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識破
顧祁淵不知自己是怎麽出的燕王府, 文心的一颦一笑,與那卿卿小姑娘的小臉兒反反複複地出現在他眼前。倆人若說容貌, 幾乎是一模一樣,雖神态與性子不同, 整體看來卻也足足有八分的相似。
顧祁淵對文心記憶甚深, 那女子十五年來, 幾乎每天都會在他腦中出現幾十次, 甚至幾百次。
秋風吹動他的衣衫, 吹散他眼中奪眶而出的淚。他返回車上,立刻便向侍從吩咐道:“去薛合府上, 我, 要見那穆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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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與前世差別不大, 顧大人只問了卿卿那四句話便沒再問下去。卿卿知道緣由,她說她有母親,便把這談話終結了。
但顧大人一定會去見她的母親雲娘, 若沒料錯就是他回去的這個下午。
今生再度與他見了,卿卿更加确定, 顧大人很在意文心公主, 那也必然在意她與其相像之事, 所以他一定會調查她。
此, 正是卿卿所希望的。
少女心潮澎湃,被送回栖鳳軒的路上, 腦中不斷浮現着那顧大人的臉龐, 雙眸中一次次湧現激動的眼淚, 她也好想知道,他,真的是她父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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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卓并未陪同卿卿一起返回,在顧祁淵與卿卿相繼走後,又陪父親随意聊了幾句才告辭退下。
返回途中,阿寧相陪,很是興奮,邊走邊問道:“世子,顧大人為何要見卿卿姑娘啊?還有,顧大人……哎呦!”
他話還沒問完,豈料楚卓擡手便在他腦袋上打了一下,“那般好事兒,什麽都想知道,與你有關系麽?”
阿寧吃了痛,揉着頭,當真猝不及防,嘿嘿笑了兩聲。
“阿寧多嘴,阿寧多嘴,該打該打!”
他說着笑呵呵地自己打了自己一小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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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卓睨他一眼,沒理他,向前走去。
“诶,世子!”
阿寧趕緊跟着,邊走邊想:太突然了,這怎麽毫無預兆,世子說生氣就生氣了。
他剛想完,這時聽得身後有人喚道:“三弟……”
楚卓聞聲止步,與阿寧幾乎同時回眸,只見遠處男子一襲雪白長袍,風度翩跹,溫潤如玉,遙遙地過來,正是大公子楚辰。
楚卓等了他一會兒,那楚辰過來,彬彬有禮,說道:“三弟,聽說顧刺史适才來了。”
“啊。”
楚卓應了一聲,“兄長怎知?”
楚辰笑了笑,“巧了,我适才回來,正好遇見了刺史大人。三弟,那……那他找卿卿姑娘做什麽?”
“說是有人說她是他摯友遺孤,過來看看,問幾句話。”
“哦?那卿卿姑娘是顧大人摯友的遺孤麽?”
楚卓搖頭,“我不知道,他也沒說。”
楚辰“嗯”了一聲,若有所思,而後又問道:“三弟剛剛,可見那顧刺史有何異常?”
楚卓連想都未想便道;“沒有啊,有什麽特別?也沒什麽異常。”答後又擡頭瞅了楚辰一眼,有一搭無一搭地問道:“兄長何出此言?”
楚辰道:“是這樣,我适才回來之時,正好遇見了顧刺史離開,但覺他和往日不大一樣,卻是不知發生了什麽?”
楚辰适才見顧祁淵,與之恭敬問候,但卻不巧看到了他眼中轉瞬即逝的淚光。那顧祁淵性子寡淡,為人深沉,性情最冷,亦是喜怒不形于色。楚辰見了,這才好奇,而後随便一問,卻聽說他見了卿卿,這便在意起來。
楚卓笑了,“兄長看的可真仔細啊!我沒注意,也沒覺得他有何不同。”
那阿寧聽着兄弟倆,你一言我一語的。
他适才一直在門口候着,這兩個月來與卿卿交好,走的頗近,也是因為那刺史見了卿卿,故而格外關注。所以,其實他也看到了,但覺那顧刺史今日和往常确實不大一樣。
阿寧當下聽大公子也如此說,便更确定了自己的感覺,不過也奇怪了,世子竟然沒注意到?
楚辰點頭,“如此,無異便好。”
“啊。”
楚卓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而後問道:“兄長可還有別的事兒?”
楚辰搖頭,“并無了。”
楚卓道:“那我便走了。”
楚辰微笑讓路。
楚卓嘴角輕勾,人這便說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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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寧随着世子返回寝居,世子叫他伺候了寬衣洗澡。而後丫鬟端來飯菜,他吃了一點,天一擦黑兒,就睡了。
卿卿抱着小兔,坐在屋中,朝着小窗方向張望一眼。适才楚卓回來,她去接他了,本還以為他能就顧大人的事兒和她說點什麽,但他非但什麽也沒說,卻是連瞅都沒瞅她一眼。
小姑娘又朝着他房門望了望,這時見阿寧走了出來。
阿寧看見了她,笑了笑,而後過來,“世子睡了。”
“唔,這麽早。”
楚卓可是常常一折騰她就折騰半宿那種,像這種夜幕剛剛降臨就睡了,幾個月來,還是第一次。
阿寧點頭,這時想起那會在蓬客堂,問道:“顧大人找卿卿姑娘,到底所謂何事呀?”
卿卿知道阿寧把她當朋友,是出于關心才問,但此時她也不能什麽都與他講,于是便只道表面的,“就是問我姓什麽啊?母親是誰啊?在何處啊?還問我生辰,好奇怪的對吧。”
阿寧聽着點頭,“哦,這樣啊,是有點奇怪,诶?那卿卿姑娘,你可見顧大人在堂中有何異常了麽?”
卿卿搖頭,“我太緊張了,卻是沒注意,怎麽了?”
“啊,沒什麽,沒什麽。”
阿寧摸頭笑笑,也便轉了話題,沒再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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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中,楚卓躺下的倒是早,但并沒睡着。
轉眼夜幕初降,旭晟來了。他沒睡也便起了。
少年一襲白衣,月光淡淡,柔柔的,如流水一般。他長身玉立,墨發垂下,修剪着身前的兩珠甘藍玉竹,但聽旭晟道:“世子,有消息了。”
那日放了秦荊之後,楚卓畫了一張卿卿的畫像交于旭晟,叫他找人去東域打探這畫中人是誰。旭晟派出了得力可靠的部下,去了那東域,但人沒用到東域,畫中人便被人給認了出來。
旭晟頗是激動,“世子猜猜,簡直不可思議,那卿卿姑娘竟然是像……”
“好了。”
旭晟剛要說出最關鍵的,卻突然被世子攔下,一時間頓時一臉蒙。
“世子?”
楚卓有一搭無一搭,“愛像誰像誰。”
“唔……”
旭晟登時更蒙了,但還沒反應過來,這時聽世子問道:“就此事?”
旭晟點頭應聲。
“那回去睡吧。”
他說着,丢下剪刀,人便轉身回了卧房。
旭晟雖蒙,但趕緊領命,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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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卓不用別人告訴他那穆卿卿像誰,他已經知道了。
非但知道了,還猜到了別的,因為他早在認識穆卿卿的第一天裏便派人打探了她的全部底細,更是知道她并非穆雲娘所出,不過是那穆雲娘的養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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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沅芷睜圓眼睛,仔仔細細地聽着丫鬟探來的消息,臉上逐漸浮現出滿意的笑來。
“所以說,顧刺史不過就是來問她幾句話,看看是不是傳言中的,他故友的遺孤?”
丫鬟笑道:“對,僅此而已。”
“而問過後便沒了下文,也就是說她根本不是?”
“是呢,小姐。”
魏沅芷嘴角一動,滿臉輕視,“呵……我就說麽,她還能和顧刺史攀上什麽親戚不成,做夢吧!她哪有那福氣,不過是賤命一條,如蝼蟻一般。”
“是啊,小姐。”
魏沅芷瞟她一眼,“去,打探一下,明日世子出門了,過來告訴我。”
丫鬟會意,滿臉興奮,笑的谄媚。
“是,奴知道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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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卓第二日上午還是去了軍營辦事,臨行前看見了出來相送的卿卿,但也只是斜睨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
卿卿暗道:前天晚上他還那般對她,昨早更是粘膩,沒夠地親她,好像粘在她身上走不了似的,這轉了一天又這般态度,甚至比前些日子更差,倒仿佛像是回到了她裝病之前那樣了,果然是個陰晴不定的混蛋,不過好在,她就要離開他了。
一想起離開他,卿卿攥起了小手,心中極是興奮,眼下就看娘親的了!按理說,倆人應該已經見過面了吧。
哇!娘買的那批藥草也馬上就要漲價了,到時候她脫離了楚卓,又能有錢,還有顧刺史的庇護,從此衣食無憂,簡直太美了!
卿卿咬住嘴唇,忍不住笑,心情大悅,這時摸着小兔,又想起了那紅玉,于是再次去同丫鬟去找了一圈,可惜依舊無果。
卿卿暗自嘆息,現下一切,美中不足,就差這塊紅玉了。
念及此,她便想起了那魏沅芷,心中暗道:那小姐真是太讨厭了!
說曹操,曹操到!卿卿仿佛剛想完,便見月洞門外走來四五個人,為首那人一身豔麗襦裙,滿頭步搖,打扮的花枝招展,正是那魏沅芷。
卿卿登時心中厭惡不已。那小姐嘴角帶笑,一步三搖地走進院中,朝着卿卿而來,陰陽怪氣地道:“閑來無事,過來看看你。”
來者不善,卿卿豈有不知之理。
小姑娘不睬,轉身就要回房,但剛動兩步就聽見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卻是那魏沅芷手下那四個丫鬟快步過來,将她圍了起來。
“走開!”
卿卿走哪,那幾個丫鬟便截在哪。
魏沅芷嘴角一動,慢悠悠地随後過來,“喲,急着走什麽?聊一聊啊,是沒什麽好事兒和本小姐炫耀麽?哦,不,有個好事,聽說昨日顧刺史見你了,你差點成了顧刺史摯友的遺孤,攀上高枝兒是麽?攀上了那可是厲害了,呵……可惜啊,沒福的就是沒福的,賤命的也就是賤命的,想得美,還摯友遺孤……我看你呀,就應該是個窮的揭不開鍋的,被迫流落風塵的小可憐兒,哎呦,真可憐啊,咯咯咯……”
她說着掩嘴笑了起來。身旁的四個丫鬟也都附和着笑。
卿卿攥起小手,眼圈一紅。
魏沅芷笑過,白她一眼,仰頭不屑道:“人啊,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半斤八兩,給自己留條後路,自己打自己的臉,可不是不要臉了。和顧刺史攀上親戚,那可不是你這種小賤婢能想的,昨天是不是突然間樂死了,以為自己要飛了?現下失望了吧,真可憐啊!我告訴你呀,以後,更可憐!”
她說着又笑。她笑,身旁的丫鬟便陪着她笑,時而還附和兩句,卻是說夠了,一臉得意,大搖大擺地帶人走了。
卿卿擡手使勁兒擦了下小臉兒,讨厭眼下這人,登時更想快點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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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清晨
雲娘接到顧祁淵相邀的信,瞬時眼淚兒都來了。
她和女兒成功了,女兒能認了生父,她是真的為孩子高興。看過信之後,她便回到房中,把昔年那包着卿卿的襁褓拿了出來,看着其上的修竹,那濃濃的南疆湘國繡風,撫摸着它,一遍又一遍。
襁褓中有一個小錦袋,那錦袋中裝着一片樹葉狀的白玉,一看就價值連城,但她昔年就是再走投無路,也沒當了它。
因為雲娘心中知道,這是女兒的母親留給她的唯一一樣東西。她到死也會替孩子保存完整。此時拿出再看一遍,婦人哭着笑着,擦了擦眼淚,将那襁褓疊好放回原處,帶上了那錦帶中的白玉,等待用時。
當天上午卯時,她便出了門,前去赴約。
寶兒送着母親,笨拙地叮囑了幾句。雲娘摸了摸兒子的頭,“別擔心。”
而後,婦人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