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世乒賽決賽當日, 曾晚腰上仍然裹着繃帶, 隊醫再三叮囑要量力而行, 曾晚應下, 冠軍已經是中國的, 她今天為個人而戰,該怎麽打就怎麽打, 對得起自己就行。

胡國寧是兩人的指導教練,今天的比賽,手心手背都是肉,實在看不得, 就回避了。

各自就位,比賽開始。

曾晚取得發球權, 發球方面, 曾晚極少失誤,現在自身條件不佳的情況下,她更是珍惜每一次發球的機會,目标一擊制勝。

發球加搶攻, 曾晚前兩球順利拿下。

輪到瞿夏發球, 曾晚聚精會神, 她眼睛注視着乒乓球, 餘光卻掃了瞿夏右臂的擺動,比任何一次都要專注。

如果她按照往常的打法,給腰增加負擔,那恐怕沒打幾局, 她就連彎腰撿球都困難了,所以她需要精準的預判,還要算球,計算對方的球路,随機融合技術,找出最适合的回擊打法。今天她若是想要贏,這是唯一的辦法。

球從瞿夏板子上飛來,曾晚旋即反應:左邊拉直線!

球到之前,她提前跳躍,移動方向。

球觸及臺面,落地。

電視機前的解說也異常尴尬,不知該怎麽替曾晚圓這一球。

這完全是向相反方向跳躍啊!

連在中國看直播的梁勤都吓一跳,這丫頭幹啥呢!

曾晚破天荒在現場皺起眉頭,果然,腦海中構想出來的東西遠比實踐要簡單一千倍。

瞿夏發下一球,曾晚彎腰,躍躍欲試。

左邊短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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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晚傾身向前,居然神乎其技接到了,并輕輕打了回去。

曾晚晃了下腦袋,還是有可行性的。

第一局,發球權在自己手裏時,曾晚一分不丢,若是在瞿夏手裏,曾晚預判的準率只有一半一半,相比前三板的算球,曾晚在相持階段算球的得分率更高一些。

曾晚以11:9的比分拿下第一局。

第二局開場,瞿夏發球,曾晚直接失兩分。腰部不能太大幅度扭動,她的計算又失誤,只能在自己的發球局挽回這兩分。

果然,下兩球按照曾晚計算好的來,還是拿了回來。

但瞿夏氣勢高昂,有把曾晚壓的死死的趨勢,第二局後期,曾晚漸漸力不從心,被瞿夏大比分超越。

“嗬!”瞿夏每贏一球,叫聲都是洪亮的,想對曾晚起到心裏震懾的作用。

第二局結束,瞿夏勝,比分11:5。

曾晚不急不躁,她的戰術沒問題,只是需要對瞿夏發球階段以及前三板的算球要更加精确些,她哪怕氣勢落後。

只要沒打到最後一局的最後一球,她就沒輸。

就這麽一球一球練上來,準确率總能從40%到50%,再到60%,多提升一點,她贏得希望更大一些。

瞿夏自然是知道曾晚的腰傷,但既然曾晚站在對面,她就絕對不可能放水,對角球是現在擊垮曾晚的最好辦法。對曾晚來說,帶動左右跑動的這類球會加重腰的負擔。

第三局,曾晚又輸了,比分為7:11。

比賽進行到第四局一半,曾晚的臨時指導教練應琴使用了暫停權。

應琴把曾晚叫下來,第一句話不是教授她擊球技巧,而是擔心她:“曾晚,還行嗎?能堅持嗎?”

曾晚點頭:“可以。”

“她想帶動你左右跑,你一定不能上當啊。”

“明白。”

時間到,曾晚又重新回到賽場,她瞥了眼比分,準備起來。

阻止左右跑,是根本不可能的,打乒乓多的就是靈活應變,左右變化球更是常見,曾晚能做的,就是配合算球與預判,将她身體帶來的痛苦減到最低,然後給予致命回擊。

第四局叫的暫停,并沒有影響到瞿夏的情緒,她依舊昂然打着,但……似乎并沒有先前那麽容易了。

瞿夏後半期得一分又失一分,但也拿了第四局,比分為11:9。

現在總比分為3:1,曾晚垂眸,吹了下拍子,嘴角突然揚了揚,從5分,到7分,再到9分,準确率提升了。

她驀地擡眸,觑着瞿夏。

瞿夏一直明白曾晚在做什麽,嘗試用了不少假動作,但那樣反倒加速磨砺曾晚,讓她絕處逢生了。

瞿夏望着曾晚的眼神,蹙眉。

曾晚勾唇,師姐,小心了,你的決勝局,可能就是我的了。

病房,梁勤愁眉苦臉看着比賽,興許一開始他還不明白曾晚的意圖,但看了四局,他一個教了幾十年乒乓球的人,還能不明白嘛。

“腰這麽嚴重還打……”他嘴上教訓,但心底疼惜。

“誰教你算球了……瞎精……”梁勤繼續叨叨,但語氣有些自豪。

乒乓球算球挺難,對手打法多變,人得多細致,在腦子裏過濾多少種打法,才能做到極致。

所以大多數運動員,回擊都是出自本能,偶爾算幾個還行,像曾晚這樣算一整場的,真的精神力得特強。

陸程和關注點不在比賽,而在曾晚的腰,透着屏幕,他都能覺得僵,撿球時多下蹲,典型不能多彎腰。

梁勤靜靜看,在曾晚以12:10拿下第五局比賽時,眉頭還皺着。

在曾晚以15:13拿下第六局比賽時,梁勤背已經不自覺離開枕頭,直直坐起來。

“程和,我沒看錯吧,是要打第七局了?”

“嗯,沒看錯。”

梁勤雙手握緊,“居然三比三了,三比三了……”

第七局比賽開始,真正的決勝局。

場上形勢還是被瞿夏操控,比分6:2,當瞿夏贏下第七個球之後,曾晚突然開始快攻,牙齒緊咬着下唇,與前幾球的打球方式完全不同。

“這丫頭啊!诶!”梁勤又是激動又是焦慮。

陸程和面容冷靜,視線卻固定在近鏡頭時,曾晚猛咬着的唇瓣,他閉起眼,不忍看。

算球似乎對瞿夏不管用了,曾晚要是再不加緊進攻,是真要輸。

曾晚的直板強勢進攻突然讓比分大逆轉,從原來的7:2,生生拉回來,變成了10:8。

梁勤握拳:“曾晚的賽點!”

陸程和的手機直播突然跳沒了,屏幕上顯示着【伯父】,這兩個字讓陸程和一驚。

他連忙站起來接通電話:“喂。”

瞿夏的臨時指導教練在關鍵時刻喊了暫停,曾晚在一旁喝水,毛巾擦着汗,她手始終撐着腰,最後一球,堅持一下就行。

曾晚深呼吸次,慢慢走了回去,若是觀察仔細,會發現曾晚走路的模樣都有點虛。曾晚拿起球拍,對着拍面吹了好幾口氣。

——晚晚,加油。

曾晚聚精會神,腦海裏回響了幾次陸程和的鼓勵聲。

她揚起嘴角,眼神銳利。

陸程和,我會的。

白球彈起,在曾晚與瞿夏之前來回,兩人進入相持,每一球都十分用力,現場觀衆跟着揪心。

“噠!”

“噠!”

曾晚死咬着唇,左邊!就是現在!

“啪!”

搏殺!

曾晚松開唇瓣,看着球的軌跡,接近底線,繼續接近底線,瞿夏揮拍,“噠——”

彈飛!

“好球!”曾晚咧嘴笑了。

贏了!

世乒賽冠軍!

曾晚抿嘴,眼底閃着淚,好累……好痛……

曾晚聽着場內歡呼,一切都被放慢,她與瞿夏握之後向回走,走到應琴身邊,走到曲欣艾身邊,與她們擁抱。

她将額頭抵在曲欣艾肩上,深呼吸幾次,再次擡頭的時候,望見的卻是胡國寧整肅的臉。

“教練……”

胡國寧握着手機:“小晚,我有話跟你說。”

“嗯,您說。”

胡國寧湊在曾晚耳邊一字一句講話,不過須臾,曾晚臉上前一秒的喜悅,蕩然無存。

曾晚沒有參加頒獎典禮,她馬不停蹄趕到機場,在胡國寧的陪同下六神無主上了飛機,搭着最早一班飛機回國。

飛行時間長久,曾晚沒有阖眼,只是看着機艙外頭的雲層。

飛機落地,曾晚背上包就向外走,她顧不得腰疼,一直跑,一直跑,胡國寧被甩在後頭,根本跟不上。跑到外頭,曾晚看見接機的陸程和,她二話不說沖上去。

“晚晚……”

“外公呢?!”曾晚抓住陸程和的手臂,情緒激動。

陸程和安撫她,“我帶你去,外公還在等你。”

“快點!快點!陸程和快點!”曾晚催促,眼淚就快被逼出眼眶,聲音已是哽咽。

“好。”

胡國寧沒追上曾晚,去往醫院的途中給陸程和打了電話,問問接到曾晚了沒,确認曾晚沒事,胡國寧才放心。

曾晚咬着手指,眼睛望向窗外,“陸程和,你之前給我打電話就要跟我說這個是不是?”

“嗯。”

“你怎麽不跟我說……”

“對不起。”

“你怎麽能不跟我說!”曾晚捂住臉,忍着眼淚。

陸程和沉默。

車到醫院,陸程和帶着曾晚擠着電梯上樓,去到外公所在的病房,周圍已經圍了一圈親戚。

“晚晚,來啦。”曾維華第一個看見立在門口的曾晚。

大家讓開些位置,曾晚瞧見外公向她伸手,曾晚快步上前,握住那雙滿是褶皺的手,老人迷糊,嘴巴開合幾下,曾晚湊過去聽。

“晚晚,放學了?”

“嗯……”曾晚抿嘴點頭,眼淚不受控制流了出來。

老人靜靜望着曾晚,下一秒,瞳孔又清澈,“晚晚,比賽結束了?”

曾晚一愣,知道他外公是清醒了,她笑着,淚水卻浸濕了面頰,“嗯,結束了。”

“贏了嗎?”

“嗯,贏了。”

老人慢慢露出個笑,“程……”

曾晚:“外公什麽?”

老人視線越過曾晚,看着曾晚後頭,“程和……小夥子……”

曾晚沒想到,她外公還記得陸程和。

一直站在曾晚身後的陸程和,移到了曾晚身旁蹲下,“外公,您說。”

老人視線在曾晚與陸程和間徘徊,臉上始終帶着笑,“好好的……”

“你們要好好的……”

這是外公送給他們的最後一句話。

春末,北京時間,曾晚贏得世乒賽冠軍的第二天,送走了最疼她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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