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拐賣
華國電影史上有多部以兒童拐賣為主題的電影, 不乏流芳大作, 但是彭敏的這部電影還是引起了極大的争議。
從前那些拐賣電影要麽是從被拐兒童, 要麽是從兒童家長，更或者是從警察的視角開始敘事。
彭敏卻獨辟蹊徑, 以拐子做主角, 以致使輿論嘩然。
電影中的女主人公鄭春花就是一個拐子，一個可笑可恨又可憐的拐子。
她出生在偏遠山區，家徒四壁, 十六歲的時候被喝酒賭博的父親以五萬塊錢的價格賣給了隔壁村的醜瘸子李大頭。
整個村子外出打工的人都在做拍花子這行當，靠偷來搶來騙來的孩子賣出高價來維持生計。
有人專門拐孩子, 有人專門賣孩子，已經形成了一條流水線。
村裏人都理所當然地視拐賣為常見業态, 鄭春花也是一樣, 她在鄰居大嬸的慫恿下，也加入了這個行當，并且帶着自己的丈夫跟婆婆一起。
鄭春花長得漂亮，又有親和力，年齡也不大, 看起來格外清純柔弱, 就像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 絕對不會讓人把她聯想到拍花子的身上。
她就憑借這種相貌優勢經常在沒有監控的小區裏跟寶媽搭話，然後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李大頭就跟婆婆把沒人照看的孩子直接抱走。
弄到了一個孩子以後他們就不會在那個地區流連，馬上賣掉或者換個地方繼續拐孩子。
有一次偷完孩子以後鄭春花沒走脫, 被聲淚俱下的寶媽拽住，鄭春花從容不迫地跟她一起報了案，裝出上火的樣子幫寶媽找孩子。
最後當然是無疾而終，鄭春花心理強大可見一斑。
鄭春花一行很快就拿到了最高“業績”，但是可笑的是，盡管家裏她最聰明，李大頭卻跟她爸一樣是個酒鬼，鄭春花在他喝醉以後同樣要遭受毒打，身上經常青一條紫一條，而她對這一切逆來順受。
後來，鄭春花懷孕，她又怕有損孩子的陰德，就不肯再做這份“職業”。李大頭跟婆婆還在做，但是婆婆非常蠢，差點連帶兒子被抓住。
故事的結尾是鄭春花生了個女孩，李大頭非常不高興，就抱給了村裏負責賣孩子的人準備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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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坐月子的鄭春花連忙爬起來追了出去，被婆婆打了就把婆婆推到在地繼續追，但是李大頭已經帶着孩子坐着三輪車遠去了。
鄭春花剛生完孩子沒兩天就拖着身子在山林間跌跌撞撞地穿行，最後無力地跪倒在泥濘的山路裏掩面痛哭，同那千千萬萬個丢了孩子的寶媽一樣憤怒地吶喊着，“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鏡頭迅速拉遠，鄭春花那張麻木的臉同千千萬萬張丢了孩子的寶媽痛哭失聲的表情放在一起，顯得異常諷刺。
最後的一個鏡頭是瘋瘋癫癫的鄭春花抱着個破舊的布娃娃坐在縣城公安局的大門前，路過一個警察就癡癡呆呆地拽着人家的手，喊着，“孩子，孩子……”
因為這部電影，彭敏被罵到退圈。
村村相護，世世代代把拐賣這行當作是正常的職業做，連女主都沒有基本的道德觀念，整部電影都沉在灰暗無望的基調中，被無數影評人痛批。
有的觀衆甚至怒斥彭敏是在為拐賣犯洗白辯解，博莫須有的同情。是以，《拐賣》這部電影成了彭敏的封筆之作。
女主鄭春花就是這樣一個極其可恨又可悲的人物。
她從小被父親毒打，被賣後被丈夫婆婆毒打，但是她從逆來順受，從不知反抗為何物。鄰居嬸子也是這樣安慰她的，“哪個女人不是被打過來的，你順着他們就好。”
就這樣，一個被害者在氣氛的熏陶下成了一個加害者。村裏原先嘲笑她中看不中用的人反而都開始誇她“能幹”。
女主鄭春花在這些誇贊中找到了滿足感。
她這個人很矛盾，她對被拐來的孩子都很好。李大頭跟婆婆對那些孩子非打即罵，她卻精心地給他們準備食物，縫制衣裳，擦藥。
在李大頭跟婆婆的陰影下，孩子自然會選擇鄭春花。但是她又能毫不猶豫地轉頭把那些孩子賣掉，還笑眯眯地安慰那些孩子，“這是對你們好，給你們找一個好的爸爸媽媽。”
整部電影都顯得異常扭曲，從一開始就是扭曲的，鄭春花、鄭春花的父親、李大頭、婆婆、鄰居大嬸……
只有那些孩子跟絕望的家長是正常的。
但是村子裏的人卻是毫不留情地嘲諷他們，誰叫你們不好好看孩子。
喬菁菁抽到的就是鄭春花的戲份。
就是一場她被李大頭打完以後去給柴房裏的孩子送衣服的戲。
喬菁菁默不作聲，抽出手腕上系着的腕帶，把一頭青絲紮起，最後又用手亂糟糟地在發髻上抓了幾下，頭發立刻蓬亂了。
喬菁菁慢吞吞地擡起頭看了那些導師一圈，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給人的感覺卻是非常灰暗與麻木。
坐在對面的導師不知不覺就把身子傾斜過來，灼灼地盯着她看
秒入戲，她頃刻就褪去了身上的繁華，成為那個“樸實”的村婦。
她木然地擦了擦臉上未幹的淚痕，走動了幾步，腳步有些一高一低的趔趄。
後排有個評委笑了下，悄聲問身旁的人，“這是被打傷了？還挺有意思。”
她手裏像是抱着什麽東西，站在那呆了會才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推開那扇虛無的門，而後才蹲下來溫柔地朝面前的空氣笑笑，眼睛卻格外空洞麻木，“小芳，天氣冷了，多穿點。小成，木頭不能啃，我給你們帶了菜窩窩頭。”
說話時她還忍不住輕輕揉了揉自己被打傷的胳膊，笑得異常溫柔，吐出的話語卻分外無情，“明天你們就要去新家了，好好聽話做事，不要哭。”
她的臉驀然一滞，臉上的笑有些難看，“想媽媽？你們的媽媽不要你們了，只有新媽媽才是媽媽，知道嗎！”
說到最後的那句話，她的語氣已經從溫柔轉變為寒厲。
她有些憤怒地站了起來，卻還是盡量緩和臉色，“別哭，難道姐姐對你們不好嗎？”
驀然，她驚恐地轉過頭來，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媽，你怎麽還沒睡？”
很快，她就用手護着自己亂糟糟的腦袋，一邊躲一邊哀哀地小聲為自己辯解，“媽，別打，我不是故意弄哭他們的。”
整個麻木的愚婦氣質被她凸顯得淋漓盡致。
就像是那張紙上淺淺勾勒出的鄭春花走出了劇本，走到了他們面前。
靜默了一瞬以後，喬菁菁重新站到評委面前，鞠了一個躬，“我表演完了，請老師們點評。”
愚婦人的氣質全都消失，她又變成了那個豔麗無雙的喬菁菁，判若兩人。
整個表演教室鴉雀無聲。
許久才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她的表演震撼到了，瞬間入戲，瞬間把在場的人都帶入劇本，這是一種可怕的藝術天賦！
彭敏灼灼地盯着她看，像是發現了一件驚世寶貝，“好、好、好！”
他一連說了三個好，“袁文眼光可以。”
其他的評委互相看了看，由坐在彭敏旁邊的那個戴金絲眼鏡的發問，“你以前演過這種類型的？”
喬菁菁直視他們，禮貌地笑笑，“沒有。”
那個評委不由感嘆道：“那你還真是個天才。”
天才嗎？
喬菁菁有些想笑，她從來就不是什麽天才。
等評委交頭接耳議論完了，彭敏正想拍板決定的時候，喬菁菁卻驀然擡頭，“彭導。”
彭敏很開心，臉上還帶着笑，看她的目光就極其緩和，“嗯？”
“我覺得你應該道個歉。”喬菁菁面無表情。
彭敏的笑容卡頓了下，但他涵養不錯，立即明白了喬菁菁的意思，“是為劇本的事？”
喬菁菁點了點頭。
那些評委的臉色卻變了，坐在彭敏身邊的那個評委揮了揮手，“劇本這主意是我給他出的，他不曉得拒絕，人家一細問，一不小心就要合盤托出。本來也沒什麽，但是今年趙子骁這案你也應該曉得吧。”
趙子骁一案，娛樂圈人盡皆知。
趙子骁本來是個五六線的小演員，拿到了一個好劇本裏的男三角色，兩家商談得好好的，趙子骁卻臨時變卦毀約，跑去另外一家不知名劇組當了男一號。
等電視劇播出的時候，趙子骁主演的那部劇劇情跟他原定簽約的劇本幾乎是一樣的，而原定簽約的那部劇因為播出晚了三個月，被粉絲們先入為主地認為是抄襲。
兩家撕了大半年，直到把對方告上法庭，才知道劇本是從趙子骁那裏流出的。
他推了推金絲眼鏡，無奈地笑笑，“這個馊主意還是我讓他做的，都是為了保密。”
喬菁菁眼眉低垂，許久才擠出一句話，“那彭導大可以直接拒絕。”
而不是用勞什子假劇本做□□。
“他這不是拉不下臉來嘛。”
他還想說什麽，彭敏卻徑直伸手打斷了他的話，“安遠。”
原來是安遠，彭敏的圈中好友，也基本上是彭敏每部電影的監制人。
彭敏撣了撣衣服站起來，臉容一肅，沖喬菁菁彎了彎腰，“首先，我要跟你和袁文道歉，事情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他嘆了嘆氣，“我考慮得不周全，我的錯。”
喬菁菁咬唇沒有說話。
其實她早該想到，如果彭敏真的那麽想拍《逍遙散》，上輩子怎麽可能聽不到一絲風聲，再說，那個劇本，确實不像是出自彭敏之手的。
彭敏的目光異常堅定，“其他拿到假劇本的人，我也會登報致歉。”
表演教室一時嘩然，《拐賣》導演組跟其他打醬油的話劇老師面面相觑，“彭導（彭老師）這個就言重了，喬小姐你說是吧？”
彭敏卻有些頹唐地擺擺手，“是我年紀大了，做事越來越不經心了，這事就這麽定了，明天，明天我就登報。”
喬菁菁釋然了，輕輕地彎下身子，“謝謝彭導。”
她希望，袁文沒有看錯人。
還好，是的。
出了教室以後，等在門外的袁文異常焦急，“怎麽進去那麽久？怎麽樣了？”
喬菁菁漫不經心地丢下一枚重磅□□，“這部電影，我不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