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色将暗,顧晏推開房門,小綠草一動不動地躺在花盆裏,看上去乖巧又安靜。
下午的時候,葉梓甚至來不及跑回顧晏住的院子,就在半道上變回了小綠草,還落了一地衣物。他和小灰雀吭哧吭哧把那些衣物拖回來,藏到了院子裏的假山後頭,才精疲力盡地把自己埋進花盆。
他的第二次逃跑計劃,終以不小心變回原形而失敗告終。
葉梓美美的睡了一覺,醒來時,卻看見了顧晏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臉。
顧晏将他的花盆放到桌案邊,支着下巴看他,手指還在有一搭沒一搭的撫摸着他的葉片。過于靠近的距離,葉梓甚至能感覺到顧晏淺淺的呼吸正打在自己身上,激得他忍不住往後縮了縮。
有了早晨的事情,葉梓總覺得顧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此時就算變回了草,那種怪異的感覺也沒有消退下去。
好在他現在是草,不然顧晏就能看見他再一次紅起來的臉頰。
察覺到原本乖乖舒展開被他撫摸的葉片忽然收了回去,心虛地蜷縮起來,顧晏嘴角彎了彎:“醒了?”
葉梓閉眼裝死,一動不動。
顧晏常年喜歡對着他自言自語,就是沒人理他,他也能一個勁說上好幾個時辰。不是今日朝堂上誰又和誰吵架,就是最近又聽說了什麽奇聞異事。心情好了,還會找來京中現下流行的話本在他面前朗讀,害得府裏的下人好幾次以為顧晏在屋裏藏了人。
誰能想到,外表高冷的瑞王殿下,竟然是個話唠又精分,愛自言自語的家夥。
葉梓蜷縮起葉片不理人,顧晏也沒在意,随手從手邊的果盤裏取出個果子,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
香甜的果肉香氣立即充盈滿室。
正是上午葉梓在堂屋吃到的那種果子。
顧晏道:“這果子味道倒是不錯,香軟爽口,甜而不膩。可惜,這果子是西域進貢而來,每年就進貢那麽一次,送進宮後再被聖上分賜給妃嫔和品級高的親王大臣。瑞王府分到的沒有多少,現下也就剩這麽一盤了。”
葉梓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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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晏慢吞吞地吃完了一個,又拿起另一個:“其實本王對這果子沒什麽興趣,只是再不吃就得壞了,只好勉為其難。”
空氣中全是果子甜膩誘惑的香氣,争先恐後的往葉梓枝葉裏鑽。葉梓狠狠把花穗藏進葉片裏,假裝自己聞不到。
顧晏含着笑,故意道:“說起來,早晨遇到那小家夥看着倒挺喜歡,只可惜不知他跑哪兒去了。他要是來了,我倒樂意把這些都賞給他。”
……真的嗎?
葉梓從葉片中間探出頭來,眼攙地看着顧晏又吃了一個下去。
香甜的氣息像根小羽毛,反複撩撥着葉梓心尖上最柔軟的那一點,勾得他腦子發暈,心癢癢。
能看不能吃。
這世間最可怕的刑法不過如此了。
顧晏悠悠地瞥了他一眼,葉梓立即縮回葉片裏。
不行,不能這麽沒定力。
不就是個果子,有什麽好吃的。
出息呢葉梓。
顧晏或許是真對這果子沒什麽興趣,一連吃下三四個,便不再動了。屋裏的果肉香氣散了些,葉梓送算松了一口氣。
哼,你等睡着的,這些果子就是我的了。
葉梓氣鼓鼓地想着,沒過一會兒,有婢女敲響了門。
“王爺,您吩咐的藥湯熬好了。”婢女将一個小籃放在桌上,揭開蓋子,一股濃郁的腥臭苦澀氣味迎面而來。裏面放了一大碗澄黃的湯汁,還騰騰地冒着熱氣。
顧晏神色如常地掃了一眼,道:“好,下去吧。”
婢女應了一聲,合上門走了。
顧晏将那碗藥湯擺在葉梓身邊,苦澀的氣味直沖入葉梓鼻腔,惡心得他忍不住往後挪了幾分。
這家夥不會要用這個澆他吧。
顧晏試了試藥湯的溫度,自言自語道:“好像稍燙了些,等它放涼吧。這是我今天聽人說的秘方,将原先的劑量加大了十倍,用大火熬制成一碗,還往裏面加入了幾種花肥。”
“那花肥是我讓人特地從城外的農家買來的,是正經的農家肥料,說這樣能讓花草長得更好。”
葉梓抖了抖。
正經的農家肥料,這個時候農家施肥不都用的是——
這不是顧晏派人從人家茅廁挖來的吧?!
顧晏貼在葉梓身邊,溫聲道:“……試試吧,若是效果好,以後天天給你澆。”
……你還要天天澆??
葉梓滿臉恐慌,整個草都不好了。
顧晏是被什麽沒良心的奸商給騙了,這樣一碗藥湯下去,就是成了精的草也得給燒死吧。
不行,他得想想辦法。
顧晏自然不會真的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灌給葉梓,他不過是想逼着這家夥自己現出真身來罷了。他說完這話後,不再理會那漱漱發抖的小綠草,随手從桌邊取了本書閱讀,耐心地等着。
一本書讀完,可葉梓還是沒有動靜。
很好。
這就別怪我了。
顧晏将書本放回原位,正欲端起涼透的藥湯,門外忽然又響起些許動靜。顧晏神情一頓,起身出了門。
房門被虛掩上,葉梓探頭朝外看了看,确定顧晏沒留意到他這邊。他悄無聲息地伸出兩條莖須,緩慢勾上了瓷碗的邊沿。
院內,一個黑影跪倒在顧晏面前。
顧晏負手而立,問:“情況如何?”
那人道:“王爺神算,北蠻那邊果真有意求和,戰事暫時穩定下來。聽聞,不久後的太後壽宴,北蠻的伽邪單皇子會來長安為太後賀壽。名義為賀壽,實際則是聯姻。”
顧晏并不驚訝,只是嗤笑一聲:“靖和帝就一個女兒,他還真是舍得。”
顧晏頓了頓,吩咐:“讓那邊的歇下,暫時不用盯着。聯姻一旦順利,許久不會出什麽岔子了。”
“是。”
黑衣人應了一聲,卻是沒動。
顧晏問:“還有事?”
“三皇子最近似乎與幾位親王侯爺都走得很近。”
“看出來了。”
黑衣人遲疑片刻,道:“聖上龍體欠佳,聽宮裏打探來的消息,似乎……似乎不甚樂觀。”
顧晏一笑:“那又如何。”
“主子,您……真的不出手?”
“我出手又能如何?”顧晏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數,該是誰的就是誰的,看他們狗咬狗不是更有意思?我沒打算攪和進去。”
黑衣人低聲道:“三皇子最近籠絡人心,卑職是擔心若真的如他所願,他下一個要對付的目标,是您。”
“不必擔心。”顧晏目光看向遠處,卻像是透過天邊沉沉雲霧,看入了深遠的過去,“且不說太子一脈沒任人揉捏到這般地步,就說靖和帝,你以為那老東西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麽?”
那黑衣人似是還想再說什麽,顧晏臉色沉了下來:“司危,你今天說得太多了。”
“主子贖罪。”
顧晏搖了搖頭,正欲開口,屋內忽然傳來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響。他神情一頓,司危已經飛快攔在了他面前,警惕地看向那虛掩的房門:“主子當心。”
顧晏:“……”
“那個,司危啊。”顧晏輕咳一聲,道,“我這裏沒事了,你走吧。”
“可是主子——”
顧晏打斷他:“真沒事,你先回去吧。”
司危不情不願地離開,顧晏無奈嘆息一聲,回了屋子。
推開門,那碗原本安放在桌上的藥湯摔在了地上,瓷碗破碎,湯汁灑了滿地,一言難盡的氣味充盈了滿屋。
小綠草仰着花穗立在花盆中央,悠閑地舒展着枝葉,一副漠不關己的模樣。
顧晏竟從他的模樣裏,瞧出幾分得意之色。
……這小混蛋。
屋子這氣味着實可怕,暫時是沒法住人了。顧晏找了婢女來收拾屋子,自己抱着小綠草尋了個偏院暫住一夜。
相安無事一夜過去,可第二天一早,顧晏卻沒起得來床。
顧晏病倒了。
葉梓的花盆被搬到院子裏,來來往往都是人,他沒法去探視顧晏的情況。從婢女的只言片語中他得知,許是這偏院許久沒住人,陰寒之氣太重,顧晏昨夜受了風寒,今日便發起了高燒。
葉梓有些愧疚。
若不是他昨夜把那藥湯打翻,顧晏也不會被逼搬到這裏來。
誰知道這病秧子這麽矜貴,才一夜就病成這樣。
趁着沒人注意,葉梓悄悄爬出花盆,從窗沿邊溜進了屋子。葉梓伸出莖須三兩下爬上房梁,探頭往內室看去。
顧晏躺在床上,看不清模樣。屋裏婢女侍從圍了一圈,有名醫者打扮的男子正在替他診治。
那人看着不過而立之年,一身墨色寬大衣袍,長發随意用了根缥青發帶系着,俊逸出塵。
他為顧晏號了一會兒脈,輕聲開口:“王爺,您只是偶感風寒,吃兩貼藥便好。不過您這是經年成疾,普通藥石只能治标,極難治本。”
顧晏咳了兩聲,嘶啞着聲音問:“那該如何治本?”
那大夫道:“聽聞您養了一株仙草,那小草在下見過,是罕見可驅毒治百病的靈草。”
葉梓渾身一抖,本能覺得不妙。
“……只要将那小草切片入藥,熬制成湯,一碗下去,保準藥到病除。”
葉梓:“……”
作者有話要說: 葉梓:媽媽這裏有人要把我切片,還要吃我qaq
顧晏:切片可以算了,但吃還是要吃的:)
又是欺負仙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