道,“恭喜國公爺,世子病情穩住了,如今需得固本培元,細細調理,等他身子康建了,我們再來診治眼疾,不過也可能到那時,眼疾便不藥而愈了。”
賈代善大喜,厚賞了太醫,史氏卻一言不發立在那裏,待得人都散去了,方道,“我進來時候都聽到了,國公爺要帶赦兒去邊關?國公爺忘了他先前的兇險了嗎?”
賈代善揉了揉額角,略帶強硬地道,“我意已決,他這個年紀怎麽了?軍中多少将士比他年紀還小,也在保家衛國。”
史氏揪着帕子,半晌說不出話,最後低低嘆了口氣。
賈代善見她握帕的手都捏得發白,緩和了口氣,溫聲道,“夫人這裏來坐,你嫁給我也近二十載了,有些事我同母親不說,你也從來沒問過,今日既說到這裏,便一并說與你聽。”
賈赦往裏坐了坐,一拍床榻,“娘來坐這裏!叫爹去做硬板凳。”
“慣得你。”史氏瞪他一眼,徑直坐在床尾,“國公爺說罷,外頭有鴛鴦守着。”
多年未提,賈代善一時思緒紛紛,舊事便如池底沉寂的泥沙終被翻起,滾得一池清水都渾濁起來,“前朝末年亂世紛争,先父同大伯父因緣際會之下,他們都跟随了太/祖征戰。母親雖無皇室血脈,亦是貴女,當時泗京節度使也就是我外祖投誠,泗京便是如今的平安州,為了安撫外祖,雙方便聯姻了。”
平安州在京城南面,約莫半月路程,自得了此地之後,太.祖無往不勝,最終殺入京城贏得了天下,他覺得平安州是他的福地,便賜下這個名字。
賈赦聽得極認真,榮寧二府白手起家,帝王心腹,祖母卻是出身富貴,牽扯前朝的。
“先父戎馬一身,與母親常年分局,成婚數年之後方有了我,那是天下剛定,先父自請鎮守居庸關,我便和母親居住在京城,而大伯父因為舊傷,一早就求了太.祖收回兵權,容他休養。”賈代善神情很是懷念,“我幼年幾乎都是由大伯父和代化堂兄教導的。”
賈赦察覺到賈代善對老榮國公的稱呼,先父二字透着隐隐的排斥和疏離,他撓了撓後腦勺,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親爹。
哪知道還有更慘的。
“先父先守居庸,後守雁門,在北邊威名赫赫。我長到十多歲了,大體還算是個上進的,大伯父便想着給我好生謀一門親事,這個時候他回來了。”賈代善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他還帶着一對母子,說是邊關認得的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替母親服侍伺候,還誕下一子,于賈家有功,要擡作平妻。”
史氏簡直不敢相信,“自來只有商賈人家有此做法,更何況那是已是國公府門楣,如何這等行事,婆母太受委屈了。”
“但是我并沒有這樣一個二叔。”賈赦道,“他們母子人呢?”
賈代善閉了閉眼,“何止委屈,實在艱難。母親咬死了只肯進門做妾,否則寧死也不成全他們。先父大怒,鬧着要休妻。最後還是大伯父出面壓制,言說決不允許宗族受此大辱,鬧了很久,最後還是大伯父臨終前苦勸先父,這才結束。我們都不知道那母子最後去哪裏了,先父給那孩子取名作賈代名。大伯父要休養并非借口,他身體早已衰敗,經過這件事,為我母子勞心勞力,終至油盡燈枯。後頭的事夫人都清楚,代化堂兄的夫人是你侯府其他房的堂姐,母親覺得史家家教好,親自上門同岳母求親,岳母本是屬意你長姐來結親,但是你長姐性格活潑好強,母親說那外室便是這等的女子,她實在是怕了,又見你溫柔和順,便求娶了你。”
史氏點頭道,“是這樣不假,我在侯府中素來不得父母長輩寵愛,不想婆母竟喜歡得我什麽似的,說句大實話,我還是嫁入府中之後,方有幾分體面。公爹晚年去梨香院休養,婆母也不管,原來卻是這個原因,看她整日笑呵呵的,不想……若我早知道,還能好生寬慰她。”
“母親後來過得很好,她想得比我們開。”賈代善一拍賈赦後背,“有這個寶貝金孫在,哪裏還管得上先父。聽得發呆了?”
賈赦被這些事驚得目瞪口呆,直不楞登道,“沒有發呆,就是吓着了,祖父他老人家這麽……那什麽啊。您意會下。”
“你啊。”賈代善失笑,“話說回來,代化堂兄夫妻壽數都有限,留了敬哥兒下來,能照顧的咱們多照顧些,這孩子是個有出息的。”
“我覺得您這個話還是沒說回來。”賈赦提醒他道,“咱們一開始是在說去邊關的事。”
“這就回來了。我少時吃過的苦,本來是你不想你在吃的,你祖母疼你慣你,我也睜眼閉眼,可那年重病,是真的覺得自己就要去見閻王了,我若真走了,這府裏要靠誰,你要靠誰?還是要靠你自己啊赦兒,這才決定還是将你好好管教培育起來。”賈代善道,“那時我迷迷糊糊想,如果做一個有爹疼的纨绔和做如今的榮國公可以選,我還是會選後者。你是我兒子,自然是一樣的。”
“那是因為您爹看着不是親的,我爹是親生的,您怎麽還對我這麽兇呢。”
“我要是死了呢!”
“那我也不活了。”
史氏聽着惱了,沒好氣道,“你們父子怎麽回事,死來死去的,非說這個話招我是吧?”
“不說了。”賈代善隔着老大個賈赦朝她笑了笑,“最重要的是,他有這個天賦,我這般大的時候都不及他。我實在不忍他辜負自己。夫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赦兒的道便是這個。”
史氏聽了這許多,只是搖了搖頭,“這是你替赦兒選的道,他日後若有自己的道,只盼着國公爺能放他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反倒是賈赦道,“這就是我想過的日子,這樣便能護着母親和政兒敏兒,我是榮國公府的世子,自當擔着榮國府的擔子。”
雖然這個道不道的,世子也不是聽得很懂。
“都随你,兒大不由娘了。”史氏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國公爺不是要回大營麽?我去給你打點東西。”
賈代善道,“我與你同去,叫世子爺安生躺躺。”
世子爺不高興地單手拍了拍床,“都要躺出綠毛來了,我想出去走走。”
“不許。”賈代善嚴加警告,“必須躺着。”
“哦。”賈赦肩膀不好,只能側躺或者平躺,經常半邊發麻,抱怨道,“不知道還以為我偏癱了。我也想當個有爹疼的纨绔啊!”
賈代善不理他,到了門口聽到他在那裏砰砰踢床發脾氣,都氣不動了,回頭無奈道,“你最多當個有爹疼的榮國公,認命吧。”
“我爹才不疼我,他要讓我躺着長毛!”賈赦繼續抱怨。
賈代善幹脆利落地走了,“那就不疼你了,我還能多活幾年。”
賈赦看他背影被簾子遮住,更氣了,躺不住更坐不住,只能拽着床頭的帳子玩兒,一個用力,将那天青色的細紗帳扯了下來,糊了自己滿頭滿臉。
“蠢死了。”
聲如碎玉清泉,除了美人還能有誰。
賈赦隔着淺淺的青色去看他,他面容淡若輕煙,像是風一吹,就會散去,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觸碰。
于是他就真的這樣做了。
美人擡手擋住他的手,握在手裏,“你的手怎麽這麽燙?不過沒有你的嘴唇燙。”
“嘴唇燙是因為,咳咳,因為發燒,你覺得我手燙,是因為你手太涼了。”賈赦回憶起昨天涼涼的那些碰觸,禁不住紅了臉。
“哦,忘了你是人了,人是暖的。”美人放開賈赦的手,眼中露出些許懵懂,“你臉怎麽紅了,是又發燒了?”
卧槽!
果然不是人!
賈赦卻臉更紅了,果然人不能看雜書□□,容易被勾搭壞,他用力甩了甩頭,努力去直視美人,“那啥,你叫什麽名字?你既不是人,那原身是什麽?”
美人想了想,“我叫姚謙舒,原身……嗯,不告訴你。”
“怎麽名字聽起來像夫子。”賈赦嘴一快就說出去了,補救道,“也很好聽啦,就是覺得不太襯你。”
“這還是改過的,之前的更難聽,取名字的人太沒文化了。”姚謙舒出乎意外表示認同,又反問賈赦,“媳婦兒你叫什麽名字?”
“誰是你媳婦兒。”賈赦撓了撓頭,“哪兒有人不知道自己媳婦兒叫什麽的。”
“我就不知道,你又沒告訴過我。”姚謙舒很是理直氣壯,還有些責怪賈赦,“方才聽見說你要去邊關,我要和你一起去。”
賈赦少有的無語了,就聽得姚謙舒又道,“正好有我保護你,你就不會再受傷了。”
事關男兒尊嚴,賈赦奮力解釋道,“我平時不受傷的,這是意外!”
姚謙舒打了個哈欠,側躺下來,仰面看着賈赦,“意外意外,你說的對。主人說媳婦兒說什麽就是什麽。”
“我忽然又不想解釋了。”賈赦選擇自暴自棄,“邊關不好玩的,也沒好吃的,而且還會經常要作戰……”
姚謙舒伸手将掉落的床帳從賈赦身上拽下來,“總蓋着這幹什麽,又不是紅的。”
賈赦忽覺不對,“我這屋外怎麽靜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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