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25
甄家客廳的一面櫥櫃上擺着許多小泥人, 甄繁從一歲到二十五歲的樣子都有,這是老甄的珍藏, 不往外賣的, 老甄現在捏起了泥人, 還開了家網店,生意還不錯。
老甄和老伴以前是知足常樂的信奉者, 人比人氣死人,你再好, 也有比你強的, 富人有富人的開心,窮人也有窮人的樂子,犯不着跟人比。
他倆也不像那種雙标的家長, 自己甘于平庸, 卻望子女成龍成鳳。在子女的教育上,他們一直秉持着六十分萬歲的原則。但甄繁并沒有遺傳這種樂天的基因, 她熱衷于跟人比較, 考試得九十八分便郁郁不樂, 老甄開導她,卻被她反問,“別人能得滿分, 我為什麽不能, 您是認為我天生比別人差嗎?”
不過甄繁從不和別人比吃比穿, 她小時候就奇異的懂事, 從不像別的孩子那樣看到什麽東西非要家長給她買, 反倒是他們張羅着,甄繁說不要,理由是她看病已經花了那麽多錢了,其他地方就要儉省着用。
後來家裏接連出事兒,老甄才意識到知足常樂是要有幸運打底的,任何變故都很可能毀滅這份脆弱的快樂,窮人還是要努力掙錢。不過那時候他想掙錢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老甄換腎後已經平安度過了四個多年頭,如今身體還不錯。當初他并不希望女兒給自己捐腎,自己就算換了也未必能活多長時間,女兒從小身體就不好,當年早産,生下來還不到五斤,後來好不容易好多了,又出了車禍,他沒給她提供多優越的條件,總不能再給她添麻煩,可甄繁在這事兒表現得非常執拗。
她太軸了,家裏沒人能拗得過她。
為了對得起女兒給他的這個腎,老甄一直努力活着。
他現在對假肢适應性很好,行動起來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
甄繁敲門前,老甄正在廚房給女兒做門釘肉餅,甄繁從小到大就愛吃這個,怎麽吃也吃不厭。
開門的是甄繁的母親,等肉餅好了,老甄也從廚房出來了。
“來就來,怎麽帶這麽多東西?”
甄繁今天穿着長衣長褲,老甄之前來電話特意叮囑她,說今天可能下雨,一定要捂着腿。
開門前,甄繁只拿着一個手提包,一副清閑闊太太模樣,簡居寧不像她的丈夫,倒像是她的車夫,不過這個車夫長得人模人樣的,拎着一筐時蔬和一個箱子,也沒顯出局促來。
老甄特地給女婿泡了茶,茶葉二百五一兩,昨天特地從茶樓買的。他并不知道簡居寧和甄繁的那些舊事,沒人告訴過他。
甄母寒暄了幾句,便去廚房做菜了,以前的雇主兒子變成了女婿,她還頗有幾分不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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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繁母親雖然曾在簡家做事,但簡居寧不怎麽回家,兩人見面的次數也不怎麽多。她當年知道甄繁和簡居寧談戀愛的事後,第一反應便是她女兒要毀在簡居寧身上了,注定是沒有結果的事情,兩家家境差得那麽大,簡家的孩子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新鮮勁兒一過,就結束了。她也不是沒勸過甄繁,當然以無用告終,她當年沒聽自己媽的話,又怎麽能指望自己女兒聽她的呢。于是甄母只能退而求其次,她自己知道避孕手段沒有百分百的效用,于是拿着流産的各種圖給甄繁看,圖片十分血腥恐怖,以此來教導甄繁不要和簡居寧發生關系。
事情也确實在她的預料之中,兩人很快就分了,甄繁告訴她,是她主動分手的,她當然不信。
後來甄繁再沒談過戀愛,她那時也怨過簡居寧,招惹誰不好偏來招惹自己的女兒,甄繁第一次談戀愛愛上這麽個人,以後怕是再難看上別人了。
如今聽說簡居寧和自家女兒結婚了,甄母一點實感也沒有,不過她覺得結婚結得這麽潦草,以後也沒個好結果。婚姻還是要講究門當戶對,不過木已成舟,她自然不能發表別的看法。
甄繁去廚房幫母親擇菜,留簡居寧和老甄在客廳裏。
老甄開始不知道說什麽,便打開了家裏的智能電視,特意調到了前陣子熱播的《女校書》。
好巧不巧,正播到元稹和白居易為了薛濤反目成仇的階段。
“微之,你怎麽能辜負薛姑娘對你的一片深情你難道不知她為你……”
簡居寧坐在電視機前,一邊喝茶一邊聽這羞恥的臺詞,心情十分複雜。
“甄繁以前特別懂事,別的孩子寫作業都得家長監督,我們繁繁特別自覺,每天寫完作業才看電視,還是看紀錄片,也就周六周日看看動畫片,那些電視劇從來都不看,沒想到如今成了編劇了。”
他看見了牆上挂的二胡,便道,“您平常拉二胡嗎?”
“我以前在劇團就是拉二胡的,我家兩個孩子也都會拉。我們家繁繁《一枝花》簡直是專業級別的。”
“您以前的劇團是哪個曲種的?”
“河北梆子,現在也沒多少人聽梆子了,我們那個曲藝團前幾年解散了。畢竟京劇都衰落了,何況梆子呢。”
因看了網上的留言,老甄特意捕捉女婿身上的奇異之處,捕捉來捕捉去,老甄覺得這個女婿還算不錯。
現在年輕人少有對傳統曲藝感興趣的,何況這麽從小呆國外的,不過簡居寧還能跟他聊聊幾個梆子的曲目。
聊了會兒,老甄決定把女兒從廚房換回來。
甄繁被換回來之後,發現客廳裏正在播放《女校書》,白居易正為薛濤茶飯不思。
她啪地一聲關掉了電視機。
“寫這種東西很痛苦吧。”
“我自食其力為什麽要痛苦?标得還不夠清楚嗎?本故事純屬虛構,難道真的會有人通過這種劇學習歷史嗎?能被這種劇誤導的人,跟看了水浒就喊打喊殺的有什麽區別?看這種劇,不就跟看八卦小報似的,權作無聊時的消遣。呵,我為人民群衆排遣無聊的同時還賺了錢,我為什麽要痛苦?算了,跟你說也說不明白。”她越說越激動,許是怕父母聽見,她刻意壓低了聲音。
簡居寧把削好的蘋果遞給甄繁,“吃吧,這個挺甜的。”
“你自己吃吧!”
甄繁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馬卡龍藍的床單上卧着一只一米多的玩具熊,那只熊是她十歲時父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如今已年老色衰,她每次回家都要抱着熊睡覺。甄繁把頭埋在熊裏,埋了會兒,熊的毛便濕了。甄繁拿紙把熊擦了擦,又把它塞到櫃子裏,貓和老鼠的玩偶貼紙玻璃球也被她放到了收納箱裏。随後,她便回了客廳。
飯桌上,焦黃的門釘肉餅排在盤子裏,甄繁眼裏便再沒別的菜。
老甄專門為甄繁榨了西芹汁,西芹汁這種東西老甄自己覺得十分難喝,可甄繁卻很喜歡。
她吃了三個肉餅,一口喝了大半玻璃杯杯西芹汁。
老甄昨天特地打電話問甄繁女婿喜歡吃什麽菜,甄繁說凡是她喜歡的他都愛吃。
老甄忙着給簡居寧布菜,當他拿着勺子給女婿撥了一勺香甜玉米粒時,只聽甄繁說道,“他玉米過敏。”
說完甄繁就恨自己多嘴,忙說,“爸,您吃您的吧,不用管他,他自己會夾。”
接着甄繁又埋頭吃起來。
吃完飯,便下起了雨。
雨點兒噼裏啪啦地打在窗戶上,老甄發了話,“繁繁,回屋躺着去吧,多蓋條毯子,我一會兒給你做碗姜湯,你喝了再睡。”
“我沒事兒。”
“別逞強了,居寧,帶繁繁去卧室歇會兒。”
甄繁堅稱她自己沒事兒。
“我困了,端陽,帶我去你房間休息一下。”老甄夫妻聽見這聲端陽都愣住了。
甄繁不情不願地把簡居寧帶到自己的卧室,她慶幸自己先前把房間收拾了一番,她指着床說道,“擱這躺着吧。”說完便往外走。
“你一逢雨天就腿疼?”
“沒有的事情。”
“是不是那次之後就沒好過?明天我帶你去好好檢查一下。”
“那次?”甄繁的頭一直沒轉過去,“你早就都知道了?”
甄繁的膝蓋又疼了起來,她一直以為他不知道,甚至認為他同她分手有一部分是她爽約沒去成英國的緣故。不過她也沒解釋為什麽沒去,她知道解釋也挽回不了什麽。如今看,幸虧沒解釋,徒增笑柄。
“簡居寧,是不是沒有那事兒,你可能不會和我分手這樣快?你當年是不是覺得我這人特可笑啊。你明明什麽都沒承諾,這女的就要死要活非要上演八點檔電視劇的戲碼,跟一神經病似的。你是不是怕你再不提分手,我就要纏你一輩子了?”
沉默即默認。
這些年她一直不知道他對她愧疚些什麽,她到底有多慘值得他這樣憐憫,今天她覺得自己确實挺慘的,她的愛對人家來說是一種負擔,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嗎?
甄繁繼續說道,“你的擔憂其實很有道理,我認識一富婆,今年年初包了一男大學生,相貌學歷修養樣樣比你差,一個月也要好幾十萬呢。你當初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我就算心裏煩你,也不會真舍得和你分手,畢竟你實用價值那麽高。真的,你當初擔憂得很有道理。可你為什麽又回來找我了呢?你不知道沒吃到魚餌的魚第二次咬鈎會咬得特別緊嗎?”
他走過來拍她的肩,“端陽,好好休息,我們不要再提過去了。”
甄繁突然轉身墊腳,一把手鈎住他的脖子,去咬他的嘴,他的嘴倒是一直閉着。媽的,這會兒倒玩起禁欲來了?
簡居寧順勢一把把她抱到了床上,直到她咬他咬累了,他把她按在床上平躺。甄繁倏地又坐了起來,她拿起床頭櫃上的紙巾去給他擦嘴上的血,血跡沒了,她還在擦,“你這張嘴到底親過多少人啊?”
簡居寧沒理她,走到床尾去給她脫鞋,“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她坐在床上沖他笑,“是我的不對,提那些往事掃興,咱們既然結婚了,就要往前看,我會好好對你的。你這麽好的一個人,我這次肯定不能放過你了。你不是困了嗎?躺這兒好好休息吧。”
簡居寧把她的鞋脫掉,又給她蓋上毯子,“我去看看你的姜湯好了沒有?”
甄繁眼睜睜地看着簡居寧關上了門,她終于躺了下來,開始是平躺着,後來又翻了個身。
她趴在床上,背部一直在抖。
剛同他分手那會兒,她從沒懷疑過她的人生會更好,她想如果自己足夠優秀,這人回頭來找她也說不定。後來她并未過成自己理想中的樣子,她也不奢望他來回頭找她了。結果這人還是來找她了,不是因為她有多好,而是認為她很慘。哪怕他說當初沒睡夠,現在他媽想再睡一睡也好啊。