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是女裝癖(六)
卻尋以另一種方式火了。
簽售會上的照片一經放出,就遭到瘋狂轉發,剛開始是圈內轉發,轉發的人無論是作者、粉絲還是路人,整整齊齊一串“卧槽”,後來轉出圈外,媒體也開始報導,知名漫畫家寸心這次不是因為他的作品而是因為他的臉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你想象中的寸心是什麽樣子?發際線堪憂的中年男性?文靜知性的女人?腼腆的宅男?都不是,是長發飄飄的美少年啊!
卻尋一夜之間漲了幾萬粉,距編輯說銷量都翻了一番。不過也有一些之前就不喜歡他的人以前只能從作品中挑毛病,現在他的長相一曝光,終于找到了可以攻讦的點,跑到他微博下面或者暗搓搓的罵聲“娘炮”,引起粉絲和他們之間的口水大戰。
不過這一切跟卻尋沒什麽關系了,經過簽售會一役,他算是徹底放下了內心的自卑,遇見嵇長夢之前,接觸到的都是對他滿滿的惡意,當一個人身處地獄,會被周圍的狗茍蠅營消磨意志懷疑天堂的存在。然後他遇見嵇長夢,遇見這個世界上更多的存在着喜歡他的人,生活讓他歷經磨難然後遇見最美好的。
兩人又開始更加沒羞沒躁的同居生活,他們現在趴在一起看平板上的VR游戲。嵇長夢指了指其中一個,“我想玩這個。”
卻尋看了一眼,虛拟女友,“親愛的,不要讓我懷疑你的性取向。”
她指了指旁邊的虛拟男友,“那這個呢?”
卻尋翻身把她壓在身下,“你玩我還不夠嗎?”
她笑着推開卻尋,“好啦好啦,開玩笑。”
他們選了些冒險和休閑類游戲,現在就等在路上的VR眼鏡了,嵇長夢趁卻尋沒注意,暗搓搓把虛拟女友下單了。
嵇長夢躺在床上,翹起一條腿,卻尋躺在旁邊,擡起長腿去勾,嵇長夢就躲,兩個人玩這麽幼稚無聊的游戲也能玩得不亦樂乎。
她突然扭臉問卻尋:“你聽到什麽聲音了嗎?”
“好像是敲門聲?”
兩人打開卧室門,聲音更明顯了些,嵇長夢走到大門前從貓眼往外面看了看,有個女人在敲卻尋家的門。
咚咚作響,手掌一直不停地使勁拍着門,邊拍邊喊卻尋的名字,最後還上腳踢,聲音越來越大,“卻尋我知道你住這,別躲了,快給我開門!”
她讓開身子讓卻尋過來看看,“你認識?”
卻尋湊上去看了一會兒,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他聲音沉沉,“你幫我去跟她說一聲,我不在家,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
嵇長夢諾諾點頭,卻尋直接進到屋裏不再理會。
她看了看自己的樣子,清清嗓子,打開門。
對面的女人聽到聲音轉過身來,她是個中年女人,眼角紋路已經很明顯,黑眼圈和眼中的紅血絲都很明顯,顯得萎靡不振,她直直看向嵇長夢。
“你好,你找對面的人有事嗎?”
女人收起剛才拍門歇斯底裏的樣子,微擡下巴,有些盛氣淩人地問道:“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他好像前幾天就出門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你知道你對面住的是什麽人嗎?”
“是個……挺漂亮的姑娘吧,我們沒怎麽說過話。”
女人似是相信了,朝她傲慢地點了點頭,走進電梯離開了。
嵇長夢關上門松了一口氣,剛才被她從頭打量到尾的滋味真不好受,她走進卧室,卻尋直直地躺在床上,用胳膊遮住了眼睛。
她脫掉鞋子,坐到他旁邊,卻尋擡起胳膊攬住她的腰,眼睛亮亮的,不知道是不是剛哭過,他問她:“你知道她是誰嗎?”
嵇長夢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他。
“她是我媽。”
她其實猜到了,那個女人雖然看起來憔悴不堪,但能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五官跟卻尋有些相似。
“她竟然還來找我,我還以為她只會在風燭殘年才想起來還有個不知所蹤的兒子呢。”
嵇長夢摸摸卻尋的頭發,無聲的安慰。
卻尋坐起身來用她的手機給編輯打了個電話,這幾天他的手機就沒開過機,恐怕現在已經被那個女人的未接來電擠爆了,電話接通了,他直截了當地問編輯:“你是不是把我的聯系方式和住址給我媽了?”
電話那頭的編輯似乎有點心虛,“啊……啊是的,你媽找到我這了都,說什麽孩子離家出走,還拿出了你的照片,在我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我就……”
卻尋有些無語,敷衍地說了幾句就挂掉了電話。
把自己砸在床上,長嘆了一口氣。
嵇長夢輕輕拍拍他,“沒事吧?”
“她找我肯定是出什麽事了,我不想見她。”
她握緊他的手,“遲早要面對的,有我陪着你。”
卻尋反握住她的手,緊緊地。
他走到陽臺,打開自己的手機,瞬間蹦出來幾十個未接來電,是陌生的號碼。接着短信一條一條發來,還未等他點開,又一個電話打進,他接通了。
卻尋神色難辨,只隔一段時間簡單對電話那頭應一聲。嵇長夢在廚房做飯,她有些擔心,放輕切菜的力度,聽着陽臺上傳來的動靜。
卻尋挂掉電話,走到廚房邊倚着門看她切菜。
她轉頭看向他,有些擔憂地問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他臉上神情很奇怪,似喜非喜,似悲非悲,他說話速度很慢,“那個男人……得了白血病,她讓我……去做配型。”
“你怎麽想?”
“我說……我要考慮一下。”
卻尋興致不高,兩人安靜的吃完一頓飯,一切收拾妥當後,嵇長夢跟卻尋擠在小小的秋千椅上看着夜空發呆。
“如果我不去,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血?”
“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麽。”她組織了下語言,“但我了解你,你做的一切一定有你的理由,所以我會無條件支持你的決定。”
“你要聽我的故事嗎?”
五歲那年是卻尋人生的轉折點,以至于過去将近二十年的現在他仍能記得不少那時發生過的事。
五歲之前的卻尋,家境優越,有個嚴肅的爸爸,和溫柔的媽媽,他像無數小孩那樣活得無憂無慮,偶爾犯錯被爸爸嚴厲的批評,然後撅起小嘴擦着眼淚撲進媽媽的懷抱。
他記得,有一天,他被不停哭泣着的媽媽牽着手進了一個奇怪的房子,到處是人,他費勁地仰起頭也只能看到一條條腿,他們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房間裏擺滿的百花刺得他眼睛發痛,他被媽媽拉到房子中間,對着一個大盒子跪了下去,然後他被人抱起來,看到盒子前方擺着一張大大的照片,他認識上面笑容慈祥的人,那是他的外公。
幾天後,爸爸突然帶回來一個小女孩,瘦骨嶙峋,蒼白的臉上嵌着一雙大大的眼睛,吓得他抱着媽媽的大腿躲在後面,又抑制不住好奇的露出小半張臉偷偷看她
爸爸說,那是他朋友的女兒,父母雙亡,讓他以後叫她姐姐,要對她好,小小的卻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他記得,剛開始媽媽很不開心,跟爸爸有過幾次争吵,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媽媽接受了姐姐的存在,還對她愈發地好起來。
當時的卻尋以為只是以後多了一個小夥伴,但他慢慢發現并不是這樣的。她搶走了他的爸爸,小女孩臉頰逐漸豐滿起來,不再皮包骨頭,也是個白嫩可愛的孩子,喜歡對着爸爸甜甜地笑,爸爸也是把她疼到了骨子裏,每天給她買好吃的好玩的,關心她生活的點點滴滴,一回家先要抱起她來親親臉頰轉圈圈。這是卻尋從來沒有得到過的,他小小的心裏第一次嘗到了嫉妒的滋味。
卻尋從小喜歡畫畫,他有各色畫筆和大大的畫畫本,他最喜歡的事就是趴在小桌子上畫藍天畫蝴蝶畫貓咪。姐姐站在一邊渴望地看着他,五歲的孩子或許懂得分享,但還不懂得掩飾,他緊緊地抱住自己的畫筆和本子,扭過身來不去看她。
他午睡醒來,發現自己的彩色蠟筆散了一地,不少都被折斷,雪白的本子他的畫上被塗上了亂七八糟的色彩,小卻尋崩潰地嚎啕大哭,對着沖他得意而笑地姐姐,把畫紙一頁一頁撕下來扔她身上,姐姐也哭起來。
大人們聽見動靜趕過來,先進來的是他的爸爸,他正淚眼婆娑地想要控訴姐姐的行為,迎來的卻是一巴掌,小小的人被扇得重重撞上櫃子,頭暈眼花中他看到他的爸爸輕輕哄着小女孩讓她不要怕。
從那一天起,他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的爸爸開始肆意打罵他,他的媽媽只會在那之後抱着滿身是傷的他哭泣,然後勸說他讓他聽話,不要惹爸爸生氣,可他不懂,他做了什麽,又怎麽惹爸爸生氣了。
後來連媽媽也變得越來越冷漠,他長大一點,長大到足夠明白一些道理,他偷聽到了爸爸媽媽的談話。
“唉,思琪,不要怪我打他,你看看他那是什麽眼神,男孩不打不成器啊,我這也是為他好。”
“……宏軒,你說得對,那孩子确實怪怪的。”
饒是他對着鏡子再怎麽看,也不知道他的眼神哪裏奇怪。他爸爸從來沒在姐姐面前打過他,他恨那個女孩,又時時刻刻想念着她,只有她在身邊,爸爸只會呵斥他幾句,不會取下皮帶抽他的背,也不會穿着皮鞋踹他的肚子。
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坐在餐桌上吃飯,爸爸看他吃飯慢呵斥幾句——偶爾姐姐不在時是打,然後姐姐會笑嘻嘻岔過話題,媽媽再帶着和善的微笑給他們父女倆夾菜。他坐在角落格格不入,像個外來人。
他後來想啊想,努力的想,自己不對在哪裏,媽媽是女生,姐姐是女生,他大概是錯在性別了吧,如果自己也是個女生就好了。十歲的卻尋開始幻想變成個女生,爸爸會和風細雨地跟他講話,媽媽會溫柔體貼地給他夾愛吃的菜。
上了初中的卻尋開始偷偷穿女裝,他長得清秀,戴上假發看起來更像個女孩子,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卻尋也在一直不停地畫畫,那是他宣洩自己情感的途徑,畫的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好,小漫畫在同學間傳閱,有人給他出主意投到漫畫期刊,他鼓起勇氣投過去,然後拿到了第一筆稿費,他偷偷存了起來。
再然後就是噩夢的一星期,他像之前做過的那樣,穿着女裝坐在屋子裏畫漫畫,沒想到還不該到家的媽媽提前回來了,打開他的房門驚訝地發問:“瑩瑩,你怎麽在……”
她感覺到不對上前扳過卻尋的肩膀,一瞬間怒火沖天,拽下他的假發,露出帶着頭套的頭,她幾乎要瘋了,一邊尖叫一邊上去扒他的衣服,“你是不是變态!不男不女!你真該再挨你爸幾頓打!”
卻尋麻木地任她扒掉裙子,然後翻遍全屋找到了所有的女裝,然後被扔在一邊等待着自己的審判。
這次他爸爸回來的很快,看着堆在客廳的衣服二話不說掄起椅子砸向他,直到他遍體鱗傷才被放過,他被關了一個星期。然後在一個父母都不在的晚上,他跑了,或許已經設想過無數次從這個惡心的家裏逃出去,一切都很順利,他甚至成功拿到了自己的戶口本。
後來他媽媽來學校裏找過他,冷漠地甩給他三萬塊錢,讓他以後不要再出現在他們的家裏。
他當時心裏松了一口氣。無數個夜深人靜的時刻,他睜着眼睛思考自己又做錯了什麽,他後來明白了,哪裏是自己做錯了,一切都是妄加之詞,那個男人打他是為了發洩,那個女人為了迎合男人選擇助纣為虐,那個女孩選擇作壁上觀袖手旁觀。
有些人沒有資格做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