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更新時間:2017-04-22 18:00:04 字數:6248

圍巾圍在了她頭頸,大衣将兩人包住,徐光磊一路将大掌輕護在她額際,盡量擁她在懷中,不讓她吹風。

路上的确經過便利商店,且還是有座位的那種:如果在裏頭買杯咖啡,就算一直叫不到車,至少不用吹風,等到天亮能搭第一班公車。但徐光磊沒有停下的意思,彼此依偎着繼續走着。他說的小路雖沒騎樓,夜間車少,仍算是好走的,約莫三十分鐘已到他家的公寓。

那是只有樓梯的老舊公寓,繞了不知幾轉,當進到屋內、坐進沙發中稍事休息時,已近淩晨四點。

環顧四周,是灰白色調的客廳。白色牆、窗框前漆白的書桌及椅子,就連現在坐的沙發也是白色木架套鐵灰布套:戴詩佳視線停在牆上幾幅全開的畫框,框住的是由上往下俯瞰的桌上風景,散開的明信片、地圖、水彩随筆紙卡等物,黑白的畫面細看下才發現每一幅都有一個地點做為主題,澎湖、金門、綠島、蘭嶼、馬祖……東引?

“這是我制霸外島的證明。”

自嘲的語氣引她回過頭,徐光磊從卧室走出,手中捧着大毛巾和一套換洗衣物。

“去洗個熱水澡,否則會感冒。”

那是他私底下慣性的命令口吻,不知是不是真的累了,聲音顯得有些溫軟,表情傭慵懶懶,令人聯想到剛起床的半夢半醒,一種親密又可愛的狀态。

回想整晚的約會行程,從相約在她一直想試試豪爽幹杯的啤酒餐廳,到免費的恐怖電影,接着是寒風中等車,然後走了長長一段路到他家裏,坐在沙發裏看着他對客廳的布置、與他對話……

熱水從頭頂灑下,戴詩佳撥開濕發,抹上男士沐浴洗發乳。

如果說凡事的結果都是路程上累積而得的,那麽她是做了什麽,才得以一再發覺他不常示人的一面?他搜集旅行票券地圖、他擅長水彩速寫、他記錄足跡;他一塵不染的家、白淨的擺設,以及那既非平時僞裝的溫和,也非私下壓迫專制的說話方式……

她仰頭沖去泡沬,口鼻間充滿屬于他的味道。瞬間滿腦子塞滿他的笑容’他的聲音、他的擁抱……驀地她縮縮肩,是因想起了他的親吻——“啪!”雙手拍在兩頰上,她甩甩頭。

天哪!長這麽大她不是沒為讀書或工作或劍道耐力訓練熬夜不睡,怎麽可能會累到神智不清,連洗個澡都可以胡思亂想?

戴詩佳将熱水關掉,淋冷水清醒。

洗完澡,套上徐光磊為她準備的鋪棉睡衣,她走出浴室時,他正好敲門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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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坐這邊。”卧室昏暗,只有一盞小燈在床頭櫃上,徐光磊腳下一踩,亮起牆角的立燈對她招手,“喝點熱牛奶再睡。”

暖色調的光線映在他側臉,戴詩佳應了聲。他也應該很累了才是,怎麽還去煮了牛奶……她在牆角矮書櫃旁的閱讀椅坐下,接過他遞來的馬克杯。

“你手怎麽是冰的?沒熱水嗎?”徐光磊一皺眉,伸手摸了摸她頭發。

“呃,有、有熱水。”她幾不可見地一僵,心虛清清喉嚨,勉強自己把視線從他唇上移開,專心看着手中打了奶泡的熱牛奶,湊近喝了一口。

“頭發不能吹半幹,否則會感冒。”徐光磊進浴室又出來,手中多了吹風機。

他将矮書櫃上随手放的雜志移開,坐下,就這麽幫她吹起頭發。

掌心是溫熱的馬克杯,發間是吹風機的暖風,她渾身熱暖暖的,像是沒感受過如此的甜蜜溫柔,就快要被融化……她知道自己是很喜歡很喜歡徐光磊的,此刻她深深感受到他也正用萬分珍惜的心與她相處。她被戀愛沖昏頭了嗎?還是……她在作夢嗎?戴詩佳真想用力敲自己的頭。

“怎麽了?”徐光磊握住她忽然往頭上打去的手,“頭發我幫你吹就好了,牛奶趁熱喝完。”

轟轟轟、轟轟轟,吹風機的聲音環繞,戴詩佳低頭乖巧地喝牛奶,他長指在發絲間輕撥,細心呵護小寵物般。“好了。”

他将她頭發挽到耳後,她心跳加速,而他只是關掉吵鬧的吹風機,卷着電線。正當戴詩佳以為他收拾好要起身時,徐光磊盯着她不放。

她的心跳又不穩了。

徐光磊緩緩靠來,身體幾乎壓上了她的。

就在戴詩佳感到呼吸滞悶那一刻,他從後方的面紙盒中一抽,疊起,為她擦拭嘴唇上方的白胡子。

“我自己來。”糗!那一瞬她還以為他要吻她了……戴詩佳一把抓過衛生紙抹了抹,夠了夠了真的該睡了,夜深人恍惚,再不睡她很可能會患上妄想症、呼吸急促症或是心律不整,甚至三症齊發。“咳咳,借張被子,我睡沙發。”

“你睡床。”她說着要往門外走去,徐光磊将她拉住,“客廳比較冷,你睡裏面,否則感冒就不好了。”

戴詩佳暗暗噢了聲,她看起來有這麽虛嗎?她很強壯的好嗎!“我不怕冷。而且今天臨時來打擾已經很不好意思,給你帶來麻煩了,我睡客廳就好。你也快去洗個熱水澡吧,不然會感冒。”才開口,她就被自己劈哩啪啦的發話吓到,卻停不下來。她懊惱地別開臉。“……你在生氣嗎?”

他有些錯愕,戴詩佳咬咬舌,趕忙解釋道:“不不……唉,我是累過頭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亂發脾氣。你好心帶我回家,我不該兇人的,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想麻煩你這麽多,我常跟劍道館出去特訓,沙發、地板、涼亭都睡過,對我來說一點差別都沒有。我知道你平常不喜歡別人到家裏打擾,所以真的真的,我睡外面就好。”

她又開始鞠躬道歉了。徐光磊眉間微軟,伸手捧起她低垂的臉蛋。“對不起……”

她滿臉抱歉,原本全身冷冰冰的,眼下捧在手裏有些發熱,藉着微光還能看出兩頰紅暈。徐光磊哄着:“噓……”

他已覆上了吻。

戴詩佳肩上一縮,他側首又吻得更深更綿密,嘗她嘴角的奶香,嘗她咬紅的唇瓣,嘗那詞不達意的舌尖、那不自覺散發的期待。

她頸間發間都是自家那瓶熟悉的男士洗臉洗頭洗澡三合一沐浴乳味道,陽剛味十足,他卻像着了迷。

她悄悄回應着他的吻,想學他的認真進取、他的侵城略地、他的所有溫柔與熱情。

“佳……”回過神來時他們已雙雙跌人柔軟床上,徐光磊撐起身,她眼神迷蒙,才吹好的頭發亂七八糟,呼吸仍不穩,他黑眸輕眯,微啞的聲音道:“佳,我——”

叮咚——

打斷他話語的是電鈴。

她看着他身上被自己扯皺的衣服,萬分想挖地洞。

徐光磊仍是撐着上身,電鈴又再響起,接着催命似.地猛響。他心中有底,認命地起身開門。

“子誠,對,還會有誰呢,還有誰會在這時間提早餐來給我,也只有你了……”幾乎一拉開門徐光磊就連珠炮似地諷剌着,絲毫沒把對方狼狽的模樣當成一回事,“喔,沒帶早餐,所以你是打算天還沒亮就兩手空空來我家,把我吵醒然後看我低血壓、低血糖——”

“還有低氣壓的樣子。”葉子誠耙梳着亂發,露出布滿血絲的雙眼,有些抱歉地對好友揮揮手,順道把他的話接着說完。“光磊,我知道我活該被你揶揄,我知道你這個潔癖狂最不喜歡有人到家裏,看在我們二十年的交情,你就通融一下可以嗎?我已經跟老婆吵了一整個晚上,不,我們已經吵了一個多月,我現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再跟人吵架,你就發發慈悲幫我倒杯熱茶讓我感受人間尚有溫暖行嗎……”他幾乎是累倒進沙發中,言語欠打,但語氣裏有平時不會輕易顯露的脆弱,擡頭才終于發現卧室門邊的陌生身影,瞬間閉上嘴。

對視三秒,戴詩佳咳了聲清清喉,道:“我是那個……我叫戴詩佳,我去幫你倒杯茶。”

徐光磊感謝地看她一眼,交代杯子跟茶包放置的櫃子,順手又拉了下那件穿在她身上顯得過大的休閑服,蓋去露出的頸肩處。看她的背影走進蔚房,他才勾過椅子,在葉子誠對面坐下。

“光磊,真的抱歉,我沒想到你家裏會有……客人。”葉子誠撫撫額頭,壓低聲音道歉着,“以後我不會直接殺過來,來之前一定先打給你。”

徐光磊看着那雙疲憊不堪的紅眼,道:“我也沒想到會帶她回家,不過,下次過來之前,先打給我,萬一我不在家你豈不白跑一趟?”說着,他瞥向廚房,她正開瓦斯爐燒水,稍稍蓬亂的頭發塞在耳後:看慣的白磚與磨石子拼成的空間,竟然因為她的到訪,成了一幅好看畫面。

“這麽說起來,你有帶過女生回家嗎?”沒發覺好友的若有所思,葉子誠自言自語地回想着。徐光磊不是沒交往過女友,大家還一起吃過飯,雖然是被自己的老婆大人逼迫的雙重約會。“我印象裏你去女友家過夜是有的,去周末小旅行也是有的,但帶回家裏……”

“我們現在要繼續假裝談論我那些你一點興趣也沒有的過夜史,還是你把該說的說一說,說完看是要去吃早餐還是睡回籠覺?”

徐光磊對好友說話一向非常“……唉,我就不能逃避一下嗎?”葉子誠唉聲嘆氣,從實招來:“沒什麽是你之前不知道的。書店是靠我老婆娘家那邊投資才能有點規模,那是沒錯,我也很感激,但投資本來就不可能只賺不賠的啊,她當年還那麽支持我,說不管怎樣都會相信我、尊重我。現在呢?三天兩頭就要拿出來吵一次。如果我要經營的是一般書店,當初根本不需要她家的資金:如果她要的是一個舒舒服服坐在家裏、錢就從天上掉下來的老公,當初也可以直接跟她媽介紹的相親對象結婚,不用跟我私奔啊……”

“營運狀況有這麽糟?”做為朋友,他關心葉子誠的婚姻幸福,一路看着他們從戀愛到結婚,徐光磊相信他們能共同面對難關。做為員工,他不得不過問書店的現況。

“我不認為有那麽糟,可是她要我未雨綢缪,終止擴張計劃、考慮縮編這些的,書店才剛開始弄新的家具部門,籌備部門都成立了,怎麽可能現在撤掉?當初評估的過程她也有參與,利潤跟風險都是我們一起讨論過的,事到如今被她爸說兩句又舉棋不定了。”葉子誠一古腦兒地抱怨着。工作跟家庭牽扯在一起就是有這壞處,他們總會将工作上的分歧帶回家中,很多時候會詫異原來彼此的價值觀是那麽的不同。“書店的事你不用擔心,我來找你是想透透氣,省得在家裏三兩句就跟她吵起來。但我也真的想轉換一下心情,下星期的法蘭克福文具展我跟你一起去,明天就叫秘書把我加進你的行程。”

“……我是沒差,可是她畢竟是主要投資人,這種時候你不是更應該好好花時間跟她溝通?”歐洲行不是只有參展,還要拜會一些廠商,預計要去三周,老板在這種關鍵時刻離開這麽長時間,沒問題嗎?徐光磊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戴詩佳拿着兩個馬克杯走來。

“喔,謝謝!麻煩你了。”葉子誠接過,喝了一口,道:“剛剛還沒自我介紹。我是杉墨書店的葉子誠,我跟光磊從小一起長大的。”

“正确來說是小學才認識的。”徐光磊順着他的話補充着,歐洲行的事還是晚些再勸勸他吧。“我們是鄰居,他家賣書,我家是筆店。”

“是鋼筆專賣店。”葉子誠見她一臉興味,看來好友沒提過太多小時候的事,“你一定不相信,這家夥小時候成天被逼着寫字帖,沒寫完不能看電視、不能跟同學去打球,好險我也每天被逼着讀成語故事,要不然他肯定沒朋友。”

戴詩佳被他一席話逗笑了,身旁的徐光磊翻翻白眼,但沒阻止他繼續說往事。“高中時他故意不去徐叔叔叫他去的硬筆字社,參加了美術社,從此不寫鋼筆改拿畫筆,鬧得可大了。”女朋友們最愛聽的就是男朋友的小時候,葉子誠正好可以逃進那個最無憂無慮的年代片刻時間。

原來字寫得好看不是沒有原因,而叛逆是本性。戴詩佳有趣地看着徐光磊。“你還不是假裝報名新詩社,背地裏整天跟棒球社的人混在一起。”損友的功能就是互揭瘡疤,徐光磊說着,“你該不會忘了阿姨發現的時候是怎麽拿菜刀追着你跑的吧?”

“我怎麽會忘!”葉子誠嗤了聲,“我逃到你家門口拍門那天,我一輩子都不會忘。那天我就把你看清了。”

“發生什麽事?”他還真有說故事的天分,語氣、表情完全引人入勝一戴詩佳追問。

“你太誇張了。”徐光磊睨着愈說愈起勁的好友。

“那時徐媽開了門,我沖進去,可是他們家真是太小了,還不到十秒我就被逼到牆角。”葉子誠加油添醋道:“我背靠着牆,眼前我媽高舉菜刀劈下來,我都看到人生跑馬燈了,怎知眼才眨一下,這家夥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抓着我一起土下座。”

“土下座?”

“對啊,他押着我跪地認錯,臉都貼到我媽的腳上了,”葉子誠摸摸後腦,“他就這樣壓住我的脖子,死命壓到貼地。我還記得那天我媽穿的是她去市場會穿的藍白拖,而且絕對有在市場給阿婆修指甲,因為她塗了紅色的指甲油……”

“你離題了。”徐光磊嘆口氣,起身去拿熱水壺,打算再沖點熱茶給說得口沬橫飛的好友。他若把這耍嘴皮子的功夫用在老婆身上,還有溝通不來的事嗎?

“然後呢然後呢?”是求饒,還是認栽?戴詩佳忍不住想像他們兩個抱頭縮在牆角的畫面。

“然後,他非常誠心地跟我媽道歉,說他做為一個朋友沒有盡到朋友責任,明明知道我說謊卻沒有相勸,叭啦叭啦一大堆千古大道理,講出來都不會臉紅的耶。”那語氣像是見到什麽可恥的東西一般,搖搖頭,又搖搖頭。

“那些所謂的大道理還不是你借我的寓言故事內容。”徐光磊将熱水倒進他的馬克杯中,順道也為戴詩佳泡了杯熱杏仁。

“你也知道那些是故事,”葉子誠哼了聲,接道:“所以你可以想像我當時幼小的心靈有多震驚了,這家夥把故事裏面的道理拿出來實踐耶!重點是……還真的有用!我媽被他說着說着竟逐漸軟化,拿菜刀的手一放下來,徐媽馬上伺機接過去,有多遠放多遠,化解了一場絕對會上頭版的砍孝子社會新聞。就是那天,我領悟了大道理自有其道理,也看清了這家夥……哼哼……”他故意停頓一會,擡擡下巴眯眼睨他,才說道:“看清他雖然是個固執的死腦筋,但也确實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我說了那麽多,你只劃到這個重點嗎?”

“你有空真應該聽聽你自己的說話內容,你就會知道一年四季都在猜燈謎是什麽樣的疲憊感。”

戴詩佳才正想說是個好故事,眼前兩人又開始互虧,她也就不打斷,靜靜喝起徐光磊幫她沖的杏仁茶。香香的、甜甜的、暖暖的,她舒服地縮進布團座椅中,耳邊是他們的談話聲,可她或許已經累了,到後來只聽得見嗡嗡嗡的聲音,放得進被沉重眼皮蓋去大半的視線中的,也只有那好看的側臉。

天什麽時候亮的,戴詩佳完全沒注意到。意識過來時,自己正被人從椅子上抱起,她瞥見沙發上葉子誠已經睡下,徐光磊帶她進了卧室,以腳将門帶上。

“再睡一下吧,”他滿臉倦容,聲音蒙蒙的,“剛剛謝謝你了。子誠心情不好時就是這樣,話多又愛鬧,心裏不好受,想要人陪卻不希望別人安慰。等等醒來一定又要拉着我們去吃飯……當然,如果你太累,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窗外隐約聽見鳥叫,戴詩佳搖搖頭,含糊道:“只要讓我睡到中午,看他想吃什麽我都奉陪。”

“好。”徐光磊替她拉好被子,将窗簾放下,遮去晨光。

她在黑暗中閉上眼,手臂旁的床墊微凹,一陣暖意襲來。

他溫暖柔軟的唇壓着她的,輕道:“先存檔,下次再繼續……好嗎?”

那問話輕得幾乎融在黑暗中了。

戴詩佳忘了自己是怎麽答的,又或有沒有答。每次回想起來,她只記得入了香香甜甜暖暖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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