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許燦走過去。

童明月手裏拿着紅筆和筆蓋,要蓋不蓋的,忽然問:“許燦,你數學最近一次考第幾名?”

許燦聞言愣了愣。

偏頭往講臺上看了眼,跟王媛目光确認,說:“大概……第一嗎?”

王媛笑着點頭,“嗯。”

童明月說:“物理呢?”

許燦說:“應該也是。”

童明月咔塔一下把筆蓋扣上,繼續問:“語文?英語?生物?歷史?”

“……”

許燦不說話了,嘟嘟嘴,視線往下看着光滑的地磚。

片刻,悄悄豎起一根食指。

基本都是第一名。

除了化學。

童明月似笑非笑,手裏的筆指指那疊試卷,問她:“知道你這次化學考第幾名嗎?”

“……”

許燦豎着的手指沒動,不高不低地舉在胸前,默默又添了只手,豎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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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左右手還交換下位置。

應該是二十一名吧?

童明月淡淡地說:“是二十八名。”

許燦喔了聲,不怕死的小小聲說了句:“我上次是二十九耶。”

“還有進步呢是吧?”

許燦嗯嗯地應了:“對啊。”

童明月沒說話,翻了下卷子,很快從中間把她那張試卷抽出來。

她其實分數不能算低。

只是這階段學的化學根本不難,整個重點班,徐倩雯這樣成績排中下游的學生都能拿九十分。許燦的分數中庸,排名當然被拉開很多。

童明月:“最後一道選擇,不是昨天才講過類似的題目嗎?”

許燦看了眼,答:“水解強弱電離強弱弄混了。”

“這道呢?”

許燦看也沒看,“典型公式沒弄熟,自己寫就沒配平。”

童明月指什麽她答什麽,有理有據的。

“我怎麽感覺你其實都會。”

許燦表情嚴肅:“……我也是那麽覺得的。”

“……”

童明月忍不住笑了,端起水杯,白皙手指輕輕點那鮮紅的分數,輕嘆口氣。

“你真不給我争氣。”

許燦看似認錯般地低下腦袋,乖乖挨訓,手背在身後絞啊絞的。實則努力憋笑。

這句嗔怪的話。

像是小羽毛拂過她的心髒,癢得緊。附在她耳旁似的。

此刻,放學鈴響起來了。

童明月把她的試卷放回去,拉開小講臺的抽屜随手塞進去,不再帶去辦公室,“明天發掉。”

許燦應了聲,“好。”

童明月代課後,化學課代表完全屍位素餐。她都只使喚許燦。

“跟我來,拿你的衣服。”

童明月把椅子塞回桌肚,又說,“今天就不寫試卷了,早點回家吧。”

許燦跟在她身後,哦了聲。

上樓進辦公室。

童明月臨時住的地方距離學校沒兩步,中午回去,幫她把校服洗掉再烘幹,疊得整整齊齊。遞給許燦,她拿在手裏都不想穿,只想珍藏。

童明月突然柔聲問:“很喜歡原來的化學老師嗎?”

許燦怔愣,斟酌幾秒說:“林老師人很好,雖然有點兇,但不會有人讨厭她吧。”

童明月坐下來,“沒多久要期末考試了……”

她後半句話,像是在思考該不該說。

許燦聽着,心稍稍提起來,隐約察覺到接下來不是随便的話。

童明月抿了抿唇,忽然拉開辦公桌第二個抽屜。

許燦從上而下地看眼,全都是,包裝很可愛的各種零食。不由在心裏驚訝下,明明那麽一本正經,原來是特別喜歡吃零食的類型。

童明月随手把桌上檔案袋裏的資料倒出來,把所有零食都裝進去,加厚檔案袋撐得滿滿的。

遞給她說:“你帶回去吧。”

許燦:“嗯?”

她滿臉都是,“你的零食為什麽給我”的疑惑太明顯。

童明月唇角抽了抽,随手往檔案袋裏拿出根巧克力能量棒,在她眼前晃了晃,花花綠綠的包裝還用英文寫着适合孩子。

“你以為這些,都是我這年紀喜歡吃的東西嗎?”

許燦:“……”

許燦說了句:“你什麽年紀啊?”

童明月:“……”

她忍不住低頭笑了笑,眼眸亮亮的。

擡眸,拿巧克力棒戳着她的臉頰,“沒大沒小,叫老師。”想了想又說,“成天你你你的,都沒怎麽叫過我老師。”

許燦抿着笑,垂下眼該不叫還是不叫,“那不是本來也沒比我大多少。”

二十三歲,也就比她大九歲。

童明月把巧克力棒丢回去,捏捏她臉頰:“行了,早點回家吧。”她從抽屜裏拿出隔壁班的試卷,開始批改。

許燦應了。

轉身出去前,習慣性地又回頭多望了一眼。

只見,童明月似輕輕說了句什麽。隔着兩三米遠的距離,許燦辨別出她的口型的瞬間彎了眼眸。

她說:“小沒良心……”

許燦都走到門口了,下意識就重新跑回去,懷裏抱着那裝零食的加厚檔案袋,笑得眼眸彎彎,鄭重其事地說:“不是沒良心。”

“喔,”童明月手裏的筆頓也沒頓,“就是不太喜歡我呗。”

她用無比端莊大方的表情,語氣還溫和悅耳。

許燦唇角瞬間揚得高高。

看她側臉的線條,長而微翹的長睫,鼻梁直挺,柔順的黑發側分着,幾縷碎發散在耳旁垂到脖頸。仿佛只是随口一說,完全沒有任何違和感地批着試卷。

半響沒有聽見任何回應。

童明月瞥她一樣,對上她傻兮兮的笑容,唇角不由提了提:“笑什麽呢?”

“咳……”許燦立刻移開目光。

對喜歡的人,怎麽可能若無其事地說好聽話。

就在這時,王媛也進辦公室了。

她都沒在意還站着許燦,直接就問童明月說:“童老師,聽說林老師怎麽孩子已經生出來了?校長之前找你說過這個了吧。”

童明月嗯了聲。

“不是吧,”王媛問了句許燦是不是還要補課,得到不是的答案,就繼續追問說,“我聽隔壁班李老師說,孩子沒有保住?”

見她完全沒有避諱許燦的意思,童明月看眼許燦,她也賴着不走,一臉要聽完的架勢。

“嗯,好像沒留住。”

童明月其實有點尴尬,一來不知道這算不算議論別人不好的事,二來還是在學生面前。這事她早晚都會知道,也就沒幫忙瞞着。

“诶呦,真是太可惜了。都五六個月大了啊那孩子。”

王媛唇角動了動,想問又不太敢問,最後還是問出來說,“林老師前兩年在化工廠工作的,你說,會不會跟這有關系?你們做試驗的是不是不太能懷孕啊?”

“做好防護的話問題不大,就算有影響,離開化工廠兩年肯定已經……”

許燦見話題要往那方面聊,忽然打斷,說:“那林老師是要回來了嗎?”

王媛看了她們一眼,沒說話。

童明月沉默兩秒,輕輕點點頭,笑了下,“林老師後天回來。”

“……”

許燦腦子發懵,心裏雖然涼了但還是問說:“那……”

童明月接話說:“我的代課就正式結束了。”

她臉上的笑容輕淺淺。

許燦沒有任何話要說了。

她才查明自己的心意,才想要更接近她一點,就被告知,到此為止了。腦子空蕩蕩,既沒有悲怨也沒有哀憤,很慢才漫上來一些酸澀到極點的難過。

半學期的相處時間,知道童明月是博士在讀期間到這兒做項目,導師跟校長是好友的關系,缺人的時候暫時幫忙代課而已。

許燦都忘記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了。

她像小時候一樣躲在被窩裏哭得稀裏嘩啦,又不敢發出聲音,死死咬着拇指。第二天發燒,請假在家沒去上學,硬是沒去上童明月的最後一節課。

再去學校,童明月已經不在了。

王媛帶給她一個小袋子,說是童明月給她的。

許燦打開來,有點厚度的軟面筆記本,裏面寫滿了她最近在辦公室裏寫錯的題目。每頁原題裏,夾着打印好的同類型題,知識點。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幫她整理的。

扉頁貼着一張黃色便簽紙。

上面短短幾個字。

“下次化學不許比數學考得低!”

字跡秀美清逸,寫得還挺用力的模樣。

許燦摸着本子左上角的校徽圖案,怔怔地想,那是童明月的學校。

無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

頹廢近兩周,期末考試門門科目雪崩式地考砸,許燦每次對上那本本子,心裏都很難受,除了哭還是想哭。對學習提不起興致來。

終于下定決心。

她放棄原來想考的本省重點大學,把目标定的更高。許燦念的重點高中,卻只是基礎教育薄弱的三線小城市裏的重點,往年的全校第一也考不上那所頂尖院校。

許燦擦幹淨眼淚,接下來兩年都沉浸在書本試卷裏。

高考填志願,只填了一個學校。

新生報道那天,童明月從實驗室裏出來幫邱偉的忙,去禮堂跟本系學生會當招呼。告訴他們下午來的新生帶去B樓領軍訓服,A樓會議室臨時要用。

一圈通知完,童明月去食堂的路上,遇到本系的學生帶着幾位新生。本來是随便望了眼。

童明月忽然站定,不遠處就以目光緊跟着。

迎面走來,老生看見是她,打招呼說:“童老師好。”

身後的新生也乖巧說:“老師好。”

童明月點點頭,定定地看着中間那個女生,沒有說話。一時彎了彎唇角。

遠遠就認出是她。

當年那個別扭的小姑娘。

她站在樹影晃動的陽光裏,若無其事乖乖地笑,眼睛看着她輕輕說了句:“童老師好……”

普通的打招呼。

童明月應着,沒有等到後半句,下意識自己接話說:“好久不見。”

許燦愣了愣。

她眼睛晃着亮亮的光,微皺鼻子,非常稚氣地笑了。

“嗯,好久不見。” 低垂下了眼,語氣帶着藏不住的笑意。

樹影晃動,日光融融。

那刻,是童明月執教那麽多年來。

最高興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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