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
“原來是他,原來是他……”
“他怎麽了?你今天怎麽這麽奇怪啊?”
“走!”汪司年像是沒聽見尹白的話,噌一下就站了起來。他風一陣火一陣,說走人就走人,跟殷海莉打完招呼就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
尹白追上去問:“你這麽着急是去哪兒?”
汪司年眨了眨眼睛,理所當然地答:“去買塊手表。”
“誰戴?”尹白心裏好奇,汪司年人生的前二十餘年五行缺錢,對這類奢侈品不是很介意,要出席活動有贊助商掏錢送,要裝逼會讓他弄塊高仿來。
“送人。”
“什麽檔次?”
“愛彼或者江詩丹頓吧。”頓了頓,汪司年補充說,“不要入門款,好點的。”
尹白更奇怪了:“送誰啊?”
汪司年想了想,沒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很不放心地說:“還是我自己去吧。”
尹白開車,帶汪司年去自己常去的銷品茂。一路上仍喋喋地問:“到底送誰啊?還勞你大駕親自去挑,送周導嗎?”
汪司年被他問煩了:“送塗誠。”
尹白驚得一腳踩下剎車,差點沒讓後車跟他追尾:“送他幹什麽呀?他的話,犯得上送愛彼江詩丹頓?耐克那種千把塊的運動手表就行了。”
汪司年很認真地搖了搖頭:“不行。”
尹白還要追問原因,他解釋說,人家為你揍了那群王八蛋,還回去挨了他安保公司領導的訓,怎麽也得表示表示,意思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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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意思”未免太夠意思,聽得尹白直犯嘀咕:保镖護主,這不天經地義麽?想了想,想到塗誠英俊的面孔梆硬的肌肉,又琢磨出另一層“意思”來:這小子色欲熏心,這是想砸錢泡人家了。
這麽一想就合理不少,于是多問了一句:“三十幾萬一塊表,你有這閑錢沒有?”
汪司年這兩年火了,火勢很迅猛,但其實只賺吆喝不賺錢,收入比例分成不合理,大頭全攥在經紀公司手裏。
尹白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汪司年回頭沖他甜甜一笑:“我當然沒有了,你先墊着,回頭還你。”
尹白心中叫苦,嘴上卻不敢多言語,随意看了那麽一眼後視鏡,忽地警覺起來。
一輛黑色本田探頭探腦地跟在他的車後,似乎打從離開經濟公司時就跟上了。想起宋筱筱被人捅死在家中,尹白心有餘悸,忙跟汪司年說:“你上回說有車半夜蹲守在你家外頭,是不是黑色本田?”
“是啊,估摸是狗仔吧。”不知心思正落在哪處,汪司年樂颠颠地看着窗外,聲音聽着也松快。
“司年,我總覺着有人在跟蹤我們。”尹白的注意力短暫地被前方的紅燈、交警吸引走了,再看後視鏡時,那輛一直幽靈般悄聲尾随的黑色本田已從小路上拐走,消失不見了。
“別一跟你借錢就扯有的沒的,說了,肯定還你。”目的地快到了,汪司年掏墨鏡戴臉上,他是那種非常上鏡的窄小臉型,一副墨鏡真能遮去不少真容。
今天陽光很好,工作日的這個時間,路上行人寥寥,奢侈品店門可羅雀。只有兩三個穿着清簡的姑娘從他們車前走過,裙擺悠來蕩去,像輕盈的蝴蝶。
太陽底下無新事。汪司年這會兒不擔心被粉絲認出,想的卻是塗誠那強壯有力的手腕,究竟戴什麽表才好看呢。
另一頭,張大春把塗誠帶進一間小會議室。
會議室裏,坐着三個男人正在議事,看衣着談吐,應該是省裏來的。聽張大春介紹,這三位來自為宋筱筱案特別成立的專案組,中間那位四十來歲的大高個叫高偉,直接稱呼他“高隊”就好。
張大春這時亮了底牌,告訴塗誠,他們派他去汪司年身邊,不是給大明星當保镖的,而是要深入調查一個人。
塗誠問:“誰?”
牆上放着投影,一名專案組成員切了一張幻燈片,一個男人的照片便出現了。很年輕,很英俊,五官雍容得帶些洋味兒,穿着品味相當不凡,一看即知是富家公子哥兒。
張大春指着照片說:“這是Gino Lu,盧啓文,羨世影視文化投資公司的少當家,英籍華人,早年跟他父親盧冠明把事業據點設在香港,近兩年把業務重心逐步轉向了內地,總部就設立在深圳。”
Gino Lu...Gino...塗誠微微迷了眼,想起了汪司年捧在手心裏的那只陶瓷杯。
高隊說:“我們懷疑這個盧啓文跟多樁特大走私洗錢案件有關,已經盯了他有一陣子了,但這人行事很謹慎,事事都交給手下人去做,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前些日子他簽約的那個女明星宋筱筱主動報警,說要揭發他老板行賄的黑幕。沒兩天又改口說自己只是一時氣話,我們正準備由她繼續往下追查,人就死了,線索也斷了。”
塗誠問:“那宋筱筱被害那天,盧啓文人在哪裏?”
張大春接口回答:“他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人在深圳,白天生病他公司同事都去探望過他,晚上還在他深圳的豪宅裏開了視頻會議。”頓了頓,又補一句:“但即使人不是他親自殺的,也不排除是他雇兇殺人滅口。”
高隊接着說:“我們還查到,汪司年現在住的天玺豪園那套豪宅就是盧啓文的産業。”
天玺豪園開盤那日起就被打上了“奢華尊貴”的标簽,獨棟別墅少說市值一個億。這樣的房子随随便便讓別人住,可見兩人關系非比尋常。
塗誠問:“我能做什麽。”
張大春說:“盧啓文參投了即将開拍的電影《倚天屠龍》,看來汪司年也極可能參演。這大明星瞧着還挺天真的,你正好可以從他身上入手,想辦法揪出盧啓文的狐貍尾巴來。”
塗誠眉頭仍輕擰着,沒來由地想到蜷縮在後車座上輕輕抽泣的汪司年,像稚幼的動物,脆弱無助。但很快他又搖了搖頭,驅散這幅畫面帶來的某種不悅,叫花子何必心疼太子,他認為這麽個恣意任性的大明星不需要也不值得他施以同情。
“怎麽了?”高隊問。
“沒什麽。”塗誠淡淡說,“保證完成任務。”
“省轄13個地級市,你在各個市局都快輪一遍了,每個市局的領導都往省裏打過你的小報告,說小廟難容大菩薩,要求把你調走。只有老張,從頭到尾都只誇你。”高隊也聽說過塗誠的脾氣,知道這人是頂難馴服的刺頭兒,只能順着毛捋,“你千萬別辜負他的信任。”
塗誠回到天玺豪園,汪司年已經從經紀公司回來了。往常裏不學無術、不思進取的大明星歪躺在沙發上,手裏揣着本書。他在認真研讀《倚天屠龍記》的原著,雖說改編後的電影版劇情魔幻,跟原著并沒有幾分幹系。
阿姨不住家,但每天都會來打掃,聽見門鈴就跑去給塗誠開了門。人進了屋,汪司年扔下書,一骨碌從沙發上爬起來,沖對方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喲,這是剛剛挨完訓回來?”
塗誠目光落在那本《倚天屠龍記》上,不回話。讀書那會兒的課桌讀物,他的老師常痛心疾首地望着他,倘使沒有金古,他的模拟考準能多兩分。
“不好意思,昨天怪我太沉不住氣,不該跟楚源那小王八羔子計較,連累你挨訓。”汪司年笑嘻嘻的,似乎也沒把這事真當回事。他将櫃子上一只黑色表盒拿起來,抛給塗誠,“這份小禮物算我補償給你的,看看。”
打開一看,一塊機械腕表,粉紅金表殼,藍寶石表蓋,深藍色的鱷皮表鏈非常大氣。
塗誠對名表沒研究,牌子總是認識的。他将表盒阖上,又扔還給汪司年:“保護你是我分內職責,這麽貴的禮物,不必了。”
一心就想對方收下,汪司年靈機一動,扯個謊說:“這是高仿的,撐死不到一萬塊,你戴着它護在我左右,也算給我掙了面子。”
對方又巴巴地把表遞了過來,塗誠一眼不看,只問:“能不能借你的健身房用用。”
業精于勤,他每天雷打不動都要鍛煉,因地制宜地創造條件鍛煉,還不如就撿現成的。這別墅設計了專門的健身房,比外頭的專業工作室還設施齊全,汪司年懶得很,心血來潮時統共也就練過兩三回,基本是不進那扇門的。
“不用客氣,我家就是你家,自便就好。”
汪司年輕飄飄的話音剛落地,就見塗誠一擡胳膊脫了上衣,露出結實手臂與健壯胸腹,肌肉塊塊分明。
美色撲入眼簾,伴着這具肉體溫熱強勁的沖擊波,汪司年瞪大眼睛半張嘴,目光無法自控地在對方每一塊肌肉上游弋、梭巡。
“怎麽了。”塗誠意識到一雙眼睛正癡癫癫地看着自己。
“你……你讓我想到剛才書裏看的一句話,金庸說、說的一句話……”
“什麽話。”
“身材越好的男人就越不愛好好穿衣服……”汪司年說話就沒過腦。
“這是金庸的話?”塗誠微一皺眉,倒非有心招展,他一直都有裸着上身鍛煉的習慣。
“不、不是……是‘君子可欺之以方’,我昨天騙你你會上當,正說明你是坦坦蕩蕩的君子,是憂國憂民的好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态了,他又顧左右而言他,回到先一個話題,“我真是誠心道歉,你到底怎麽才肯收下我的禮物?”
“打個賭吧,”塗誠睨着眼前這弱不禁風的大明星,初見時那點嫌棄又溢上來,想了想說,“你要今天能跟上我的鍛煉強度與節奏,我就收下。”
“好啊,一言為定。”汪司年沒多考慮,樂得一口答應。
後來……後來他就後悔了。
對特警塗誠來說,200個俯卧撐只是開胃小菜,他還可以輕輕松松翻出花樣,單手撐着做或做一下就擊個掌。
但對大明星汪司年來說,這就是要人老命的酷刑。頭一二十個姿勢還算标準,三五十個逐步乏力,過百之後簡直就似被抛上岸的魚,茍延殘喘打着挺,腰耷在地上屁股亂動,姿勢何其難看。
“我……我不行了……能不能少幾個……”汪司年趴在地上起不來,哭哭啼啼地求饒,可塗誠壓根不理他。
“不能,但你可以放棄。”
“我……我不放棄。”汪司年咬牙堅持,低吼一聲,又撐起一個。
俯卧撐之後,又是卷腹,又是吊杠,最後還要在跑步機上揮汗四十分鐘才算結束。
健身室裏有并排着的兩臺跑步機。塗誠邊跑邊不斷按鍵加速,簡直存心使壞,另一臺上的汪司年只能一邊罵街一邊照做;從頭到尾塗誠呼吸平穩,而跑不到十分鐘汪司年就累得咻咻直喘,只差跟狗似的吐出舌頭。
他嗚嗚哭,嘤嘤罵,形象全無。
四十分鐘漫長猶如四十年,塗誠終于按下暫停鍵,用毛巾擦了把汗,冷淡看着身邊人。
汪司年臉色慘白,全身濕透,模樣不比那天泳池裏的楚源好看多少。他連滾帶爬地一腳踩下跑步機,就“嗷”的一聲栽在地上。
久沒這麽大強度地運動過,小腿抽筋了。
“我操……我操你媽……”又疼又累,罵人的力氣都喪失殆盡了,但還哆哆嗦嗦地罵。他好像忘記了是他自己非要打這個賭,什麽難聽罵什麽。
塗誠只當沒聽見,抱着汪司年坐回沙發,替他拉伸抽筋的小腿。
待症狀緩解一些,他想起了自己的賭約,又把黑色表盒遞在塗誠眼前,很着急地說:“我這算跟上了吧,那這塊表……”
塗誠低頭看了這表一眼,又注視着汪司年的眼睛,淡淡問:“為什麽非要送我不可?”
“昨天看見你的手表碎了,”汪司年被對方看得心口一悸,竟不自然地扭頭避開對方目光,只說,“反正就想送給你,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三個字脫口而出,似增長了一些勇氣,他認認真真注視塗誠眼睛,誠誠懇懇又說一遍,對不起。
塗誠不再推搪,打開表盒拿起手表,戴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
總算遂了願,汪司年長出一口氣,盯着眼前這面無表情的俊朗面孔看了一晌,忽地起疑道:“你是不是早就打算收下了?你是不是嫌我娘炮,故意整我?”
慣常冷淡的面孔上竟也難得閃現一絲促狹的微笑,塗誠沒有正面回答,手下一個使勁,汪司年兩眼一翻,痛楚又快活地喊了一聲。
門鈴适時響了起來,阿姨跑去開門,這回來的是尹白。
他剛剛折回自己的品牌店辦了點公務,轉頭過來找老朋友八卦。結果一進大廳就愣住,眼前是特別不堪的一幕: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塗誠正赤裸上身地壓在汪司年身上,還擺弄擡高着他的一條腿,而汪司年面色緋紅,渾身是汗,浪叫連連。
尹白擡手捂眼睛,捂一只漏一只,一驚一乍地嚷起來:“這進展夠快的啊……非禮勿視,你們繼續……繼續……”
這話連直男都聽懂了。塗誠面上那幽光似的一點笑容乍然消失,一張臉又變得既冷且硬,扔下還抽着筋的汪司年,起身去沖澡。
尹白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忙來到汪司年身邊,把臉湊在他的臉前,擠眉弄眼地問:“一塊表就搞定了?你小子行啊……”
塗誠生得俊,俊到他足以心無旁骛地就這麽看着對方。但尹白這臉就遜了不少。劇烈運動的後遺症全顯現出來,汪司年感到胃裏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往上湧,他艱難地對尹白動了動嘴唇:“你離我……離我遠點……”
“別介,說說經過,怎麽就把這酷哥拿下了……”
“真的……真的離我遠點……”
“我說,我以前在一部GV裏看過,你們這姿勢是不是叫The Lazy Man……”
尹白那粉嘟嘟的臉湊得太近,汪司年惡心壞了,一張嘴,就全吐在了對方身上。
作者有話:君子可欺之以方,意為“對正人君子可以用合乎情理的方法來欺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