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哥的私心,我并不喜歡。”覃桦終于把話發了出去。

傅延遇盤腿席地而坐,窗簾拉得緊實,陽光都被遮擋,室內幽暗,只有他手中發着點光亮。他的後腦勺輕輕枕着粉牆,手指按在觸摸鍵盤上,卻不知道下一句話該說點什麽。

覃桦的話卻如泉水般發了過來,一條接一條,可見小姑娘的心思很冷靜,條理極其清楚。

“我向來不是個矯情的人,甚至連感性的人也說不上。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別人作,心裏有點事情總不願堵着,畢竟,說清楚了,是不會有那麽多的誤會。”

“我說過不想談這件事,但很顯然,我一點也放不下它。三哥,我是這樣覺得的,你與其說是喜歡我,不如說是執念大過于愛情,不用急于否定,你先想想,這輩子,你有沒有從傅長情這個角色中走出來?你研究南秦史,接連寫了兩個關于南秦史影視劇的劇本,這些應該是最好的佐證了。”

“我承認,我把事情都忘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也察覺到了過去的事情對我還是造成了一點影響。于我一個已經忘卻的人尚且如此,更遑論你一個還記得的呢。我是很喜歡,很喜歡你的,所以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應當是傅延遇和覃桦,而不是傅長情和秦桦。”

傅延遇的喉結滾動,他的手指在屏幕上下滑動,一個字一個字艱澀地念了下來。過了許久,也沒有見下一條消息進手機,終于意識到,覃桦是把所有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

他的手捂在眼睛上,眼皮在掌心中阖上,睫毛輕輕刷過,帶着幾分悸動。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還是傅長情的時候,秦桦就與他說過類似的話。

那時候,草長莺飛,柳絮綿長,春風吹皺春水,翻起放在窗棂下的書本,順便帶來一兩片花瓣,夾在掀起的書頁內。秦桦穿着一條曳地水袖百褶鳳尾裙,挽着雙鬟髻,臉帶桃花妝,她從袖間取出一幅帖子輕輕放在書案上。

“婚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她眼角暈開的眼妝粉嫩,帶着二八少女豆蔻梢頭的妩媚,“三哥,恭喜了。”

傅延遇挽着廣袖,站着離她兩步之距,他垂下眼睑,黯淡的目光飄飄忽忽,想看秦桦,可每次當目光游離到秦桦時,又馬上移開了。

“是我負你。”

話語出口,卻是帶着沙啞,像是喉嚨裏擠出來的。

“廣南的女子,向來溫柔體貼,很配三哥,我的眼光總不會太差的。”秦桦扶了扶鬓角,笑得素淡,“三哥正妻之位空懸許久,也該為子嗣做打算。況且,于政事上,對三哥也是很有幫助的。”她嘆息了一聲,道,“只是我們兩個,要抵抗南秦根深蒂固的世族,終究是太過勉強了。”

“我聽說,我聽說,”傅長情的嘴邊含着些許苦澀,“公主的親事也提上了議程?”

秦桦頓了頓,笑着對傅長情道:“不過,彼此珍重罷。”

“珍重”二字,秦桦給得太過輕易,她可以幫傅延遇挑選正妻,可以出席他的婚禮,甚至,還能與那小侯爺成親并誕下一雙兒女。但傅長情不能,他在燈闌酒灺時,涼風撲臉時,常常在夜露中站得不知今宵。

傅延遇凝眉,低聲清淡地苦笑:“覃桦啊覃桦,你以為,這輩子我還願意載在你手裏嗎?”

別墅裏的補習課開了起來,覃桦忙得每天都昏頭轉向的,倒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再去想這些事情了,南秦史的老師并不是傅延遇,這更讓她可以一心一意把精力放在了學習上。覃桦的文化課本來就不差,學習得很快,這當然是不包括舞蹈課,畢竟,對于舞蹈她是一點基本功也沒有的,每次壓腿的時候都疼得嗷嗷直叫。

覃桦也發現了,說是三個月的學習時間,但這三個月其實也不單是讓他們學習的。服裝定制,海報拍攝都要在此期間完成。張具裏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拍個人向海報,他喜歡在海報裏表達故事與情感。覃桦作為女主角,占了兩張海報的份額,但兩張都讓她感到了尴尬。

覃桦和季放,陸馮生都是有感情戲的。

新劇本拿給他們看的時候,覃桦看着自己新增的幾場戲和改了的臺詞,糾結地咬着指甲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張具裏對新劇本卻很滿意,他說:“之前就和傅老師商量,把傅長情和秦桦的感情線明路出來,他不同意,現在終于改好了,唔,劇本就圓滿了。”

覃桦掃了眼季放那張臉,別扭地想,那也得有CP感才拍得出感情戲啊。

季放大概也察覺到了覃桦不太情願,翻完了劇本後,便說:“那正好,若即若離,也不用摟摟抱抱,總不讓你為難了吧。”

這話說的,雖然也沒有錯,只是不大客氣。季放是什麽咖位?覃桦是什麽身份?要說嫌棄也該是季放嫌棄覃桦,絕不該是覃桦嫌棄季放。

覃桦等拍海報時,見到了指導老師,等把動作都比劃完畢後,她才放下心來,動作的确一點也不親昵。季放坐在黑白子縱橫的棋盤前,手執白子懸在空中,似乎正要落下,眉眼中帶着幾分決然。覃桦則在他身後,手執團扇遮着半張臉側向而立,只是眉眼傾斜,團扇略略下移,皆朝向棋局處。

傅長情滿懷熱血踏入官場,願一展抱負,實現平生志向,卻偏偏被昏聩的君主随便指了個職,每日只需作詩填詞,供君主賞樂便能貴為九卿之一,幾乎等同玩物。他郁郁不得志,卻又不甘願如此沉淪,一連上書五折,又因此一朝被貶至無人問津的地步數年,直到秦桦在禦花園中遇到他,并把灰頭土臉的傅長情重新帶入了官場。

可以說,傅長情變法之成果,有一半是秦桦給的。秦桦對傅長情,有知遇之恩。

拍完了和季放的海報,便是與陸馮生的,覃桦重新換了衣裳,站在綠幕前等着陸馮生打完電話,也不知道這個電話是和誰打的,陸馮生說着說着語氣便急了起來,最末直接挂了電話,低低罵了聲,這才走了過來。

覃桦的手中還是那把與季放指點江山的團扇,她踮着腳坐在臨時搭起來的秋千上,搖着扇子。陸馮生整理了下長袍,在老師的指導下站好位置。秦桦在傅長情成親後很快就下嫁給武安侯,《南秦史》上記載,秦桦婚後為小侯爺誕下一雙兒女,更是在小侯爺死後,揚言要為小侯爺守寡,再不改嫁,由此看來,應當是伉俪情深,算得一段佳緣。

但攝影師的安排卻是讓覃桦獨自一人坐在秋千上,踮着腳一人晃着秋千,那把團扇卻仍舊遮着面龐,只露出一雙笑彎了的雙眼。陸馮生站在別處,遠遠地望着她,他看到的是覃桦一雙笑眼,卻沒有把那那把團扇望進心中。如此地處理,也算是同床異夢了。以覃桦看來,倒有些捏不準秦桦究竟喜不喜歡小侯爺了。至少一開始她是認為喜歡的,但半路殺出了個傅延遇不僅與她表白,還把感情線處理得這般明朗,這讓覃桦不得不懷疑了起來。

若要再細究小侯爺與秦桦的感情,《南秦史》中除了那句再不改嫁之外再無着墨,卻多得是秦桦如何與傅延遇聯手在廟堂之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覃桦舉着扇子笑得眼睛都累了,攝影師還在指揮着陸馮生該如何站立,手該如何放,臉上該展現如何地表情。也不知他是不是被那通電話影響的,陸馮生擺弄了許久還不得要領,漸漸有些喪氣,他擺擺手,說:“麻煩,暫停一下,我緩一緩。”

覃桦把扇子放了下來,從秋千上起身,留仙群的裙擺如流水般迤逦在地。她提起裙邊,露出一雙緞帶的繡花鞋,扇子仍舊拿在手裏,才要往陸馮生那邊走去,陸馮生已經轉身離開了。

攝影師對覃桦說:“覃桦,先休息吧。”

“哦,好。”覃桦瞥了眼走到角落裏的陸馮生又掏出了手機,才通了電話,把手機放在了耳邊準備講話時,張具裏走了過去。

簡嘉拿了礦泉水遞給覃桦,覃桦還沒有旋開瓶蓋,就聽到那邊張具裏拔高了聲音,似乎很是不滿,話卻仍舊說得很委婉。在演藝圈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對訓斥演員早就有了套手段。正如此番,他故意把陸馮生晾在了大家眼前,叫他明白該有的态度,卻又偏偏在言語上做了把控。

陸馮生低着頭,一直聽着張具裏說完了話,這才走了回來,對攝影師說:“待會兒就拍我一個背影吧,不好意思。”說完,一轉頭,正見覃桦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撇了撇嘴,想說話,可又只是笑了笑。

接下來拍海報就好很多了,攝影師簡單指導了一下,就完成了。

陸馮生換好常服後,一個個給工作人員道歉,挨到張具裏時,張具裏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小夥子,人在生活中總是有許多不如意的地方,可你也要知道演員穿上戲服後就是另一個人了,千萬不要把生活中的情緒帶到戲裏來。”

陸馮生說:“不好意思,張導,真的不好意思。”

覃桦在化妝室卸完了妝,出來後,看到陸馮生竟然在等着自己,被吓了一大跳,她隐隐察覺到陸馮生是有話要和自己說,覃桦左右看了看,工作室裏大家在收拾器材,沒人往這邊多瞧一眼,至于演員和導演,都聚在海報設計師那裏對最後的細節進行讨論。

簡嘉過來叫覃桦,覃桦低聲對陸馮生說:“等有空了再說吧。”

陸馮生低低地說:“今天可以嗎?就一會兒,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和誰吐槽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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