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軍閥小狼狗(六)

邵一沣第一次深刻的意識到,女人翻臉的速度有多快。

如果說先前,他的那位好繼母想在家中站穩跟腳,所以待他時作出百般溫柔的姿态,那麽在他險些越線之後,她就徹底換了一副臉面。

每日的下午點心沒有了,用餐時的關注沒有了,溫聲細語的關心沒有了,每每和他在家中碰面,她看着他就像看一團空氣,擦着肩膀就走了。讓他既好氣又好笑。

這樣的表現,倒更讓她像一個正值青春年齡的少女,他先前認定的工于心計的繼母形象煙消雲散,一時竟回想不起來了。

聞櫻确實是借題發揮。不知為何,每次遇上邵一沣,她都覺得有點危險。或許是他的态度總是那麽随心所欲,而随心所欲的人都非常危險。

但她不可能永遠避開他,所以在需要出門一趟的時候,找到了邵一沣,希望他陪自己去一趟百貨公司。

別的不說,小狼狗把她的東西都拆了一遍,有的裝好了,有的壞了,她急需補貨。

這個年代與古代不同,出行未必要人陪,但她身份特殊,出門必定要做安保工作,邵閣天缺根筋沒給她留下這方面的人手,總不好她一個女人親身上陣去做調度,幹脆就拜托了邵一沣。

邵大少爺可能是假日閑着無聊,又或者是有着補償的心理,很快就答應了她的要求。

“去大新百貨?”他長腿一邁跨上來,與她并坐在後排。

她安靜地點了點頭,便轉而去看兩邊的風景。天還冷着,轎車玻璃上一層白霧,影影綽綽看見道路兩旁的樹木。

他剛上車,大衣上也帶着寒氣,她抱臂摸了摸胳膊,向旁邊挪去。

邵一沣不知情,只當她還在介懷先前的事,雙手舉放在兩旁,痞笑道:“你放心,我一定離你遠遠的。”

她一眼橫過去,“你的敬稱呢?”

“……我離您遠遠的,行了吧?”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兩人,嘀咕太太還真是家學淵源,規矩繁多,連這都要計較,一時竟忽略了他家大少爺突如其來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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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代的百貨公司不比後世差,甚至多了一分矜貴的熱鬧,異彩紛呈的霓虹燈照耀下,櫥窗內都是進口的洋玩意兒,職員穿着統一制式的旗袍,臉上洋溢笑容,熱情地接待來客。

聞櫻在服裝店停了腳步,邵一沣恰好遇到學校裏的同學,便給她留了幾個人,和人打招呼去了。

聞櫻的穿着打扮和氣質與周圍格格不入,像誤入了浮華圈的世家閨秀。她邁着小步,裙幅紋絲不動,看物品時微側着臉,有着沉靜而美好的氣質。

這一來,便叫人盯上了。

要說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有混子,調戲到她跟前的像是有錢人家的纨绔少爺,原是身邊跟了個清純的女同學,一看見她就邁不動腿了,對着營業員大手一揮:“把這位小姐看上的都包起來。”

緊跟着就去聞櫻前面獻殷勤:“小姐貴姓?”

聞櫻走三步他也走三步,聞櫻退一步他就進一步,臉上挂着殷勤,姿态卻迫人。

沒等邵一沣留下的護衛上來趕人,剛走入店裏的女客發出輕嗤地笑聲:“你口中的這位‘小姐’梳着婦人發髻,你該叫她太太才是。”

聞櫻偏頭去看她,眼底劃過一絲訝異。

芈兮?!

大冬天裏,她穿着一身明豔海棠紅的旗袍,兩側開叉露出一雙長腿,裹着絲襪,婀娜性感。要不是雙肩處還攏着皮草披肩,簡直令人懷疑來到了春天的花花世界。

她比聞櫻高半個頭,站到聞櫻身邊時,十足保護者的模樣,笑容妩媚而戲谑地問,“是吧,這位太太?”

纨绔少爺的表情變得滑稽起來,“太太?”他看了眼聞櫻,又狐疑地掃向芈兮。

聞櫻點了點頭。

對方将信将疑。

真正将他趕跑的還是聞櫻身邊帶着的護衛,但聞櫻仍舊和芈兮道了謝。

芈兮從手提袋裏摸出一根女士煙點上,夾在指尖,接近那誘人的紅唇,“不用謝我。”她吸了口煙,接着輕輕地吐出一口白煙,似笑非笑地喚她:“邵太太。”

聞櫻故作不知:“您是?”

“芈兮。”

“芈小姐,不知芈小姐怎麽知道我的身份?”

“我看見邵太太身邊跟着少帥,自然心知肚明。”芈兮的眼神意味深長,“我相信邵太太心裏知道我是誰,您是聰明人。”

聞櫻不知她是什麽意思,應付道:“略有耳聞。”

對方笑了,“只是略有耳聞?我從閣天那裏倒是聽說了不少事情,從前只聽他念叨您刻板無趣,近來又換了說法,無論是教養家中二子,還是處理他母親的事,您都功不可沒。這就很有趣了。”

“芈小姐的意思是?”

“叫我兮兮就好。”她靠近聞櫻,同陰影一道壓下來,“或者叫我薔薇也可以,你說呢,小櫻花?我們可是一國的人。”

聞櫻只覺心髒像是被人狠攥了一下,忽而猛烈地跳了起來。

薔薇和櫻花,是光源圖上兩個陣營的代表圖案。

但是怎麽會……

她經歷了兩個世界都安然無事,怎麽會在這個世界被一眼看穿?

還是說,對方只是試探,

她張了張口,字尚未吐出,就被另一道身影攬了過去。邵一沣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

“這不是父親最近收在身邊的小情人嗎?”他嘴角晃着玩世不恭地笑,确認了一遍聞櫻的狀态,眼神銳利地盯住芈兮,“怎麽跑到我母親跟前礙眼來了?”

聞櫻拉住他,搖了搖頭道:“芈小姐剛剛替我解了圍,并非有意針對。”

邵一沣見自己說得明白,她還要替情敵說話,不由生出恨鐵不成鋼的情緒。

芈兮後退一步,以示無害,又在聞櫻和他之前掃了一眼,笑容暧昧,“大公子待繼母也這麽孝順親近,還真教人羨慕邵太太。”

邵一沣只當她是異想天開要登堂入室,取代聞櫻的位置,只有聞櫻明白她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如果對方的洞察力了得,明确得知了她的身份,甚至知道她們兩人之間存在競争關系,那麽她自然能夠察覺到她在邵一沣身上花的心思,和他們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

她沉吟須臾,出乎衆人意料地說:“我和芈小姐一見如故,不知以後可否邀你來府中一敘?”

邵一沣:“……”

他還沒見過那位貴太太敢把小情人邀請到家裏來的,再客氣也要有個限度?!

芈兮同樣覺得驚訝,先前輕率的态度微微收斂,不自覺地多打量了她一番,彈了彈煙灰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兩人剛一回府,就見瑩草跑了下來,大松了一口氣,看樣子就像出了什麽事。

“怎麽了?”她問。

“太太可算是回來了,二少爺找不着您,鬧得厲害!”

“讓他練的字呢?”

“寫了一頁多半的紙。我按照您吩咐的,看着他練字呢,起先還好好兒的,就是分心,頻頻看門的位置,後來想是一直沒見您來,好懸沒把書房給掀了!”

“我去看看。”

說着就匆匆往書房趕去,先前還在和她說話的邵家大公子被徹底丢在了一邊。

邵一沣撣了撣大衣上的寒氣,挑了下眉,跟着她過去了。

聞櫻進門前就聞到了墨水的氣味,進去一看,凳子掀倒在地,墨水瓶翻倒在桌子上,墨汁傾倒流出,還有地上被撕壞的紙頁。瑩草誇張了這麽多回,這一次還真不誇張,甚至說得含蓄了。

這哪是差點把書房掀了?這根本就是已經掀了!

邵廷玉一聞見她的氣息,眼睛瞬間亮了,立刻就要撲過來,被她冷着眉眼嚴厲地一斥:“站好!”

經過這麽長一段時間的教導,她說的話他大概都能聽懂,這一回甚至不必聽懂,單看見她截然不同的表情,和身上散發出的強烈情緒,敏銳的小狼狗就已經剎住了腳。

他無措地站在她身前一米遠的位置,習慣性地從喉嚨裏發出了“嗚”地一聲,顯露出緊張的模樣。

聞櫻反省自己,從穿過來那一天起,她就幾乎沒讓小狼狗離自己太遠,一是教養方便,二是因為他的依賴性讓她放心不下,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會造成如今的狀況。

但他不可能永遠膩在她身邊,如果一旦脫離他覺得安全的環境,就開始焦躁不安,那麽他的未來甚至還不如原有的軌跡,她的出現反而是害了他!

想到這裏,她猶疑的目光裏多了幾分堅定。

邵一沣到的時候,看見她拿着雞毛撣子一下一下用力地抽小狗崽。

他聽說過她拿鞭子抽小狗崽的事情,一度認為她找的理由的只是托詞,怎麽會有人不惜名聲去教養一個外室子?

她或許是厭惡對方的母親,或許是生氣了拿他發洩,總之不懷好意,只是事後找了個聽上去好聽的名頭而已。

而如今……

邵一沣背靠着門,安靜地看着眼前的場景,忽地想起許多往事。

大概在很小的時候,他的生母也這樣狠狠地打過他。起因是什麽他早已經忘了,橫豎是他在鄉間調皮搗蛋,被抓住了就是一頓好抽。

七八歲的年紀,就和他這位“弟弟”是一樣的,只不過生母遠不如她溫柔美麗,而是鄉間最樸實的一名婦女,抽起人來的手勁兒她怕是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他不由得羨慕起小狗崽來,他那時候疼得連路都走不了,背上火辣辣的像塗了辣椒水。

再看看他,只一臉的茫然和委屈,顯然不大疼,也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反而是她打着打着,自己先哭了起來。

邵一沣覺得好笑,可他沒發覺,這一瞬間,他望着這位繼母的眼神,有多麽溫柔。

時光流逝,轉眼就是三年,邵一沣已經從軍校畢業,跟在邵閣天身邊做事,并且小試牛刀,在其他軍閥搶地盤交火的過程中打了一場勝戰,真正見了血之後,他為人反而穩重了不少,少了年少時的幾分輕佻,只是性格恣意依舊。邵廷玉也終于有了大名,只有聞櫻還會叫他小虎。

如今他已經與正常人無異,再在聞櫻跟前學習就缺少了交際能力和對世界的認知,于是聞櫻和邵閣天提了提,想讓他直接去軍隊歷練。

她道:“小虎對課本知識沒有耐心,反而不如實戰歷練為好。”

邵閣天倒是高興的不得了,拍着大腿直道這個兒子跟他像,不止長相,連模樣性格,還有這不愛讀書的毛病,都一模一樣!

年紀小不算什麽,他還不是十來歲就敢偷偷拜師學武藝了?只在軍中找個能人帶他就行。

邵一沣聽了只挑了挑眉,沒有其他任何表示,只不過挑了一天回了趟大帥府。

他在別處有自己的房子,回來的時候自然就少了。因是清晨天剛亮的時候抵達宅邸,傭人多還是在睡夢中,他突然覺得腹中饑餓,就徑自去了廚房。

沒想到那裏已經有人忙碌開了,纖秀的背影,在案板上切着菜。

他看見時腳步緩下來,看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出聲問:“今天是他生辰?”

聞櫻擡頭看見來人,眉目舒展開來,“一沣也回來了?沒想到你還記得,對的,今天小虎過生辰。”

“每回他過生辰,你就要下廚房給他下面,我自然記得。”他道。

她笑笑,看了眼窗外天色,“這麽早,你吃了嗎?”

“沒有。”

“那我先給你做點吃的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不許傭人幫忙,就把人都趕出去了,煮面可以嗎?”

他不覺低下聲來,“好。”

他站在旁邊看着她忙碌,過了這麽幾年,她還和初進來時一樣,愛穿舊式的衣裙。在別的地方就罷了,在廚房裏連軸轉時,他總是想着袖子不會掉進鍋裏去嗎,又或者撩到竈臺裏的火。

誰知好的不靈壞的靈,他剛剛想得出了神,就見聞櫻的袖子從鍋邊一拂,竟真的被火星撩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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