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吝啬一個承諾
這頓飯吃得很安靜。
被歡迎的主角沉默寡言,其他人也只能以碗碟相交聲作陪。
但方渡青吃得頗愉快,美景作陪,廚子佳作爽口,她已經完全忘卻來給陳如許接風的事,自顧自填肚子。
時遇殊在旁,時不時為她挾來愛吃的菜。
郁觀樓不得不開口,“哎,差不多行了啊,我小叔子還單身呢,別這樣刺激人家。”
驟然被點到名,陳如許擡頭,正好和方渡青視線相接。
她有些失面兒,摸了摸鼻子,端起茶水來喝,想洗去臉上那一抹緋紅。
一貫不和郁觀樓計較,時遇殊估摸着小女孩已經吃飽七八成,随即擱了筷,自在呷着茶。
沒過多久,衆人都饕足。
郁觀樓起身,“都吃飽了吧?吃飽了就走。”
時遇殊自然要和方渡青先走,和那三人打了招呼,相偕離開。
回去後,方渡青先去舒舒服服泡過澡,洗去一天的浮汗,才倒回了床上。
她窗戶大開,夜風肆意湧進。
吹得整個人都昏昏然,似乎想睡,又很清醒。
拿過手機,有條未讀信息,來自陳如許。
“你和小殊哥在一起了嗎?”
頓了頓,從床上翻身坐起。
她沒加猶豫,“是。”
陳如許就像大太陽下的清泉,既透明,又有怡人的溫度。她真心拿他當為所不多的朋友,自然不會隐瞞。
只是他沒再回複。
自己和時遇殊在一起的消息有這麽驚世駭俗嗎?
反思了片刻,方渡青不得其解。
時遇殊推了杯白水到少年面前,“坐。”
“小殊哥。”
“嗯。”
摩挲着杯沿,陳如許覺得自己心髒也如指尖那一點溫度,即将燃燒成灰燼。
他還沒忘記正事——
“就一周前,我跟老師去跟組采訪的時候,無意間看見自華姐在吃藥。她氣色看上去不太好,我去問了幾句,她都沒說什麽,聊了會就被助理帶走了。”
“……知道了。”
顧不上注意眼前的少年,時遇殊完全陷入一個怪圈。
時自華就像打定主意,把自己關進牢籠,冷眼看旁人,沾親帶故的理由也不過打在棉花裏。
“好,謝謝你了。”
他動了動喉嚨,心裏有一股子燥意,無處纾解。還因為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不得不深深按壓下去。
陳如許沒動,低頭看玻璃杯。
白水澄澈如鏡,映出他躊躇的臉,眼角還有一抹失落,卻被掩飾得很好。
“還有事嗎?”
察覺到對面人的沉默,時遇殊再度開口。
局裏最近事務極多,他每日處于高壓工作狀态,面色冷然,讓年輕男孩子猶豫片刻,才敢開口——
“小殊哥,你會和她結婚嗎?”
拿資料的手一頓,時遇殊慢騰騰擡眼,看陳如許,眉頭微皺,似是疑惑,卻剛好化解了進門後陳如許看到的那副閻王模樣。
自小看這個少年長大,時遇殊深知他的性格,不會這樣沒頭沒腦到長輩辦公室裏當一尊大佛。
那只能是,事出有因。
因為一個女孩?
還是自己家的。
時遇殊頭疼,不動聲色往後退了一點,椅子轉過去,背對着陳如許,“你以什麽立場發問,朋友?”
“……算是。”
男孩聲音低卒,像咬破了一顆苦澀的果子。
還沒來得及品嘗年少時期最初的那份愛意,就被現實拍散。
“會。”
“這些話我不會在她面前說太多,如果她想聽,我會說。但未來這麽遠,我更願意用每天來證實我的話。”
“其他人來問,我也不介意回答。”
從一開始,方渡青就不敢回應這份感情。
因為她覺得虧欠,覺得自己的起點并不純粹,這是時遇殊的工作和職責,他逃不開,卻能昭告天下,來寬她的心。
并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會在意相差十年。
感情的萌生,只需要一個瞬間,一個眼神,他很确定自己心中在想什麽,不介意她,不介意她的家庭,也不介意小姑娘心中複雜又卑微的小想法。
只是想照顧她,一輩子也未嘗不可。
“知道了,小殊哥。”
男人已經轉回去,少年能看清他眼中的亮光,篤定又不可撼動。
他随即起身,結束了這一場本就不是對峙的提問。
“我走了,有空去看看自華姐吧。”
“好。”
時遇殊低頭,又繼續投入了工作。
陳如許帶上門,最後看了一眼。
适合方渡青的,應該是這個男人。
他看過她的軟弱,無助和掙紮,帶她從飽受內心煎熬的困境中走出,為她安置一切,為她指了一片新天空。
五月底,時遇殊到達時自華拍戲的地方。
是個古典園林,劇組花大錢搭建的實景,并不如外頭燥熱。
時自華的助理把他接到房間,才恭恭敬敬地開口,“華姐現在正在拍戲,晚上十點才收工。”
“知道了。”
他一路奔波,疲勞至極,只想倒頭就睡。
等小助理走了,時遇殊立刻紮進衛生間,洗了個戰鬥澡,沾床立刻沉沉入睡。
再醒來時,天色已黑。
他推窗,山裏不比城市,并沒有成串的燈光,月色星辰,正好是最真誠的指引。
回憶起小助理的話,餐廳就在樓下。
時遇殊換過衣裳,下去尋吃的。獨自一人,并沒太多講究,找了個靠窗的位置,要了一碗面。
餐廳人并不少,來往嘈雜。
他并沒入耳,只是惬意發着呆,在心裏盤算着,要怎麽從時自華裏找到有用的信息。
第一次調查自己的家人。
時自華身在娛樂圈,交際複雜了些,冗雜的資料被規整起來,也得不到任何想要的信息。
吃完面,時遇殊買了瓶水,自顧自到了拍夜戲的地方。
找來小助理,把他捎了進去。
自然沒告訴時自華。
他嚼着檸檬味的糖,咬破還有隐約薄荷香氣,靠在椅上,面前是烏壓壓的人群。
歪着頭,能看到時自華在候場。
服飾妝發倒是簡單,白衣,一只玉簪,赤着腳,正低頭看劇本。
無需刻意塗抹妝容,也能瞧出幾分憔悴。
時遇殊舔了舔唇,眯起眼,右手抓着扶手,不自覺加了幾分力。
十分鐘後,正式開拍。
觀看片刻,時遇殊看出點門道來,原來是一場女主做夢的戲。
只是夢境太凄慘了些。
人工降雪紛紛揚揚,大風送起,偶爾迷亂了人眼。
他悄然起身,站到了柱子後,這個距離能看到時自華的神情。
她眉蹙起,唇角微顫,手中捏着一把劍,仰頭看了看天,有淚滲出,卻遲遲不落,在眼裏盤盈出厚重的悲傷。
“我以為,你想要的不過是我從高位落下。”
“現在我已一無所有,唯剩一顆心,捧到你面前。你卻再也不要,甚至不惜踩踏幾腳,讓它碎得更快。”
“愛情也能算計到如此地步,是我錯,自以為看過一切盛景,以為就憑簡單的承諾卻足夠撼動所有猶豫。”
……
字字含情,呼吸間都是失落到極點的凄冷。
時遇殊低頭,看不見人,顫抖的聲音卻仍固執入耳。
他合了合眼,轉身從還在啧啧稱贊的人群裏走了出去。迎着風口,獨自站了會。
剛才那一幕,他都說不清,是時自華演技太好,還是別有他情。
走上樓,時自華有些疲倦,手裏捏着手機。
等了二十多個小時,仍然一個電話都沒有。
在戲裏狠狠哭了一場,導演喊過卡,她仍情難自禁,大顆大顆淚水往下滾,在臉上劃過,痕跡滾燙又清晰。
夜深露重,她的房間在獨一層,只能聽到自己歪歪扭扭的腳步聲。
“姐。”
門口處站了一人,身形高瘦,隐在高懸壁燈光芒觸及不到的暗處。
時自華以為是錯覺,那一聲極低又啞。
像是壓制着什麽,又像是嘆息,悠悠刷過耳邊。
下一瞬,時遇殊走到走廊正中。
“你怎麽還沒睡?”
她勉強打起精神,明白時遇殊這一趟大概是為了什麽。如果自己不全心應付,是無法寬他的心。
“聊聊,反正你應該也睡不着。”
右手正伸到大包裏,摸着藥瓶,聽到時遇殊清淡的一句話,時自華頓住,抽出,順了順長發,“行,去樓下等着。”
他沒動,站在路中。
時自華擡眼,還想說什麽,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姐,我們好好談談,不逼你。”
“所以,你別吃藥。”
時遇殊拿起她的包,并沒費什麽力,就摸出那個小藥瓶,在她眼下晃了晃,捏在掌心,大步下了樓。
人已走遠,時自華靠在牆上,嘆了口氣。
半晌,摸出一支煙,抖着手點燃,送到唇邊,用力吸了一大口。
下颔崩成一條線,雪白脖頸上青筋畢現。
這時候煙草反成了麻醉劑,她眯着眼,三兩口抽完一支,腦袋又慢慢聽到了周圍的聲音,風吹葉響,蟬鳴聲聲。
揉了揉眉心,時自華去開門,将包扔進去,環顧了下房間,利落縮了門。
只是下樓的步伐有些慢,并非刻意,腦袋突突作疼。
繞過吧臺,看見時遇殊已經坐在角落裏,面前擺了兩杯茶。
倒越來越像他們的父親了。
時自華笑,手指點了點下巴,方走過去落座。
不過幾分鐘的功夫,時自華似乎又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淺淺笑着。
“你是打算把病情一直這樣瞞着嗎?”
“什麽?”
“如果隐瞞,你能自己消化好所有惡情緒,我不會插手,但是姐姐,你似乎被它拖累了,叫我怎麽袖手旁觀?”
時遇殊揚手,準備好的一疊資料被推過去。
他說話不快,很重,眼睛一直盯着對面的人,不偏不倚,眉宇間自然壓下幾分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