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真胤
紀南枝沒有明着回答這個問題, 面上的表情卻無疑出賣了他。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問道:“您家夫人是?”
“夫人說她只是覺得你的才能埋沒了可惜而已,并不求你日後回報, 自然也不用告訴你她的姓名。”
紀南枝的眉頭皺了皺,“那至少該有信物吧?”
離滄海明白, 紀南枝這是不相信她的扯淡,可是她離滄海确實沒有信物啊。
她想了想, 從鬥篷下伸出右手, 虛空一抓,一個完美純淨的冰球就這樣出現在了她的手裏。
在紀南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離滄海右手握緊,冰球瞬間消失無蹤,于此同時,離滄海看着書生, 淡淡說道:“這樣先生總該相信我了吧?”
紀南枝不是法師, 但這不代表他沒見過法師。能用一個像離滄海這樣的法師當侍衛的人, 其身份地位不言而喻。
“但是,”書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 皺着眉頭說道:“空葉城才換過主人, 現在雪玄國各處仍是不大太平。我怎麽知道您的那位夫人, 是空葉城從前那位主人的臣子,還是空葉城現在那位主人的臣子呢?”
不得不說,紀南枝問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如今動亂堪堪平定,許多舊時的權貴都淪落到了一文不名的地步。離滄海所說的這位“夫人”, 即便從前能擁有一位實力強大的法師做護衛,在李一文登基之後,也不見得還有從前那麽大的能量。
這書生的書到底也不算白讀。
離滄海略一沉默,說道:“這樣,反正我家夫人也交代過,那我便寫封信給你好了,你拿去找……嗯,找軍務大臣,自然就知道了。”
紀南枝沉默,半晌,擡頭說道:“多謝夫人美意……但是,萬一夫人此時正巧有些麻煩,我又拿着夫人的推薦信去找那位大人,大人如果對我有些誤解怎麽辦?”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如果你那位夫人是雪瑟的人,我拿你的推薦去找新王,被他們當做前朝餘孽抓住打死了怎麽辦?
心思細致考慮周全固然是很好的素質,但是對于此刻急于刷好感度然後敢去風陵國的離滄海來說,就有些不愉快了。
“這樣。”離滄海突然上前一步,說道:“那就告訴你罷,我家夫人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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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李。”紀南枝喃喃地念着,忽然朝離滄海一笑,說道:“只怕那位姓李的夫人不是你的主子,而是你本人吧?”
……辣雞系統挑人果然很有眼光。
“是我又如何?”離滄海看着書生,淡漠說道:“我如果走在街上突然攔住你,告訴你我姓李名悅,只怕你會當場吓死。”
——如今局勢未定,走在路上突然被新王手下最得力的高手攔住,說邀請你去僻靜處說幾句話,那顯然不會是什麽好事。
“姑娘說的不錯。”紀南枝明顯有些緊張,于是用微笑掩飾着,“但是紀某何德何能,值得姑娘這種人物另眼相看?”
“你自謙了。”離滄海微微皺眉,說道:“單憑你能認出我這一點,就能證明你的能力。何況我們前前後後說過幾句話,你應對的都很有分寸。”
“……姑娘謬贊。”
離滄海察覺到,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紀南枝對她還有一絲微薄的好感。而在離滄海的身份一步一步顯露出來的時候,那種本就淡薄的好感也在逐漸消退,直到徹底地轉化為尊敬……和隐藏的畏懼。
如果一個國王突然對乞丐說你長得真帥,正常乞丐的反應大概都不會是開心,而是惶恐甚至恐懼。這本是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尤其是對于紀南枝這樣心思缜密的人來說。
離滄海知道用封官這種方法刷紀南枝的好感度已經不現實了,于是轉身離去。
“你代我轉告一下陛下,就說李悅去風陵國處理一些私事去了,請他不必太過挂念。”
既然答應了紀南枝要讓他在貴人面前露個臉兒,那麽不管好感度有沒有刷上去,她都會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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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陵國。
風陵國許多世家貴族的人都喜歡高雅音樂,尤其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慕家以古琴作為法器攻擊敵人,于是全國上下一片跟風,連帶着古弦閣的地位都高了起來。
作為風陵國最著名的琴行,每天都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希望能買走一兩件如自己心意的樂器。
然而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會遺憾地發現,古弦閣出品的樂器,似乎和其他地方沒有兩樣。
只有極少數人,才有幸得見古弦閣的真容。
真正的古弦閣,并不是那家開在風陵國都城豫風城的、挂着金字招牌的店面,而是這個國度東南山脈之中的一間小樓。
小樓裏住着一位大師。
真胤大師。
大師隐居深山之中,然而每年夏末季節,都會有一件大師的作品被拿到豫風城衡信會總會的拍賣場裏拍賣,轟動至極。
這件樂器(通常也是品級很高的法器)是衡信會拍賣場每年最大的節目。
傳說中,真胤大師制作的樂器,最高已經達到了七品法器的質量,哪怕是放到四大世家或者天雲宗裏去,都是十分珍貴的。
然而,真胤大師的脾氣和他的手藝一樣著名,許多世家子弟想得到一件他親手制作的樂器,都被毫不客氣地趕了回來。甚至連慕家當初那位震驚全國的修行天才慕容,都只是有幸參觀了一下大師的樂器收藏而已。
不過傳聞中慕家家主手裏的那張古琴,倒是真胤大師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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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家主個屁!”
幾乎是整個風陵國最神秘的一間小樓裏,一個上了年紀、但是看起來仍然精神非常好的老頭來來回回地走着,一邊憤怒罵道:“慕承瑜那個垃圾天賦,算個什麽東西,竟然玷污老子的琴!”
——和每年拍賣會上拿出來的作品不同,慕家家主手中的那張琴,已經是八品巅峰接近九品的法器,足以傲視整個世間。
因此,真胤對這張琴落到了慕承瑜手裏這件事十分不爽。
慕容顯然是已經聽習慣了老頭子的罵聲,盤膝端坐在小樓的木制地板上,面色淡淡,仔細調整着覆在自己雙眼上的白布——這還是南宮白鶴殺死雪夜的那天夜裏,離滄海硬塞給他的,雖然他覺得這上面的木系能量對治好他的眼睛不會有任何幫助。
真胤又在房間裏踱了幾圈,“這都幾月了,那個丫頭怎麽還沒來?她不至于走過來的吧?”
“說誰丫頭呢,老頭子?”一個聲音毫不客氣地嘲諷道。
慕容有些驚訝地擡起了頭。
——果然他沒猜錯,離滄海和真胤很熟。至少,他很少聽到離滄海在誰面前肆無忌憚地用這樣嘲諷的語氣說話。
離滄海反手關上門,掀開鬥篷的兜帽,看着真胤,嘲笑道:“真胤,我可是比你大了一千五百歲。”
“不好嗎!”真胤跳了起來,大怒道:“丫頭是說你年輕呢!年輕不好嗎!非要整天提醒我你是個活了兩千年的老妖怪?!”
“彼此彼此。”離滄海毫不客氣地回敬道:“你也是個活了五百年的老妖怪。”
——人族的壽命,即使修習了法力,過了三百歲也會開始衰老,很少有活過四百歲的,更是從來沒有哪個人像真胤這樣,五百歲還生龍活虎,精力充沛得每天罵人。
慕容此前并不知道真胤的真實年齡,聽到離滄海點破,不禁有些驚訝。
真胤又哼了一聲,顯然十分不爽。離滄海卻繞過他,走到慕容身前,仔細檢查他眼睛上的白色布條,問道:“有沒有好點?”
慕容還未回答,卻聽真胤在背後哼哼唧唧道:“年輕人啊,有了情人,連我這個老頭子都不要了……”
慕容淡淡一笑,說道:“我早就說過了,等我步入坐忘境界,養幾天眼睛就好了,現在修為境界不到,這些終究是外力,能起多大作用。”
真胤幾乎是立刻插口道:“就是!多有道理!”
“有道理?”離滄海回過身來,看着真胤,冷笑說道:“你倒是說說看,你是怎麽活過五百年的?”
——很久很久以前,被辣雞系統遺忘的離滄海一個人在大陸上流浪,然後碰到了一個重傷将死的人族少年。
離滄海随手就把那人救了起來。
很多很多年後她回想起那件事,只覺得自己當初一定是酒喝多了。
那人族少年也是修行者,只不過一身經脈被一股巨力沖擊得殘破不堪,全身法力更是一丁點兒都沒剩下。
原本鲛人的寂滅法力雖然強大,但畢竟太過絕對,想用寂滅法力替人治傷,還不如直接殺了那人來得簡單。然而離滄海那時候大概真的是喝多了,一時興起,心想這少年的經脈也差不多廢了,不如自己用寂滅法力替他重造一副。
和鲛人的身體無法容納五行法力一樣,人族的身體也無法容納寂滅法力。譬如慕容,當初被穆玄一道寂滅法力打進了經脈裏,那道寂滅法力便生生折磨了他近百年,不增不減。換做五行法力的任意一種,哪怕是罕見的雷電法力,百年時光中,肯定也早已被慕容的身體淨化得一幹二淨。
基于同樣的不相容原理,離滄海憑借着可怕的控制力,硬是在少年的身體裏仿着原來法力流轉的路線,又畫了一副經脈出來。
事後,真胤沒少跳着腳罵她。
……她畢竟對人族的經脈不熟,畫錯一兩處,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