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演技
海瑟滿身狼狽, 渾渾噩噩地出了南庭。
顧江跟喬菁菁一起下樓, 終是皺了下眉, 嚴肅地跟許阿姨說了句，“許阿姨, 以後不要再放些亂七八糟的人進來了。”
許阿姨一直在顧江家裏做保姆, 心知他從看到海瑟那一刻起就很不高興，他很少笑，一旦面無表情了, 便是怒氣到了極致的表現。
許阿姨也不敢辯白，急忙認錯, “以後不會随便放人進來了。”
顧江這才淡漠地點了點頭。
喬知行被老婆掐了一把，才緩緩出言, “小顧啊, 剛剛那個是你秘書？”
喬菁菁樂呵呵地看着顧江。
顧江蹙了下眉，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沒錯。”
喬知行苦口婆心，“小顧啊，我也知道你們生意人就是忙, 只是——”他隐晦地提點了下, “畢竟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最好還是不要再用這種年輕貌美的女秘書了。”
尤其還建立在顧江是個青年才俊的基礎上，即使他無心，可誰能保證那秘書也無意。
顧江誠懇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正要換。”
他眼角餘光見到喬菁菁不知在想啥的出神模樣，又補充了一句，“已經叫人事部招個男秘書了。”
喬知行跟阮歆雲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們這些小年輕也別忙活了，該上班就去上班，不能為了我們兩個老的耽誤你們的正事。”
喬菁菁伸了個懶腰，“那行，你們自己逛哈，我明天有個試鏡，今天得先去公司跟袁文商量一下。”
雖說是試鏡，其實早已被內定。
阮歆雲來了精神八卦地問一句，“是什麽試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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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充當背景板的顧江冷不丁開口，“是楊瑞導演的電影嗎？”
喬菁菁萌萌噠點了點頭，“欸，你怎麽知道的？”
顧江一臉高深莫測。
楊瑞就是那個曾經酒後在圈內放言這輩子絕不會再讓喬菁菁參演他的電影的導演。
是以《琴魔》這部電影的導演組找上門來跟袁文商讨要讓喬菁菁來參演個角色時，喬菁菁工作室裏的人都一臉不可思議。
楊瑞這個名字，在導演界裏未見得有多大名聲，但是他那身傲氣，可是出了名的。
他去年才放話絕不再用喬菁菁，如今就啪啪啪抽着自己的臉。
這讓衆人很是好奇，袁文尤其擔心，深深以為楊瑞導演可能是患了老年癡呆。
喬菁菁硬是從顧江那一臉高深莫測中看出了畫外音，“這角色是你幫忙拿的？”
顧江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這個角色是我選的。”
喬菁菁的眼神頓時有些奇異，“你是怎麽做到的？”
顧江笑而不語。
其實也不難辦，楊瑞雖有滿身傲氣，但是到底拗不過現實的娛樂圈。
他為了自己手下的電影拉了許多投資商來喝酒，那些生意人卻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招商一年有餘，不見半點投資，幾部電影都是因為這個而流産，楊瑞也終于着急上火了。在有人提點以後，他才找上了天行。
于是兩方各退一步，楊瑞選擇了捏着鼻子放喬菁菁入劇組，天行也沒有染指楊導鐘愛的女一，只是拿下了女三。
勉勉強強算是皆大歡喜。
喬菁菁在試鏡的地方又見到一個老熟人。
恒淮穿着一身運動衫，那帽子把腦袋蓋得嚴嚴實實，耳朵邊挂着一幅耳機，在悄悄地貓在角落裏玩手機。
雖然都是叫號試鏡，但是像喬菁菁這些有點名氣的人還是有點額外的優待，至少不用跟那些十八線一起拿着號碼牌擠走廊。
喬菁菁蹑手蹑腳地走過去，拍了下恒淮的肩膀，“你怎麽在這？”
恒淮扯下耳機，看見是她也有點驚喜，“我來試鏡男二，你呢？”
喬菁菁伸出手指頭比了比，“女三。”
恒淮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極具壓迫力，“上次還說下部作品要合作，沒想到這麽快。”
喬菁菁也沒想到恒淮的随口一說會成真，“你很有預言師的天賦。”
被包裝成娛樂圈貴公子的恒淮頓時笑得像只二哈，“我玩狼人殺的時候，做預言師，穩贏！”
……
不遠處盯着他看的經紀人隐晦地咳了咳。
恒淮收斂了那幅笑容，又擺出翩翩公子的風姿，“你呢，喬姐？”
喬菁菁挑了挑眉，見旁邊沒人才小聲地說了一句，“我？我已經被內定了。”
恒淮誠懇地伸出手來，“同喜同喜，我也被內定了。”
于是兩個關系戶春風得意地握了握手。
不遠處的經紀人又撕心裂肺地咳了咳。
這次他成功地把休息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恒淮的經紀人悄悄拿起報紙擋住了自己的臉。
“菁菁姐，你看過劇本沒有？”
“還沒呢。”
“導演組給我發了男二的劇本，你呢？”
“女三的劇本我也拿到手了，只不過還沒來得及看。”
關系大戶又湊在一起看劇本。
《琴魔》這部電影的故事線比想象中還要複雜一點，男二跟女三是一條線，男一女一的線跟他們的雖有交集，卻不重合。
恒淮跟喬菁菁根據手上兩份不同的劇本，逐漸拼湊出了一個成型的故事。
《琴魔》的主線是琴妖跟元陽上尊的故事，喬菁菁拿到的角色是一只石妖。
石像本無靈，雕刻師把她雕刻成心愛女子的模樣，石像集天地靈氣于滿月夜成精。石妖找到了雕刻師的轉世，兩人相處一段時間以後，轉世卻卻愛上侍郎府裏的小姐。
小姐被黑化後的琴魔附身，侍郎府急召天下大夫，最後一老者提出，需用石人之淚做藥引，小姐才能恢複。
然而石人無淚。
即使被刀紮、火烤，受盡天下重刑，石人也不會流淚。
最後老者提出可以精壯男子的赤誠之心代替石人之淚，在雕刻師的轉世剜心的那一刻，石人卻流淚了。
她只流了一滴淚，一身靈氣便被化去，石像徹底碎成湮粉。
那滴淚，是曾經的雕刻師執刀一筆一劃雕刻着心愛女子的容顏時所流的那滴淚，帶着炙熱的情意。
因為那滴淚，石像才徹底活過來。
正是因為石妖的灰飛煙滅，女主琴魔才徹底明白人妖殊途仙妖殊途，徹底放下對元陽上尊的執念。
看完這份劇本以後，兩人對視着沉默了會。
最後，恒淮對自己那個雕刻師的角色下了個定論，“渣男。”
然後又評點了一下喬菁菁那個角色，“悲劇。”
喬菁菁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不得不說，石妖這個角色，簡直是為喬菁菁量身定制的，石像不用哭也不用笑，偏偏戲份又非常能夠牽動人心。
連恒淮這個大男人都有些嫉妒，“這麽好的角色，怎麽就被你拿到了。”
喬菁菁：“怎麽就不能被我拿到了。”
喬菁菁卻沒恒淮想象中的那麽輕松，這個角色确實很好，可是卻不是恒淮所想的壓根不需要演技。
恰恰相反，石妖這個角色非常需要演技。
她不能哭不能笑，臉上也不能擺出太大的表情，但是她卻需要把觀衆的情緒調動。
只有眼神，她需要用眼神表現出初化形的懵懂天真、愛上一個人時候的歡喜、看着心愛的人愛上別人的悲哀，以及最後滅頂的絕望。
這一點一滴的情緒，她不僅要表現出來，還要能讓觀衆感同身受。
很快就輪到了喬菁菁的號。
她極為淡定地推開了那扇門。
六把椅子放在那，以楊瑞為首的導演組無聲地坐在桌子後面。
喬菁菁走進來的時候，就像陽光照亮了暗室，那種極致的漂亮，即使在衆美如雲的娛樂圈裏也異常少見。
除了楊瑞以外的人眼睛裏都有點驚喜，這個形象這個氣質，确實非常符合劇本裏的石妖形象。尤其是喬菁菁不笑的時候，明豔大方的臉上籠罩了一層薄薄的沉靜，無端帶了些霜雪般的冰冷。
楊瑞有些不甘地瞥過頭去，長得再好，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又能怎樣？
不過是白白浪費那張臉罷了。
既然已經內定，這些流程也只是走個形式走個過場。
副導演摸了摸下巴問了句，“劇本看了沒有？”
喬菁菁點點頭，剛剛看了。
“知道自己是什麽角色嗎？”
“知道。”
“可以了，下一位。”
……
雖然已經被內定了，但是大佬們，你們這種輕率的态度真的好嗎？
其實喬菁菁還是蠻想讓楊瑞看到自己的變化的，曾經楊瑞一句永不錄用喬菁菁，徹底讓她木頭美人的名頭“蜚聲”娛樂圈。
如果說以前的喬菁菁還能夠因為那張臉接觸到一些比較高端的劇本，在楊瑞說出那句話以後，所有的大制作基本上都繞道走。
畢竟，一個連二流導演都不屑用的演員，他們用了，簡直是個笑話。
再多的資源砸下去，她也只能混跡于一些不入流的劇本，頂多接點高端代言。
她成了所有演員的反面教材。
等她因為那場風波在娛樂圈銷聲匿跡以後，喬菁菁的演技反倒突然開竅了。
她是在抑郁症期間開的竅，那個時候的喬菁菁找不到活下去的欲望。
偏偏她怕阮歆雲跟喬知行擔心，連自己得了抑郁症的消息也不肯告訴他們，父母照常聯系，卻永遠都是報喜不報憂。
顧江也早已離婚。
親近的人一個都不在身邊，唯有一個袁文不離不棄。
是袁文，在她最灰暗最絕望的日子裏，辛辛苦苦搜羅來無數知名的電影片源，讓她每天待在治療室裏看電影。
那個時候的喬菁菁，從不跟人說話，不跟人交流，只是抱着膝蓋坐在治療室裏看電影。
治療室很小很黑，唯有那塊屏幕是亮的。
看多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開竅了。
開竅以後的喬菁菁衣錦回國，袁文力排衆議給她搶來了一部電影的劇本。
當年，喬菁菁就拿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影後。楊瑞那時還向她道喜，說了些什麽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的話，而喬菁菁，只是冷冰冰地剜了他一眼。
諸多流言蜚語，皆因此人而起。
她卯着一股勁要叫他刮目相看。
楊瑞，是她小小的一個執念。
她想要讓他知道，你當初的那句“喬菁菁朽木不可雕，一輩子都成不了氣候”是句屁話！
這也是她接下這部電影的原因。
她不是瓜瓤子，讓別人罵了以後還無動于衷，她心裏也有傲氣跟傲骨，想用實力狠狠地扇那些人的嘴。
《碧海青天》那邊最後又出了點問題，喬菁菁回去補了兩天鏡頭。她正式入組的時間要比別人晚兩天，男女主的戲份都開拍了好幾天，她才姍姍來遲。
《琴魔》除了喬菁菁跟恒淮以外就沒什麽流量了，一來是楊瑞更喜歡那些演技派，二來也是因為演技派的片酬比流量報價可低不少。
元陽上尊的演員是實力派演員段興，他身上那股貴氣就跟元陽上尊的氣質十分契合，因而沒人對他的角色有異議。
而飾演琴魔的演員叫做高思琪，童星出身，紅過一段時間以後也沉寂了。她長得很清秀耐看，古裝扮相更是讓整個人的氣質提升了不少，楊瑞在整個劇組裏最為滿意的就是她。
跟高思琪相比，喬菁菁就有點慘了，楊瑞對她極其厭惡，雖然為形勢所迫不得不接納她，但是還是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樣。
小吳都被他的态度弄得很生氣。
這種排擠非常明顯。
但是還好，劇組裏只有楊瑞這樣，其他人對喬菁菁還是很友好的。
喬菁菁倒也沒有多生氣，《琴魔》裏最大的不是導演，也不是監制跟制片人，而是編劇方培培。
而方培培是天行的金字招牌，石妖這條線，就是她加進去的。
所以楊瑞的冷眼，根本不能對她産生丁點影響。
石妖蔚靈出自大師之手，一眉一眼皆如畫，整部電影裏最漂亮的就是她。
喬菁菁的外形很符合。
她的第一場戲就是石像在月夜化形。
月色朦胧冷清，照在寂靜的庭院當中，庭院當中是一座雪白的石像。
劇組裏已經按照喬菁菁的外貌做了一個石膏像，但是還不夠。在正式拍戲的時候，道具組又在喬菁菁的身上糊上了厚厚的石膏。
月色下，寂靜的少女突然鮮活了起來。
月光如水溫柔纏繞，原先無神的少女石像眼神忽而波動起來，那雙眸子輕輕眨了眨。
彭。
石膏忽然碎為湮粉，一身雪衣的少女長發如瀑，極為冷清地轉過頭來。
在她回眸的那一刻，攝影師就被震動了。
那雙眼睛很冷淡，很幹淨。
既像天上無端飄來的飛雪，也像晨間将要融化的朝露。
她的眼睛裏沒有多少情緒，卻能夠讓人一眼看出，她，并不屬于人間。
鼓風機适時吹動了她如瀑的長發，少女淡漠地伸出了那雙手，接住了一枚落葉……
“卡”，最後，還是端坐在監視器後的楊瑞複雜地喊了句卡。
在場的所有人也終于在喬菁菁帶來的震動中回過神來。
明明只是一個幹幹淨淨的眼神，卻讓所有人入了戲，真切地以為她就是因為一滴淚而化形的石妖蔚靈。
這種功力，劇組裏公認演技最好的高思琪也沒有。
這怎麽可能是那個木頭美人喬菁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