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即使只是飛快的一瞬,但那種像是被某種危險生物悄無聲息盯上的感覺還是讓中原中也頸後寒毛都根根倒豎起來。長年累月刀尖舔血經驗所塑造的條件反射讓他的身體在大腦之前做出反應,驀地回過頭的時候,眼神裏确确實實是帶着一分淺顯的殺氣的。

然而這分殺氣卻撲了個空——就好像果斷揮出去的匕首結果揮空了一樣有點讓人尴尬。從那個讓人如芒在背的眼神看,中原中也原本在回頭時就已經做好了看見那個麻煩男人又鬧出什麽幺蛾子的準備,沒想到目光挪過去的時候還是實實在在地愣了一愣。

不是在發愣這個人仿佛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另外一面,而是——

見鬼了。中原中也在心裏面無表情地想,這個人什麽時候換上的衣服?

斂去先前一身風流勁的太宰醫生早在他回頭之前就垂下了眼,憑中原中也的眼力,能看清他那副不知道什麽時候摸出來戴上的眼鏡後面那長而密的睫毛。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緣故,醫院裏的白熾燈似乎比外面所有的燈光都要更白更冷,冰冷的燈光從側面打在眼下臉上沒什麽表情的太宰治身上,讓他打得一絲不茍的領帶和好好系到最上面一顆扣子的襯衣都染上了幾分禁黉欲的味道……

但又因為中原中也十分清楚此人與“禁黉欲”這個詞八輩子無緣,所以這種一百八十度絕地大反轉一般的氣質反差,讓他多少覺得有點稀罕。

面冷心冷的殺手先生突然覺得心底有一塊仿佛被輕輕撓了一下。

簡單來說……他還是蠻吃這一套的。

眼見這兩個人之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與謝野晶子瞅準機會拎起小巧精致的手包,面上擺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推了無辜茫然的小朋友就往外走:“好了阿敦,外面天這麽冷,你也快點去幹完你的事,萬少好早點休息。”

中島敦“啊”了一聲後抓起自己做記錄的本子和筆就跟着走出科室的門(當然臨走前不忘禮貌地同屋子裏的兩人道了別),然後反手把門輕輕一帶,“咔噠”一聲,心外科室裏于是就剩下了理論上是被挾持的醫生和理論上是挾持了這個醫生的殺手先生。

太宰治站在那不緊不慢把半本病例翻完,輕輕皺起眉想了想,随後還是沒有對中原中也說什麽,拉開自己桌前的椅子坐下來,接着就開始幾下一些對那些數據标注異常病人情況的分析,完全無視了這間屋子裏另外一個人的存在——等大約五分鐘之後他才仿佛突然記起中原中也還在這裏似的,擡眼看向他,可有可無地對他敷衍笑了一下:“現在沒什麽人,你随意坐就行。”

從來沒遇到過此等待遇的殺手先生眨了眨眼,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人可能是有點生氣了。

他那麽聰明,腦筋稍微一轉就多少明白了些這個事兒的緣由何來。但此刻中原心裏除了“你我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你在這裏給我玩哪門子的上綱上線”的莫名其妙外,居然還冒出了一個十分詭異的想法,覺得這個人生起氣來不說話的樣子,要比平時那副樣子讨他喜歡。

……我口味有這麽奇特嗎?中原中也感覺自己的審美可能長得有些偏。

不過這時候也就顯出了人長得好看的優勢來。要是換成以往那些死皮賴臉要追他、長相還平平的家夥在這裏莫名其妙生悶氣甩臉色,即使出于沒有工作不動手的職業道德而不送對方去三途川,以中原中也的性格,那也肯定是要送人進醫院躺上個一年半載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真的按照對方的話找了個地方坐下不說,一邊在心裏莫名其妙,一邊還在心裏默默覺得這個醫生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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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現在閑着也是閑着,又暫時沒有什麽人有急事聯絡他,于是殺手先生幹脆坐在一邊,放飛思維開始認真反思起來了自己什麽時候換了這種喜好。

過了一會,一個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脫衣服。”

正無聊胡思亂想中的中原中也低着頭茫然幾秒,然後擡頭用看神經病的表情,嘴唇動了動發出一個音節:“啊?”

只見太宰治拿着一卷醫用繃帶站在他面前,放着抗生素軟膏和剪子的托盤擺在一旁的矮桌上,面無表情的醫生見他沒反應,于是用冷淡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我說讓你脫衣服——你這種程度的傷口繃帶需要一天一換,這種常識你也沒有麽?”

中原中也頭皮一麻,覺得那句冷冰冰帶着點強迫意味的“我讓你脫衣服”聽在耳朵裏簡直像是要逼黉奸,只是對方表情又太正經,自己要是表現出惱羞成怒反而襯得自己想法多不健康似的。

于是就猶豫了這麽一瞬的功夫,等中原中也再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下意識順着太宰治的話幹脆利落脫了衛衣,露出雪白的繃帶、繃帶下線條流暢的肌肉紋理、以及後背上兩片形狀好看的蝴蝶骨。

這種感覺多少讓人有些不自在,中原中也垂了眼,感覺到太宰治的目光落到自己光裸的脊背上,本來還只是覺得事态有些好玩的旁觀者心态不由自主煩躁起來。

你要是敢趁這個機會動手動腳,我就一根根掰斷你的手指。他在心裏咬牙切齒,幾乎篤定這個風流醫生就是要借機搞事情。

然而像是專門要和他作對,太宰治動手拆繃帶、查看傷口愈合狀況、上藥換好繃帶的整個過程中都出乎意料的正兒八經,反倒是中原中也因為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所以全程都不由自主地微微繃緊了肌肉,涼絲絲的手指尖在檢查時不經意間蹭過沒被繃帶包住的位置都會激起他皮膚上一小片雞皮疙瘩。

而太宰治一聲不吭,似乎沒注意到手下病人的異樣似的慢條斯理把新的繃帶換好,然後停了停,把手輕輕貼在了他的脊背上。

中原中也的手指動了動。

他感覺到背上那只有點冰涼的手用了點力順着他脊骨的位置一節節往下摸,摸得緩慢細膩,仿佛帶着一點桃黉色意味的色黉情含義。但中原中也經歷剛剛一串包紮之後已經有點摸不準身後這個人的想法了,萬一他只是在檢查那道嚴重的砍傷有沒有傷害到脊椎呢?

只好忍着讓他摸。

而結果也就如同他想的那樣,那只手直到從上摸到下,摸到再往下就沒入尾椎的位置才停了動作,随後太宰治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聲音平淡地“嗯”了一聲示意他可以穿上衣服了,自己整個人依舊保持着那股性冷淡的禁欲樣子回到桌前坐下,繼續寫起了他的病例分析。

……所以剛剛摸那一把到底是在幹什麽????

默默把衣服穿好的中原中也又坐了片刻,覺得實在有點憋屈,最後“騰”地一下站起來,硬邦邦地說:“我出去走走。”

太宰治頭也不擡:“嗯。”

嗯嗯嗯,你就會這一個字兒嗎?!中原中也用力翻了個白眼,幹脆利落地轉身就離開了心外科室,離開時“砰”地幹脆一聲,顯示出聲音主人現在不是很美妙的心情。

心外科室重新恢複了寂靜。

太宰治停下了筆。

他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幾秒,過了許久才一挑眉梢,嘴角無聲地露出一個微笑。

然後他擡起手湊到自己嘴角,垂下眼回味似的輕輕親了一下自己剛剛摸過那個小個子殺手先生脊背的手指尖。

無知無覺陷入被動的殺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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