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菲之死
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她在我愛上她之後完全的消失了。
我在她消失之後知道她的名字,小菲。這名字來自她曾經同事的口中,所以我并不知道這兩個字正确的寫法。“小菲”這個寫法來自我的直覺。
我愛上小菲之後開始寫小說。以她為主角,進行不同類型的小說寫作。因為技術的原因,前幾次的作品并不令我滿意。
故事的開端,和以往的故事一樣。在咖啡廳。我和小菲相遇的地方。
小亞坐在咖啡廳靠窗的倒數第二個位置上,他頻頻的擡起左手看時間。
他其實沒有戴手表的習慣,只是因為要相親,想着戴手會表顯得比較有品位。而他也沒有拿手機出來玩游戲,他媽媽在他出門的時候再三叮囑他,等人的時候不許玩游戲,這很沒有禮貌。他臉上是看不出什麽表情的,但種種行為作态又無不顯露出他內心的焦急。這件事其實事出有因,任誰懷着興致勃勃的心情來相親,結果白白等了對方一個小時對方還不出現都會表現的焦急。他其實也并不喜歡相親,可這一次媽媽對他說,這是我給你的最後通牒。這句雖然不太具備威脅性,可小亞想,自己已經三十歲了,對于此事不應該再消極抵抗,應該積極面對。
小亞的這一次相親失敗了,他被對方放了鴿子。但他并不因此生氣,他甚至感到慶幸。因為他遇到了小菲。小亞在進入這家咖啡店的時候點了冰蘇打水,他是一個經常日夜颠倒工作的程序員,平日裏喝咖啡喝的口舌生瘡,所以在平常生活中如無必要他絕不輕易喝咖啡。剛才點單時的服務員絕不是此時眼前的這一位。他在等待的一小時時間裏喝光了玻璃杯中的水,枯坐在沙發上,很是尴尬。在炎熱的夏天吹着空調,理應讓人感到舒适,但他卻由內而外的感到煩躁。這時他的身邊響起一個美妙的聲音,“你好,本店提供免費冰水。你需要一杯嗎。”他下意識的點點頭。他只是被這百轉千回美妙聲音所迷惑,他一時不知如何來形容它,只能淺顯想到夜莺或天籁這類的詞彙。終于他想到了一個合适的形容,夏天裏的冰鎮飲料,沁人心脾。他又下意識的擡頭看向聲音的源頭。一瞬間他感受到了何為驚豔,她是一張小圓的臉,眉毛彎彎,長長的睫毛。臉上無任何化妝的痕跡,卻顯得皮膚細嫩臉上紅潤。及膝的黑色裙子下露出兩只光潔而修長的小腿,衣着并不暴露卻顯露出十足的誘惑。她手裏提着一只長方形玻璃水壺,準備給他倒水。她看見他直勾勾的盯着她傻笑,她也回應他一個淺淡的微笑,她笑起來使得本來稍顯柔和的面容顯得更為生動明麗了。在這回眸一笑中,小亞只覺得她眼睛裏似乎有無限的情意。憑這一笑就足以令任何一個男人為之神魂颠倒,所以不能責備他輕易的為她所傾倒。他開始審視自己之前的行徑,是否顯得太過輕浮不夠穩重,他不想給她留下任何的不良映像。他立刻正襟危坐,但還是覺得萬分羞愧。他出門前由于是準備相親,特地整理過儀表。即使天氣炎熱也沒有穿平常穿的T恤,而是穿了一件不常穿的白襯衣,把胡子仔細刮過。這一切用于相親可謂是準備充分,但小亞覺得面對眼前的女孩一切顯得太過草率。頭發長期沒有修理,襯衣是舊的,并且在衣袖的隐蔽位置有一塊污漬。最重要的是氣質上的懶散粗糙和邋遢,這一切都是長期松散的工作環境,獨居的散漫生活所造就。平常他是不會注意到這些的,現在他開始無端的在意一切瑣碎的細節,因為他覺得自己遇見了期待已久的愛情。那一刻在他心裏正在構建着一場愛情的開端,這是他平生絕無僅有的體驗。這個女孩的種種美好和他對自己的種種不滿,都不能撲滅他心中猶如火山爆發般的熱情。這一切都是讓他勇往直前的動力,他甚至感覺就連周身的空氣都在鼓動着他。
上天讓他們相遇了,但如同晚歸時天邊出現一抹緋紅色的瑰麗雲霞。她的出現如同恩賜,所以又怎麽可以奢求。在她為小亞倒完水将要轉身的時候,小亞用自己前所未有溫柔語氣對她說,“謝謝。”這是他對她說過的唯一一句話。一眼就是永恒,一眼即是訣別。這一天小菲給小亞倒水之後就進了後堂,小亞等了她很久,可是她始終沒有再出現。第二天他再次來到這家咖啡店,坐了很久還是沒有找到她的身影。直到他問來結賬的服務生,“昨天我看到有一個的服務生,個子瘦高,臉圓圓的,腿很長。”她打斷小亞的話,“是小菲吧。昨天突然莫名其妙的就走了。工資也沒要,不過也沒做幾天。她來的時候我就說她做不久。”她說這話時臉上浮現出早知如此的得意,之後又轉換成滿臉的鄙夷不恤,也不待小亞對她變換莫測的臉做出什麽反應,收了錢就自顧自的走了。其實小亞早就發現了,小菲雖然在這裏工作看起來很自然,但她身上有明顯不屬于這裏的氣質。這些服務生雖然各個都生的好看,但她們的工作性質卻注定了她們的受教育水平和家庭環境。
從今以後小亞也許只能在夢中才能再見到小菲,這是故事的結尾。卻不是故事全部的內容。這個故事還有另一個主角,小菲。在小菲的視野中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她今天一直密切的注釋着靠窗的倒數第二個位置,這也是她來到這一家咖啡廳的原因。這是她來到這家咖啡廳的第三天,她是一個雇傭兵。她沒有父母,沒有名字。訓練營裏她的代號是F,她告訴咖啡店的老板,叫她小菲。她長着一副典型亞洲人的臉,但關于自己具體是那個國家的人她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任何人都可以雇傭她,要她做任何事情都需要錢,但錢對于她來說也并不具備任何意義。她只是需要在生死的瞬間再度感受一下熱血沸騰,用以證明自己還是活的,而不是倒在她面前的那些屍體。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危險,但正是因為危險所以誘人。她也知道自己随時可能喪命,同行中能全身而退壽終正寝的人寥寥無幾。她在訓練營的時候就不怕死。當她走出訓練營的那天,她殺光了所有的同伴。教官站在滿天飛雪中對她笑,這個留着絡腮胡的男人笑起來只使人感覺毛骨悚然。她只是平靜的望着那個男人,似乎對一切外物不為所動。即使她此時衣不蔽體,滿身血污,餓了三天。其實她感到身體正在發熱,此刻她血液以一種不正常的速度流動,這使她有種從未感受過的興奮。她可以蔑視的态度對待死,但不妨礙她同時對生保持由衷的喜悅。也只有這樣深刻的感情才能抵達她的內心,給她一瞬間的觸動。從此她愛上了這種感覺。絡腮胡只對她說了一句話,他說,“你看,不想死的都死了。”語氣似乎無限感傷。
骨齡顯示她今年二十五歲,可是她近來常常感到日薄西山的凄涼。她十五歲出道,十年刀口舔血的歲月,加上幼時的殘酷訓練,她的身體其實已經遍體暗傷破敗不堪。訓練的內容可不只是簡單粗暴的殺人,其中包括文化,藝術,語言,心理,化妝,歷史,地理,化學,諸如此類。作為女性,雖然她常常忘掉自己是有性別的,但需要利用身體才能達成任務很多。對于如何有技巧的暴露身體的細節來吸引別人,如何淡化自己的存在使人覺得不受威脅,是受訓的重中之重。而且實施的時候,有時單獨呈現,有時必須協同表達。
離約定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對方遲遲沒有出現。她知道這一次她的任務是接應一個女人離開國境線,其餘的事情就與她無關了。一個小時前那個位置來了一個男人,顯然這并不是她在等待的人。他在此時此地出現,有點可疑。由于職業慣性她開始觀察這個人,顯然這是一個平庸之輩,平靜的生活使他變得遲鈍,身形因此也呈現出一定程度的圓潤。一眼就可以得出結論,于她此人毫無威脅。她空閑的時候會去觀察一些人,一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看他們怎麽生活。但其實她知道他們怎麽生活,這是她被訓練的部分,如何僞裝自己隐匿在人群中。她也知道他們的貪婪,懦弱,執着,并能夠準确的利用這些負面情緒。這一切對于她這麽的容易,也這麽的難。似乎其中有一道明确的分界線,無法打破的隔膜,能讓她明确的意識到自己與人群的格格不入。如果說她是游離于世界之外,踩在刀尖上舞蹈的人,像一根随時繃緊的弦。那眼前的男人就是身在其中,包裹着柔軟空氣的人,像一張蓬松的被子。既然排除了嫌疑,無論如何此人都不足以吸引她的目光。然而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一直有意無意的關注着那個人。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這顯得不同尋常,令她自己都感到詫異。所以她決定近距離的觀察他一下,剛産生這個想法,她就心裏被吓了一跳。在任務的過程中,還是在任務出現差錯的狀況下,做與此次任務無關的事情,這明顯違反行業規定。她從未犯過如此低級的錯誤,甚至深深鄙視這種菜鳥行為。這一切的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既然說是決定就說明她做這件事勢在必行不可更改。而且她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為自己開脫,她需要更近距離的觀察他,只是想确保此次行動的絕對安全。
她從吧臺邊的展示櫃裏拿了一只裝着冰水的玻璃水壺,轉身向小亞所在的位置走去。當她從一個叫小麗的女服務生的旁邊經過的時候,她看見對方自以為隐秘的撇撇嘴,一副看她很不順眼,其中既有不恤又有嫉妒的樣子。這是因為她所營造的形象,一個家境優越的嬌氣女大學生,不知哪根神經不對跑來兼職當服務生,不通人情又笨手笨腳。不得不說她把這個角色扮演的很成功。她穿着咖啡廳的廉價黑色制服裙子,雖然美人穿什麽都是美人,卻能明顯感覺到這裙子與她的氣度不相匹配。她走到小亞旁邊,由于職業原因她走路的時候悄無聲跡,站定的時候每一塊肌肉都繃緊随時蓄勢待發。如果有人能細心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這個明顯的破綻,這是職業習慣産生的下意識行為是沒辦法改的,因為她生活在一個稍有松懈就會喪命的世界。很顯然她從沒被不相幹的陌生人發現過,再完美的僞裝都有跡可尋,而這個溫和的世界最缺乏的就是有耐心有細心的人。她看到小亞正在百無聊賴的低着頭發呆,完全沒有發現她的存在。看看這個毫無警覺的家夥,簡直有一種叫做祥和的氣息以他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噴薄而出。她發誓如果此時有人雇傭她殺了眼前的人,她可用用超過一百種不同的方法不同殺死他,這不費吹灰之力。
她用經過訓練的動聽聲音和相應的節奏對他說,“你好,本店提供免費的冰水,你需要一杯嗎。”他急切的擡起頭,尋找聲音的源頭。當和她雙目對視的時候,她在他眼睛裏看見快要溢出來的驚豔和贊嘆。她見識過比這露骨的多的目光,也許太過露骨所以顯得有邪念,還是會使她感到本能的不适。而這個略帶傻氣的笑臉上她看到更多的是對她的喜愛和欣賞,至少她自己感覺是舒服的。她也發自內心的回應他一個淡淡的微笑。看他點頭也只是下意識的行為,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保持着難得愉悅的心情幫他到了一杯冰水。然後他才好像反應過來,對她說,“謝謝。”他的聲音很緊張,帶着點幹澀的沙啞。而這聲音飄飄蕩蕩進入她耳朵裏的時候,她覺得即溫和又溫暖,似乎直擊她冰冷的內心。她轉身走了,沒做任何回應。她走路的姿态和從前一般無二,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她是落荒而逃,心裏早已潰不成軍了。而她一邊走一邊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
她緩緩的走到咖啡廳的後堂,等了幾分鐘,心情終于稍微平複下來。這時耳釘上的微型通訊器傳來一個聲音,是雇主方的聯系人。他說,“任務失敗。那個女人已經死了。定金就當是我方的違約金吧。”她表示知道,對方也沒有多做糾纏。她想現在是私人時間了,她決定放個假,這是她十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應該放個假。時間是從現在到今天晚上十二點鐘。她想要跟着剛才的那個男人,想要看看他。只是看看他。她把車停在一個既隐蔽又能很清楚的看到咖啡廳的位置。這是她連日偵查地形得來結果,想不到竟然會用來跟蹤一個不相幹的人。她就那樣一順不順的看着那個人,這個位置正對着玻璃窗,能清晰的看到他的臉。他的嘴唇有點厚,看起來很适合親吻。看他又點了一杯水,看他拿手機出來,似乎在玩游戲。看他玩游戲心不在焉,時不時轉頭看向後堂的方向。一直等黃昏他才從咖啡店出來。
他出來後既沒有開車也沒有叫車,他家一定就在附近。這件事是完全的臨時起意,往常她一定會在目标人物身上裝跟蹤器,同時黑他的手機,以确保萬無一失。她自己都知道這次的行動太過草率了,而現在她只得無奈的棄車跟他步行。不到五分鐘,跟他到了一個老式小區,看他朝小區裏走去。她也從容不迫的跟了進去。這種時候就因該顯得自如一點,不然絕對會引入不必要的懷疑。她看他走進了一棟樓,就沒再繼續跟。這種時候只要等就可以了,雖然天還沒有全黑,但他回家一定會開燈。不出所料。兩分鐘後,五樓的一個窗戶裏透出了暖橘色的亮光。她望着那扇窗戶,她知道這是一個家。這是她從未曾擁有過的,她有的只是一些曾經停留過的房子。時間到達十一點,在十幾分鐘前小亞家的所以燈光熄滅了,那扇窗戶的位置似乎變成了一個漆黑的洞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陷入一片寂靜中,就連夏日裏惱人的蟬也不見了蹤影,此時陪伴她的只有天上的明月和繁星,她想明天一定又是一個大晴天。看着眼前熟悉的夜色,她覺得一切一如往常,一如無數個在警惕的等待中度過的夜晚。她低下頭想,等十二點之前再去看他一眼,然後各自回歸正常的生活。長嘆一口氣,就這樣決定吧,雖然很讓人惆悵。
她從窗戶翻進小亞的家,對于她來說輕而易舉,更何況這扇窗子還是開着的。她進來後發現這個房間只是他家的客廳,不是卧室。她不知此時自己該表現出那種心情,是失落還是慶幸。突然她感覺背後的空氣有一瞬間的流動,然後後心傳來一陣尖銳的痛,一切都來不及了,她就這樣瞪大着雙眼直直的癱倒在地。她看到今天在咖啡店見到的那個男人迅速的從她的背後閃開,他手裏拿着一個自動打釘槍,而她的心髒被一根釘子穿透了。若是平常她背後有人,她一定會發現,可這次不同。這是他的家,這裏的一切都充斥着他的氣息,而她才是不折不扣的入侵者。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變得陌生,有變得熟悉。一種獨屬于死亡邊緣的熟悉。他對她說,“你記不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殺過一個女人,她爸爸花了大價錢要你死。”他看着她的嘴角流出的鮮血,以及開始渙散的瞳孔,蹲下來用手擋住她的眼睛。他說,“看來你不記得了。不過,一個以殺人為業的人,要常常記得,不要喪失警惕心。”他最後一句話似乎是對她說的,又似乎自言自語。
他是一個殺手,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如果誰要顧他殺人,只能到這個城市來。他是一個IT宅男,從沒離開過這這座城市。因為他在這座城市裏有一個家。
我又寫完了一篇關于小菲的小說。我把她存進文檔。這是我第一次在小說裏殺死她。我并不是由愛生恨成了變态,我只是想通過這樣的方法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